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信息叫我有些无所适从,好像是被他的年龄搅乱了我的脑子一般。
百岁高龄?
在我的印象中,从没有见识过一个如此年纪的老人,竟还能与人相视而坐,虽不知道他仅剩的一只眼睛视力到底怎样,但我就是感觉他身体还算是很硬朗,起码听力非常灵光,腿脚也很利索,毕竟去擒如意塔那只白褂女鬼时候,一路上他走得比我更快,之后他身体也受到了很大的创伤,比如那一枚深深嵌入他脊椎骨里的铜钱……
但相比之下,他貌似比我要有更好的自愈能力,这是本应该身体各方面机能严重退化的老年人,所不应该具有的能力,更何况他根本已是百岁高龄。
“我该怎么称呼你?”我觉得接下来的问话中,如果没有一个对他的称呼会很别扭。
“你可以叫我三喜先生,”老头的眼神突然有些涣散,虽看着我的脸,却是没有聚焦,“就像当年我师父,叫我称呼他为‘先生’一样……”
我的天,他终于是开口承认了!但承认之余,我却又听到他后面的话里,貌似有收我为徒的意愿。
但我却对此不太感兴趣,不想接他的话茬。
虽然我见识过他对付厉鬼是有一些凌厉手段的,但我心底并不是很想与他扯上这种关系。我还在幻想关于厉鬼诅咒会有快刀斩乱麻一样的解决方法,不想叫步骤变得纷繁复杂……什么拜师学艺三年,什么苦练功法十年的事最好离我远远的,我只求干脆利落,要活就舒舒服服地活,要死就给我个痛快。
我快速在脑子里搜寻可以打破僵局的问题,想尽可能快速地勾勒出关于红衣女鬼与诅咒的面貌全图出来,“如果我们当初没有拆除那座古宅,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吗?”
三喜先生闻言摇了摇头,“你这样问是没有意义的,我不妨告诉你那座古宅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对啊!事已至此,即使老头他明确地告诉我,如果当初没有拆除古宅,我们剧组就会平安无事,那么这种结果除了会叫我生出万般的悔恨,根本是别无它用。
提到古宅发生过什么,我不禁把思绪投入到了与邰伟的那次探访,记得那所古宅有多处的蹊跷,比如它比正常的房子要矮上许多,又或者是里面根本没有一丝有人曾经居住过的生活痕迹。
我反问三喜先生一句,“那座宅子从来就没有住过人,对吗?”
“那宅子压根就不是给人住的!”三喜先生的讲话角度总是让我难以接受,有种所问非所答的感觉。
压根就不是给人住的?
我有些不甚相信,因为那所宅子虽然十分残破低矮,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宏伟精细……歇山屋顶、出檐套兽,棋盘门前铺有垂带踏跺,虽然内部低矮,但正脊相当之高,完全是旧社会地主家宅的样貌。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三喜先生又是唐突地道了一句,“我曾经对你说过,这宅子是给鬼住的……它实则是一个荫尸宫阙局,而这个局却是我师父为我布置的。”
荫尸宫阙局!而且这个局是三喜先生的师父为了他而布置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可清楚地记得,梁道长曾经提到过这个局,他说这个局实则是一个致阴致煞的盛邪法门,可将阴宅内所困亡魂的全部深积怨念,统统毫无遗漏地转化为泽念,可以保障一个百人家族至少三代人的风生水起,乾良坤正……但这完全是利用被害死的一双活人,成为亡魂之后的永不超生而驳来的福祉。
我虽然知道这所宅子深深牵扯这个荫尸宫阙局,却是不知道这宅子就是为了布这个局而建成的。更不知道这个所谓盛邪法门,居然是三喜先生的师父为他而布下的。
我无风凌乱了,驼背老头承认自己是三喜先生之后,生出的几分熟悉感全然消失,在我面前的这个驼背老头再度让我觉得阴晦莫测,即使是面对面,也感觉他距离我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但是,既然三喜先生敢于对我明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对这个局的细处已有了解,还是梁道长对这个局的了解不够准确呢?不可能的,梁道长自称捉鬼驱邪不是特别在行,但对于风水格局的布置掌控可是一等一的行家里手……
“那你师父当年为什么要为你布下这个局?据我所知这是个缺德害人的局!”我实在忍不住快人快语,心想死就死了,不愿意再转弯抹角地套话。但我其中有些用词不当,因为这不是害人的局,而是害鬼的局。
“我师父当年是为了救我的命而这样做的!当时我已病入膏肓,被那一对夫妻的亡魂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师父知道这一切恶事都不是我的本意,才做了这样的决定,保我性命的同时,还能叫这对枉死的夫妻消解怨念,同时平衡天理循环……”
三喜先生的一席话听得我云山雾绕,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有他们共同的经历,只是只言片语,我又怎能判断出是非善恶呢?
“你还是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我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熟练地回头打开了文案桌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盒“黄山”牌香烟。陈禄是安徽人,“黄山”牌香烟是安徽的地产烟,但他根本不抽烟,总是买一盒香烟留在房间里,是专门用来招待我和邰伟的。
“我的故事?”过了许久,三喜先生才回话,但过程中我一直在摆弄烟盒,并没有抬头看他。
我打开金黄色的烟盒,里面共有四根烟和一个一次性打火机,我非常想把时间拉回我上一次抽这烟的时候,那是剧组刚到周庄不到两个星期的样子,我和邰伟跟陈禄还不是很熟……
“对,你的故事!你和女鬼之间的故事!”我把一支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抵在烟下,强迫症一样地非想等到三喜先生开始说出“故事”时,才把香烟点燃。
过了有半分来钟,我却见三喜先生还只是沉思,没有一点想要开口说话的兆头,似乎他的故事是用心声讲的。我刚想要故意弄出一些响动提醒他的时候……
“一九二七年,我十二岁。”毫无预兆,三喜先生突然开腔,“上海工人第二次武装起义失败,军阀李宝章的大刀队任意搜捕惨杀工人。一日,我的爹娘在街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持枪歹人带走之后,就再也没能回家……”
听到这我才知道三喜先生早年是上海人,本名罗三喜,十二岁便成了孤儿。
我拨动打火机的火石轮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在三喜先生与我之间弥散升腾之际,他开始了娓娓道来……
父母失踪的当日,三喜先生一个远方舅父称,受到了他爹娘的托付,连夜将他从家中带走,在舅父家生活的一段日子里,舅父再三嘱咐,不经允许绝对不让罗三喜出门。
三喜先生说,直到解放后再见到这个舅父,他才明白舅父当时的那种“软禁”,实则是对于他生命的一种保护,因为他的父亲生前居然受到周恩来的直接领导,是工人武装起义的组织者之一……
舅父也是共产党人,担心敌人为彻底抹除对罗家进行迫害的一切痕迹,进而会选择对罗三喜斩草除根,毕竟在那个兵连祸结的年代里,十二岁的孩子无论在谁眼里,都早已不算是孩子。
舅母早亡,并留下五个孩子,舅父家的生活极为艰辛清贫。罗三喜却只能被动承受太多的苦难,凡事只得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有一日舅父因出门借粮而三日未归,罗三喜和三个弟妹将近两日水米未进,奄奄一息之际,舅父才拖着一身重伤归来,口中都呕出鲜血,无奈地对罗三喜道:“我对不起你的爹娘,舅父再不能保你周全,需要你出去做工自力更生。”
罗三喜只能含泪点头……
翌日清晨,舅父便将罗三喜托付给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昆山市一家染坊的雇工,到上海的几个布匹行来分发货品,称染坊正缺少一个腿快机灵的跑堂。
这家大染坊的主人叫黎万田,是昆山市的豪绅之后,三代经营家族布匹生意,家境夯实,并且因他本人更是深谙与权势贵人的互利之道,善发国难财,与国民党人深有勾结,常年为军队制造军装被服,获取了巨额财富之余,更是喂饱了几个腐败贪婪的国民党高官,做到了在昆山、乃至苏州境内黑白两道通吃,风光一时无两。
即使早在一九二七年,中华民国就已经实行了一夫一妻制,但黎万田还是相继娶了二房姨太太。罗三喜被带到染坊做工时,正是黎万田即将迎娶第二房姨太太的前期。
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之间,刚随舅父朋友来到染坊不足一月,没等站稳脚跟的罗三喜,就被主人黎万田相中,带回了黎家大宅,摇身一变成了黎家大宅里的佣人。
主人第二日便将纳入新的姨太太,黎家大院张灯结彩,访客你来我往的皆是达官贵人,即使是在大都市上海生活过的罗三喜,也被黎家大院主人黎万田的社会地位和无限风光所惊叹,为了讨生活而悉心为主人办事,鞍前马后,忙得不亦乐乎。
大婚完毕后,不消几日时间,黎万田便对因年幼而有些耿直憨傻的罗三喜产生了信任,鬼使神差地对罗三喜委以重任,居然是叫罗三喜贴身服侍他的第二房姨太太。
听到这里,我不禁插言道:“叫你去贴身服侍他的姨太太?这不应该是丫鬟干的活吗?”
三喜先生对我解释:“因我当时的年纪只有十二岁,况且因家境贫寒而身体瘦小干枯,完全是一副娃娃样子,黎万田当然不会对此有男女之事方面的顾虑。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三姨太根本不要丫鬟在一个屋檐下贴身服侍她……而我这种所谓的贴身服侍,也仅限于终日侯在她的宅屋门口,静候她的差使……”
我对三喜先生点了点头,并且觉得自己不该提问题打断他的话,这样做很没有意义。
之后三喜先生说,在应下了主人的托付之后,然而黎万田的这第二房姨太太,确是叫罗三喜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古怪!
第32章 一百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