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持一会,咱们快到了,三哥,山魈哥,不过宅子好多年没人住了,我们要受点委屈了!”猛子说着指着前边一处宅子。
我这才注意到一直沿着行走的黄河摊子边不远处真有一座宅子,看样子当年风华正茂,应该是大户人家,而且零星的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些这样的旧宅,有比这气势阔绰的,还有稍逊次之的。
“这里,现在都不住人了吗?”因为这个点快傍晚了,不见炊烟,我总感觉没有人气,而且宅子左右一些杂芦草也荒凉安静。
“早就没人了,我们这一代都出去了,到大城市,上上一代都过世了,还有那场难中,本来就所剩无几,不过我们可以有热水热汤,可以洗个热水澡,这几天挤火车,满身的汗渍是有条件洗去的!”
“那就都是荒宅了?没人过来拆吗?”
“应该大部分都荒着吧,但是都有户主,就像我家这老宅,户主是我,但是我一般不回来,因为勾起往事,不过我妹子没病之前隔三差五回来住,所以也不是很凄凉,咱们稍微一拾掇即刻!”
“那你妹子是啥时候得这个病的?”
“差不多很厉害的时候已经小两年了吧,之前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会想也记不准了!”
“你有想过没,你妹子这病会不会跟经常回这老宅有关系?”
“啊,那不能吧,这宅子我们打小就住啊,家里那么多人,都健健康康的,宅子不会有问题的!”
“哦,我是那个意思,你们家不是遇到难了吗,我不是刻意要提起你不愿意想的那段,我是说,这难后的宅子会不会跟之前不同?”
“可能吗?宅子会有什么不同?咱们到了,三哥,山魈哥,进来吧!要不你们看看?我从来没想过这点,要是你们会看,帮我看看!”猛子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串老铜钥匙,插进宅子大门更古老的铜锁眼里,看的出来的确很久没用过了,钥匙布满了铜锈,第一次没成功,猛子在衣服上可劲的磨蹭掉一些才终于打开。
这老宅子的大门敞开都带着气势,就像是紫禁城开城门一样,洪亮中带着震闷的气场,而且这是一扇铜门,就这门当年也是花了老钱置办的吧,可见猛子老家当年也是辉煌的,只是如今落魄到如此,当真看不出来。
“猛子,你小时候是不是家里很阔气,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之前对不住你了,你扒拉的一手好算盘,应该是小时候的底子吧,那个年代,一般富贵人家的孩子才请得起先生教这个!”
“三哥,你是不是傻了,八十年代那会,咱们这么大的孩子上学都学算盘,什么请先生,那是退回去更久好不好,我们家不是富贵人家,你别被这些宅子唬住,这可不是我们谁家自己置办的,这些宅子是黄河古道边很久就有的好不好,是鲜羌族祖上世代流传下来的,要不,都没人来拆迁呢,一是,这些宅子产权很特殊,跟一般的住宅房子不同,二是,这地方哪个不长眼的开发商会想着投资,这地儿咱们这一代谁在这里安家?”
“哦哦,这么回事!”
说话功夫,我们已经进了宅门内。
干净的敞亮院子,四面三方都是走廊,走廊上古老的祥云兽虎气威武,如云似花的彩银雕更是锦上添花,精致珍媄,就连廊檐上的头片瓦都带着低调的贵气,对,这叫瓦当,我记得当时黑水崖时候,麻子说这种头片装饰瓦叫瓦当,而且这瓦当上的图案还有不同时期的讲头,好像这些讲头当时小妹说过一些,我突然想到小妹,想到猛子妹子,想到瓦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我们第一次遇到小妹就是因为黑水崖的一片诡秘瓦当,而如今猛子妹子跟小妹十有八九是同一人,而猛子妹子重病前经常回老宅子,可眼前的老宅子也有瓦当,这些究竟有没有联系呢?
这么想着,我眼前已经恍惚模糊了宅子的其余地方,昏昏沉沉不自觉也跟着猛子进了厅堂内。
虽然很久未有人,些许自然的尘土,依然掩饰不住曾经整洁气派的习惯。
正对着厅堂门是一对蒲坦椅,椅子两边可见釉亮溢彩,生平一定被坐着的人无数次扶摩,两边是两排一溜烟整齐的方椅,墙上很多字画,中央一挂横扁。
看到这个扁,我停住了,这扁有意思,竟然倒挂着。
“猛子,这扁是不是被人打扫后挂颠倒了?”
“没,我们这边都这样,字画,扁,就是过年的福字,对联都要倒挂!”
“福字倒挂我知道,有个讲头,是福倒,福到的意思,这扁跟字画?”
我这么问着,再一看那些字画,也看不出是正挂倒挂,因为都是水有关的题材,无非是一个水这么流,倒过来就是那么流。不过配词仔细看,是倒着的,但是潦草,具体不说,谁也确定不了。
“这个,是跟黄河有关系的,我也不懂,但是我小时候帮忙贴对联的时候,老人们都不让,就怕我们挂错了,可见这习俗在他们看来是圣旨一般!”
“哦,那咱们把东西就搁这里吧,反正也没人,咱们晚上在哪儿睡?还有那个祭祀的地儿,距离这里很远吗?歇息一晚,是不是明个就要去?”
“晚上就到我屋子睡吧,咱们三足够了,我去河边打点水,咱们烧水做汤,洗澡用,你们随便吧,三哥,山魈哥!”
“我跟你一起打水去!”我一想着同样都是车马劳顿,可不能真把人家猛子当伙计使唤,再说这次来人家是帮忙的,也或者大家根本就是身份平等的,可不能之前感觉雇了人家看店,总是拿自己当老板看。
“也行,你乐意就跟我去,不乐意就呆着歇会!”
山魈也没说话,也没放下随身的背包,就是傻乎乎的站着,看这看那,他这人心思怪,我跟麻子也没多说,就去黄河摊子上打水去了。
俩人从厅堂出来,沿着走廊绕道后院,找来两根扁担,两套木桶,一人扛着一个,就去了。
“咱们刚才来时候看的那段黄河古道吧俺们当地人叫十三不靠!”
“这有啥说道?”
“十三不靠,就是谁都靠不上呗,那是单独的一段古道,至于怎么会这样,俺也说不清,咱们一会要经过一片叶梅园子,到老光棍摊子那边打水去!那边的水没那么多黄沙,相对好点,回去稍微过滤,喝是没问题!”
“哦,那很远吗?”
这会突然我们身后冒出来一个声音“这是小猛回来了吗?”
回头一看,一个小脚老太太老远站在猛子旧宅附近另外一处旧宅门口喊着。
“阿婆?”猛子一回头,很亲切的眼神,然后转身跑回去“三哥,这是我阿婆,你一等!”
我一边应着一边也跟猛子过去,这地方还有人住?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地方就像坐火车经过陕西窑洞的感觉,荒芜中没有人烟的气息,很难让人想到还有人居住在这里。
“是小猛啊,都这么大了,长高了呢,啥时候回来的?咋不上阿婆家串啊?”那老太太牙都掉光了,一张嘴满口的牙龈,就吊着一颗,我生怕一阵风就能搂掉,一闭嘴就地包天似得瘪着,满头银发,寥寥无几,满脸褶子,几乎没有一点平整的肌肤,可见这里风沙不小,因为脸上的褶皱藏着经久的灰尘,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画了灰色铅笔痕迹的花脸。
“阿婆,我晚些时候来看你,我带朋友回来玩,先去老光棍摊子打水做饭洗澡去,你缸里有水没,我回头给你缸里也添满!”
“老光棍摊子?那里可不能去啦,小猛!”阿婆耳朵不背,一听这话立马脸色都变了。
“为啥?”
“我缸里有水,你可别带朋友去了,有去无回,带你朋友来阿婆家吧,饭有现成的,水也很多!”
我刚要谢绝,因为我们来时候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样冒昧打扰人家,可不上礼节。
可是猛子好像跟阿婆很亲近,一口答应着,说,还有个朋友,先叫过来。
于是不等阿婆回答,就赶紧跑回自家旧宅,叫山魈去了。
我也跟不上,只好跟阿婆说些问好的话。
阿婆是个热心肠的老人,拉着我的手,就进屋,我一看这阿婆家的宅子跟猛子家差不多,只是偌大的宅子,就一个老太太孤零零的住,我总感觉格外的不协调,但是老太太耳朵不背,走路硬朗,看着身子骨再活几十年没问题,而且她说自家水缸很多水,这里应该就她一个人吧,这些水都是自己平时从黄河摊子上打来的?
我倒是喜欢遇到这样一个老人,因为猛子之前那些大套路的话没一点实际,他本身就不信那些传说,这里的老人肯定满肚子关于黄河的事儿,没准可以听阿婆说点啥。
只是,不敢唐突问,一会等山魈来,吃饭时候多少熟悉一下,话赶话看看。
“阿婆,平时就您一人住啊,没人照顾您吗?”我寻着话说。
“谁也指望不上喽!熟透的瓜,哪一天幔子断了,就自然掉了!”
我没懂,估计是老了,哪天就到期的意思吧。
“那阿婆你平时自己种菜吗,这里没有买菜的地方吧,也自己打水吗?”
“啥都是自己!”
“听猛子说一般都去老光棍摊子打水喝,那您刚才不是说去不得那边吗,那您怎么打水啊,要是水金贵,我们就不洗澡了!”
“你们去不得,我可以去的!用吧,孩子,阿婆不是一般人,啥事没经历过,但是你们这些不能去,你信阿婆就是了!”
第一百三十章 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