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响起的那一刹那,本该喧闹无比的席间,忽然就静了下来。
那简简单单几个音调,便如划破夜空的流星,直直的坠入人间,惊艳了醉客无数。
非凡音,何人得以闻?
寂静,太过诡异的寂静。
柳少白抬头看向燕程成,这位王爷此刻正打量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一点都不为这琴音所动。
于是,他也笑了。
还是长孙婳最先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这……是谁?”
她不问是谁弹的,只问是谁。
“曲高和寡,衔佩弄琴。”柳少白道,“程王殿下果然藏着高人。”
“不是她。”燕程成淡淡道。
柳少白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打着哑谜,说着只有彼此才听得懂的话。
此时,音符蹦出一个高调,嗡一声,把众人猛地惊醒,琴声婉转似又进入另一个旋律之中,时而柔和,时而又激昂,真是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台下的听众,让他们的心时上时下,吊得难受,又来得畅快。
“我怎么……”长孙婳捂住胸口,脸色潮红道,“好像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燕程成微微皱眉,伸手捂住她的耳朵,这琴音来得古怪,原本请来弹唱的不是这位吧?
“苜蓿,睡一会儿。”
长孙婳依言闭上眼,没半天,居然真的睡着了,只是脸颊通红似是高烧般十分的不正常。
柳少白面露忧色,长孙婳到底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当妹妹一样疼护了这么久,却忽然被这莫名其妙的琴音给弄得这样奇怪,心里真是不舒服。
“王爷听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了?”他问。
燕程成摇摇头,“与其说是从哪个方向,不如说直接在脑中响起般……”
他更担忧长孙婳多一点,她的脸色通红,可所触碰之处体温却是越来越低,仿佛像是要化掉,自指尖流逝般消失了——这样来形容一个人,似乎是有哪里不对。
而其他桌子上的人,一个个摇摇晃晃的,跟喝醉了酒一般接二连三的倒下了。
这下是真的一片寂静了,整个王府,不,整个大燕王朝都睡着了一般,唯一清醒的,就剩下燕程成和柳少白。
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严肃。
柳少白忽然站了起来,一身长衫负手而立,唇角微扬着讥笑道:“阁下是什么人,躲躲藏藏未免太为人不耻了。”
琴声戛然而止,柳少白扬起的唇角慢慢垂了下去。
他觉得震惊。
四周寂静下来,满盘珍馐和宾客端坐都不见了,偌大的程王府在一点一点消失,最原始的世界慢慢呈现,天地渺远间,他看到了无边的大海,还有无垠的星空。
在暗蓝相接的远方,似是有道光亮渐渐靠近,披着星带着雾,恰似故人来。
踩着海水而来的少女穿着单薄的纱裙,赤脚面立,涉水而上时脚踝上的铃铛叮叮作响,时而吹起的海风撩起她的裙摆,与披散着的三千青丝追逐效缠……宛若神仙妃子。
恍惚间,她转过身来,纤嫩细白的脖颈上似是绽放着一朵血色红莲,妖艳、妖冶。
只一个侧影,就能如此动人,若是看见正面了,该上何等的、惑?
然而,当她一个旋转,裙裾飞扬,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戴着青鬼面具的样了……
柳少白微微笑道:“纵是个青鬼,也该是个美艳青鬼。”
燕程成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道:“你这话说的,倒是颇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之意了。”
“这该叫豪迈。”
燕程成面无微澜,只是勾了勾嘴角,照眼下这种情况,安危不明,他还真笑不出来。
不过,他本来就面瘫不爱说话,话少的连柳少白都称他才该叫做“瑾言”。
两人说着话,却不忘注意眼前踩在海面上的少女——这么说不对,她几乎是悬在半空中。
半晌,她往前走了两步,一挥手,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并不是什么坏人,请两位来,只是想为程王殿下送上一份贺礼。”
只是她一开口,两人的脸就黑了。
燕程成挑了挑眉:“……”
柳少白不厚道的捂嘴笑了,“噗!”
这哪里是个少女?声音这般粗犷浑厚,是个男人好不好!还是个杀猪的男人!
面具后面,青画的脸抽搐的厉害:“……”
一旁看不见的地方,郁尧正蹲在地上,捂住嘴努力憋笑,哎哟不行了,太好玩了,哈哈……
烨翀默了一默又一默,他抱着长孙婳小步小步的挪动着,他们大师兄脑袋里没坑,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坑!
郁尧像是笑够了,清了清嗓子继续作怪道:“咳,小女子没什么本事,唯这一支潮舞还能拿得上台面,献给程王殿下,祝愿殿下如这海潮——永远威猛!”
这几句话说的阴阳怪气的还带着调戏,听得燕程成脸是由黑到红,再变成白。
永远……威猛?这是什么鬼?
柳少白抖着肩膀去安慰他,结果一句话没说出来,“噗哈哈”的干脆开怀大笑起来。
青画真想捏死郁尧啊,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就不该相信郁尧这么好心肯来帮她的!
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青画轻点脚尖,在水面漾开阵阵涟漪,一圈一圈,直直的延伸到他们脚下。
琴音又出现了,这回还看见了人影。
就在少女的身后,盘坐着的琴师正用心的弹奏着,只是好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眉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琴音伴着舞姿,时而激烈时而低缓,湿意扑面而来,似是将整个潮汐都惟妙惟肖的展现在两人面前。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飞舞的少女都紧锁着眉头。
他们没有感受到潮汐的磅礴,他们被少女缱绻的柔情包围着,海浪阵阵,都成了少女的轻声低喃,她在诉说着离别,在诉说着想念,在诉说着爱意。
“你说有些人,为什么能把一样的舞跳出不一样的感觉来呢?”柳少白忽然开口,说完他低头讥笑一声,似是自嘲。
“……”燕程成皱着眉头,的确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谁赤脚踩在海水里,不过一个旋身,海水四溅,仿若落雨。
而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起舞中,又是谁笑如夏花,烙在心上,却泯于心底?
都……不记得了。
那个午夜,在药王岛上的一扬无声的舞,没有伴奏,青画却比现在更尽兴,那时候,东留和清黎都在,他们现在都不记得了。
第一一一章 、师兄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