午后的天边“隆隆”起了雷声。乌云自城西而来,慢慢飘移,霸道的将整座城市笼罩在它荒淫的裙摆之下。
雨水“噗啦啦”的砸落,是瓢泼的,像压抑至极的妇人,骤然释放了她的所有。
好在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直到三点多雨势稍歇了,贾大德领着三人来到了他家。
这是市内的一条百年风情老街,老街两边是各式奇巧的老店;而老店之间偶尔会有幽深的胡同,狭窄细长,不像给人走的,倒像给蛇走的。小胡同两边开着大大小小的院门,有的院子洁净点,有的院子污秽点,无论形象如何,房屋本身统一的老旧残破。
这样的位置,民工不肯来;这样的环境,白领也不肯来。只剩下苦等拆迁,却久候无望的原住民,在这些老屋之中凑合着度日。
而贾大德便占据了这样一所小院,院内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偏房。前两年他的父母相继去世,十七岁的女儿在念高二,是住校的,平时也很少回来。
下午几人吃吃喝喝的一番交流,贾大德大致摸清了三人的底细,琢磨着应该不是钓鱼执法。他始终放不下那二十万的酬劳,所以仍然想要铤而走险的试一试。
“哎,这里小心,有积水,别湿了鞋子。”
领几人进入堂屋坐定,要按贾大德的意思,在院里开坛做一场法事,把纠缠夏飞虎的女鬼赶跑就行。当然,赶不是真赶,真赶他也不会,无非就是声情并茂的一次演出而已。
可夏小琪他们商量过,这事的根儿还在度假村的鬼楼里。即便把林菲菲赶走,夏飞虎依然无法摆脱危险,所以他们坚持要贾大德去度假村看看。
出钱的是大爷,贾大德也不好推辞。在商定之后,他便回自个儿的屋里去翻箱倒柜。
堂屋有将近三十平,被贾大德收拾得有模有样。四周是放有书籍的木架,靠墙有茶桌和太师椅,墙上还挂着字画,氛围显得古色古香。而房屋中间放了木制圆桌,桌面上摆了一套茶具,夏小琪三人便是坐在圆桌边等候。
此时夏飞虎已换上了新买的白色T恤。他那件黑色的,因为满是臭汗,又被正太扯变了型,所以被他无情的丢进了垃圾桶里。
片刻后贾大德收拾出一个木盒,以及一个有布套的衣架,就像挂高档西装的那种衣服架子。夏飞虎一看,嘿——这贾大师可真是讲究人,难道去抓鬼还得换西装?
结果一问之下并非如他所想,贾大德掀开布套子,里头挂着一套黄澄澄的道袍。道袍是崭新的,做工考究,袖口和衣领有黑色镶边,袍子上还有黑色条纹组成的八卦图案。道袍边上悬着一顶道冠,道冠顶部是硬的,前后可以折叠,平时扁扁的收在布罩子里,要用时摊开就能带。
接着贾大德又打开了木盒,里头是一叠叠的符箓,符箓最底下还压着一柄铜钱剑。展示宝贝的同时,他开始自吹自擂。从道袍到符箓,再到祖传铜钱剑,每样物事在他口中都是大有来历,恨不能将满天神佛都和他扯上点关系。若非如此,又岂能让冤大头心甘情愿的掏钱?
贾大德瞎白活之时,正太看着一张张的符箓若有所思。他觉得这些东西眼熟的很,捻起一张符箓仔细端详了,他又闭起眼睛想一想。想完了放下一张又拾起一张,他渐渐想起了什么;一个个的图案在他脑海里变得清晰,宛若沉睡的记忆正在缓缓苏醒。
对于正太的举动,贾大德并不在意。这些符箓都是他买来黄纸,裁好之后拿红墨水,照着家传符册上的图案进行的临摹。每一张符箓的成本不过几分钱,他逮到机会出手就是几百上千。
见正太拿着符箓一张张看得入神,他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鬼话唬住了,于是吹得更加得劲。
“你们不知道呐,别看这小小一张黄符,要使其拥有法力,难度可不一般哇。首先,画符之前需得开坛祭告天地神明,八方鬼神。像什么土地、城隍、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朱雀大将、玄武大将、黑杀大将等等,等等……画什么符就要拜什么神,手续复杂的很呐。和鬼神打过招呼之后,你们以为就完事了吗?早着呢……”
这些词儿都是贾大德上网查的,擅长表演艺术的他,自然清楚台词的重要性。可是今日激动,一时有些忘词儿:“那个,那个那个……啊对,拜好了鬼神,接下来还得为画符的各种器具加持法力。加持就得施法念咒,什么笔咒、水咒、砚咒、朱砂咒,一长串的,到开始画符了还有各种咒语要念。消耗法力,非常累人的哇。还有这些材料,我跟你们说……”
他在这儿叨逼叨,叨逼叨的喋喋不休,夏飞虎感觉新鲜,夏小琪甚是无聊,正太却是恍恍惚惚,隐约有几分熟悉感涌上心头。记得,貌似,自己以前也曾这般画符?
夏小琪见正太站在圆桌边上,拎着黄符看了能有好几分钟。而且他那表情不对,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又摇头晃脑的。她挺纳闷,但贾大师正在夸夸其谈,她又不好插嘴对正太询问。直到贾大师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水,她才好奇的发问:“正太,你干嘛呢?”
正太没有回答,兀自摇头晃脑的闭着眼睛。
“正太!”
她又唤了一声,可正太依旧没有答话。这不对!夏小琪没由来的感到了心慌。她立刻站起来,抓住正太的胳膊开始摇晃:“正太,正太你怎么了?”
正太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回头,眼中带着些许茫然。
“你怎么了?”夏小琪晶莹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我,想起了一点东西。”茫然已从眼中褪去,正太轻轻一笑答道。
夏小琪闻言心头“咯噔”一声,立时变得紧张,“想,想起什么了?想起你是谁了吗?”
她生怕下一刻,正太就告诉自己他是谁,然后转身从她的世界消失。
“我,我是正太呀。”他抖了抖手上的黄符,“我只是觉得这些符箓有点眼熟,好像以前见过。”
“呼——吓死我了你!”话出口,夏小琪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说有点不对。于是当即转移话题,“看什么呀,你又看不懂。别把人贾大师的东西弄坏了!”
“呵呵,看一看也不碍事。”贾大德举止大方得体,随即从盒子里的各类符箓中抽出三张:“这些黄符你们带在身上,贴身收好了,准保鬼魅不敢近你们的身。”
夏飞虎闻言大喜,千恩万谢的接过符箓,又分给夏小琪和正太一人一张。哪知正太拿着黄符看了两眼,接着疑惑的看向贾大德:“贾大师,你给的这是三官大帝镇宅符,是不是拿错了?”
话音清晰,直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尴尬的寂静在持续,夏家姐弟表情同一的呆愣,看看正太又看看贾大师。
贾大德心中则着实吃了一惊,心想这什么情况,难道还碰上个懂行的?
这些符箓他只是照葫芦画瓢,那么多名字,他哪能一一记住。于是不管什么花样的黄符,到他口中就是“天师镇鬼符”或者“天师斩鬼符”,反正按客户需求来呗,事主又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可今天冷不丁来了个识货的,贾大德登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大师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被质疑了就不值钱。可这事又经不起争辩,因为多半真是自己拿错了,再争下去肯定得露馅。
然而神棍中的演技派又岂是浪得虚名?但见他眼珠子一转,笑容再次活泛,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呵呵,对呀。这就是我送给你们拿回去镇宅的嘛。等下到了鬼屋那里,我自会给你们其他符箓防身。”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飞虎恍然大悟,随即把黄符递给夏小琪,“姐,你先帮我收着,等回去了再给我。”
正太也将黄符交给了夏小琪,夏小琪将三张符纸收进小挎包。同时她歪头看着正太问:“你还认得黄符啊?”
“嗯,刚才想起来一点点。”正太脸上依旧是笑。
“还想起什么了?”夏小琪的心总是揪揪提着。
“还有,嗯……”正太认真想了想,“还有其他一些符箓的样子。”
“就想起符箓,没想起其他吗?”
“没了,就想起这些。”
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夏小琪的嘴角竟是忍不住微微翘起。“以后要是想起什么,你可得告诉我!”
“好!”正太理所当然的点头。
屋内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一旁竖着耳朵的贾大德。见总算糊弄过去了,他借口说要进屋做些准备,让几人在厅堂稍坐,而他自个儿则再次回了厅堂边上的卧房。
把门一关,他轻手轻脚的翻出柜子里的祖传符册。刚才险些露馅,真是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为了不再露马脚,他得赶紧把除鬼的几张符箓的样式记下来。如果盒子里没有,他说不得只能拿出黄纸和红墨水现画。
翻到了记载有“三官大帝镇宅符”那一页,贾大德心中暗骂:“他奶奶个腿儿,那小子还真没说错!这么多符箓,他不会都记得名字吧?唉,还是小心点好,二十万,还真不好赚啊!”
第二十六章 隐约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