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木流光和女儿木摇尘并辔在洒满林荫的小路上缓行。木摇尘今年刚满二十岁,桃李年华,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只会为了一件事发愁,那就是爱情,可偏偏我们的木摇尘正好有一个中意的如意郎君,所以,此刻她无忧无虑,正悠闲地细数着沿路的花朵。而木流光这个时候可是苦恼透了。
近来江湖上发生了多件灭门惨案,件件都是无头公案,木流光受养蝶人之托,彻查此案,短短半个月内,走访了十三个省,勘察了六十多个门派,全无一点线索,弄得木流光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更要命的由于多长时间的思考,再加上休息不上,多天来他一直觉得头昏脑胀,根本无法静心思考。只听,他长叹一声,双手放到脑后,在马背上躺了下来:“哎,摇尘,摇尘,你爹爹我怕是要毁在这案子上了!”木摇尘噗哧一笑,眼珠子溜了几溜,笑道:“呵呵,老木,你不是说了要另辟蹊径吗?怎么这径还没辟出来,你就要打退堂鼓了?”木流光藐了她一眼:“哎,老天爷为什么要咱俩做一对父女呢?”木摇尘呵呵一笑:“哎,老木你躺倒马背上去干什么?当心睡着了从上头跌下来!”“胡说!”木流光喝道,“谁说我要睡觉了?我只是想改变一下自己观察江湖的……角度。”“咳咳”木摇尘清了清嗓子,把手摸在下巴上做成捋胡须的样子,用老人的声音说道,“先人有言: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说什么应该换个角度观察世界,可是究竟是观察世界的角度要变,还是这个世界需要变一变?”“哈哈哈哈……”木流光终于开怀大笑,“是我们调查的方式需要变一变了,木摇尘,我让你调查墨心碎的行藏你调查出来了吗?”木摇尘神秘的一笑:“话说,还没有。”木流光鼻子一歪:“那你笑什么?”木摇尘道:“只因我没打听到墨心碎的行藏,却打听到了,一句话。”木流光清了清嗓子:“什么话?”木摇尘摇头晃脑的念道:“欲寻墨心碎,先找神医钟离昧。”木流光失望的叹了一声:“话说,这句话我也打听到了!”木摇尘摇头道:“但你却不曾打听到钟离昧将会出现在哪里。”木流光一下子从马背上坐了起来:“哦,这么说你却是知道的了?”木摇尘笑道:“话说,神医钟离昧今天下午,将会到据此三里外的柳林镇上的柳花馆品尝那里的茯苓夹饼,据说……”“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木流光双腿一夹马肚子,那骏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向前飞奔而去,扬起一天尘土,呛得木摇尘咳嗽不止。烟尘散去之后,只见木大小姐愤愤的扔掉手里的帕子,攥起小小的拳头在眼前挥舞着:“这个可恶的老木,竟然不让我把话说完!”柳花馆是一间小小的酒肆,馆子里的大厨施一味在柳林镇颇有名气,但更有名气的是这施一味的招牌菜——茯苓夹饼。话说,大厨的招牌菜居然是一道小小的点心。说出来,肯定没有多少人信,钟离昧一开始也不信,但现在,他信了。因为,这个时候,那茯苓夹饼已经化作了食糜流在了他的胃里,那东西入了胃居然还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着实妙不可言。钟离昧不禁闭上眼睛,细细体味它的妙处。可他身边的四个汉子却脸露不耐之色,其中有一个长的最是滑稽——他好像与八字特别有缘,不但生的一双八字眉,还留着一抹八字胡,此刻他的八字眉越皱越高,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说,大神医,这茯苓夹饼您可都已经吃了十八个了,该尝出它是什么味了吧?”只见钟离昧将右手食指放到了唇上:“嘘——不错,这夹饼的味道我是尝到了,不过,依然没有体会的透。”“什么?”四个汉子齐道,“你还要吃?”钟离昧道:“呃,这茯苓夹饼,还是不吃了。”四人长舒了一口气,各自从桌上取回自己的长剑,齐齐站了起来,那八字眉道:“既然这样,那神医跟咱们走吧!”钟离昧把那根食指从嘴唇上拿下来,却在四人眼前晃悠着:“不急,不急,这茯苓夹饼是尝到了,可是这饭还没有吃嘛!”听了这句话,四个人几乎是跌坐到了椅子上,无名火再也按捺不住了,四张嘴,你先我后的朝钟离昧骂了起来:“你还有完没完,咱们四兄弟五天前在山东滕州遇见了你,请你到咱们司马山庄,给咱庄主瞧病,可你呢非要先绕到这开封府归德州柳林镇来吃茯苓夹饼,我们一路跟你过来,马都跑死了好几匹了,你倒好,吃了这家说不行,吃了那家说不好,好容易找到了正宗本店,您老人家坐下就要了十八个,十八个就十八个吧,你整整吃了四个时辰,你拿我们兄弟当猴耍啊!”又一个道:“还有,你昨晚子时悄悄从客栈爬出来,又被我们追回,我们问你想干嘛,你说你要吃烧鸡,我们兄弟四人费时费力的把鸡烧好了给你,你吃了一口就吐了,说这只鸡出生三天后都没长毛,不健康,吃了不好,我就纳闷了,你连鸡什么时候长毛都看得出来?”又一个道:“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干嘛,这开封归德是墨家的地盘,你到这儿来吃茯苓饼是假找墨心碎是真,对不对?”又一个道:“你说你傻不傻,我们请你去给我们庄主瞧病光定金就拍了三千两,你却臭着脸不去,那墨心碎给你什么了,怎么你一见他就屁颠屁颠的呢?”“就是,这墨心碎算个什么东西呀!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现在是有养蝶人、廖银仙罩着他,等哪天养蝶人死了,廖银仙废了看他指着谁去!”“他墨心碎是老鼠,你就是老鼠身上的虱子……”不管四人如何辱骂,钟离昧始终微闭着眼,摇头晃脑,仿佛仍在品味茯苓夹饼的余味。四人见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愈加气恼,骂的就越狠毒。就在四人骂到兴高采烈,忘乎所以之际,一个一身白衣,身背宝剑的汉子走了过来,微笑着向四人道:“对不起四位,打搅一下。”四个人齐齐停住嘴巴,看着白衣人。白衣人右手一招,但见一道电光自他背上剑鞘中飞出,那般耀目,那般夺光摄华,四人不禁为之一窒,一窒之间,这道电光已在他们的头上点了几点,几缕乌发簌簌的落到桌上,四人目瞪口呆之际,白衣人已然踪影不见。
良久,那个骂墨心碎是老鼠的人,才故作镇定道:“他刺得这四剑,若不是突然出手,我们四人,未见得就接不下。”“错了,”八字胡道,“他刺得不是四剑,是八剑,只是出剑太快,你没有看清而已。”说着不由得朝他的同伴望过去,一望之下,心下一惊,只见他头顶上的头发被人削去,露出的头皮恰好构成一个“胡”字,再看其余两人,只见他们头上一个是“道”字,一个是“说”字,这就说明,那白衣人在他们头上刺了不止八剑,远远不止,非但如此,在头皮上刺下字比削下这四颗脑袋还要难,而且,只刺字,却丝毫未伤及头皮,这力道之拿捏,着实令人震惊。
想到此处,八字胡忽然心中一动:“二弟头上一个‘胡’字,三弟一个‘道’字,四弟一个‘说’字,那我头上这个字岂不就是……但愿不要是那个字才好。”想到这里,却见自己的三个同伴正在望着自己忍俊不禁——因为三人已明明白白看到,他头上正是一个“八”字,眉毛是一个八,胡子一个八,这下子,头上也有了一个八,三个八上下并排,着实好笑。八字胡心中正暗自气恼,却听一人“啊”的一叫,八字胡正没好气,叱道:“瞎嚷嚷什么!”一人指着一张空凳:“大,大哥,钟,钟离昧,不见了……”八字胡大吃一惊:“是那白衣人,一定是那白衣人。
木流光在四人的头皮上刺下“胡说八道”四个字后,不但顺手提走了钟离昧,还顺手将柳花馆里一坛陈年花雕抱在了怀里,并且顺手丢下了一小块银子,以作酒资。这个时候木流光正坐在马上痛饮,柳花馆虽是小酒馆,这陈年花雕却是货真价实,一通豪饮下来,木流光直觉浑身畅快。他将酒坛子向身后一递:“来,神医,闹两口。”坐在他身后的钟离昧却摇头晃脑道:“酒乃穿肠腐药,少喝为妙!”木流光哈哈一笑,继续豪饮,不到半顿饭的时间,一坛酒已被他喝了个空,他一把扔掉酒坛子,仰天吟道:“盛名美酒温柔乡,人间何处不留郎?”“哦?”钟离昧忽然听到一个宛转如乳莺,又微带薄怒的声音,“那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去找那个‘留郎’的‘温柔乡’去了?”木流光的脸忽然红了:“什么话!木摇尘,你爹爹我岂是那种好色之人?所谓‘温柔乡’者其实是指让人感觉温馨的地方。木摇尘,木摇尘,你可不要以小女孩儿之心来度你爹爹之腹啊!”“呸”木摇尘嗤道,“我才懒得‘度’你呢,咱们可有约法三章:喝酒可以,不能豪饮;单独行动可以,事先得商量好了;想女人可以,只能是我母亲。你说说这三条你犯了几条?”“哈哈哈……”钟离昧再也忍不住了,“没想到,养蝶人的三大代行者之一,木流光木大侠,非但是个酒色之徒,而且,还如此惧怕自己的女儿。哈哈哈……”“错了,神医,”木流光道,“这如何能叫‘惧怕’呢?这叫在意女儿对我的爱护。”“哈哈哈哈,”钟离昧笑道,“我不用跟你争,反正咱们心里都清楚。哈哈……”木流光忽然“啊”的一声,道:“不好,话说在下空腹饮酒,这肠胃有所不适,神医我们不妨先到前面客栈寻些吃食,再宿上一晚……”话未说完便猛的一拍马肚子,喊声:“驾!”只听木摇尘叫道:“不许跑!”然而,就算木流光听她的,那匹马也不会听她的了,一匹马载着两个人,撒开四蹄,飞驰而去,又扬起一天尘土,木摇尘连忙以手掩面。
第八十章 流光摇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