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中压抑的气氛因为百里止的一席话缓解了不少,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些,臣子们都松了口气,对着个宁王的好感都不由得好了几分。
“顾之凡如果不是真的想打仗,那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太平盛世无缘无故地挑事,除非他顾之凡吃饱了撑的。北宁殷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又抛出了问题,这下子好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百里止身上,百里止却看着一脸镇定的慕予。
“不知慕大人有何高见?”
他淡淡的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慕予身上,就连北宁殷也看向了慕予。慕予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做到今天的位置又抓不到半分错处,心计之深沉不可估量。
所以北宁殷,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他的。
“比起宁王,下官真是班门弄斧,愚人一个罢了。顾之凡没有打仗的打算,又闹出这么多事儿,有没有可能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没有在任何人的意料和算计中的?”
慕予笑着通百里止揖了一礼不紧不慢道,官员们满脸的愕然,什么叫没有在任何人的意料和算计之中。北宁殷和百里止眼中却有了恍悟的目光,如果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商人进入北宛没有交够税,下面的人扣住了他,又借着由头拿了他的茶叶讨好上面的人。谁料这茶叶或是其他原因刚刚害死了守将,北宛顾之凡猜忌多疑也是常理之中,拿赔款和割地这样的法子试探周国是不是故意为之,并没有兴起战事的打算。
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是顾之凡故意刁难,借机发难,却没有想到最正常最有可能的一方面。都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才会不失国体又不会惹起战事让北宛占了便宜,在场的人唯有慕予想到了截然不同的一点。
“慕大人谬赞了,你的智慧当真是令本王叹服,如今看起来事情简单地多了。”
百里止的眉眼深处也有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莫名地多了几分寒意。北宁殷亦想到了这一层,眉头已经全然舒展开来。同百里止一样,看着慕予的神色也多了几分考量。
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给他一个人想到了,他若有心颠覆皇权那还了得。
“既然如此,那明日便派出使臣同北宛方面谈判,这件事情周国无错,最后朕也是不会答应割地赔款的。”
北宁殷靠在龙椅上淡淡道,君临天下的气质让下面的人跪在了地上高呼
“皇上英明。”
事情是别人想出来的最后的名头却落在了北宁殷头上,想来当皇帝也是有些好处的。
“好了事情解决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朕同宁王还有些事情相商。出使北宛的人选朕以为慕大人最合适,不知道慕卿家以为呢?”
所有人站起来正准备舒一口气的瞬间,北宁殷突然对慕予道。还没站起来的慕予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几乎捕捉不到。
他复又跪下,叩首道
“臣多些皇上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外面的天气又阴沉了些,不时有些惊雷声传到殿内。如此恶劣的天气,所有大臣却像是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只有慕予悠悠地在后面的走着。宣政的大门开着,慕予朝着乌云密布的天际下走去,玄色的朝服似乎都与此时天地间的颜色溶为了一体。
“皇上,还有什么事吗?”
宣政殿的门重新合上,百里止立在北宁殷身前道。北宁殷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气恼的烦忧,事情解决了,心情总归是要好些。
“阿止,朕不想再留着慕予了。”
北宁殷看着百里止道,眼睛里面是汹涌的杀意,看得百里止都有几分愕然。他很清楚北宁殷迟早会除去慕予,或许全周国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臣,可是只有百里止和北宁殷明白他到底藏了多大的狼子野心。
几乎北宁殷的每一道旨意,每一个决策慕予的手掌都可以触碰到最关键的一环。他从没在明面上贪过半分钱财,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势力和钱财,周国境内又有多少人是听命于他的。北宁殷不敢再这样一直等下去,慕予现在欠缺的或许只是一个时机,所以他要在时机到来之前除去他。
“你想怎么做?”
百里止看着北宁殷道,既然他等不住他便来助他一臂之力。
“砍了他的手脚,让他再也没办法兴风作浪。”
外面天气阴沉,殿中燃着闪烁的烛火,有那么一瞬间百里止在北宁殷的眼中看到了先帝当年有过的,阴狠。
“所以你派了他去出使北宛。”
百里止淡淡陈述道,突地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都变得有几分惊慌,然而很快就被他掩饰过了。
会不会周国商人毒害北宛守将一事打一开始就是北宁殷策划的,他肯定顾之凡不会挑在这个时间打仗,所以他藉此时机正真想要除去的人只是慕予,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在北宛境内安插他的人手再做到环环相扣,一步不漏,只是为了找一个理由在北宛境内除去慕予,让他的残余势力没有任何兴风作浪的借口,让慕予的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当然百里止心中猜想的一切北宁殷是不知道的,他也不会拿出来对北宁殷讲,因为无论是与不是都不是他的身份应该过问的,尽管他们亲如手足。
“是,只要慕予不在京中,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北宁殷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道,那声音竟让人有几分害怕。百里止此时甚至不敢去看北宁殷的双眸,不敢相信这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北宁殷。
“阿止,你觉得我变了是不是。”
北宁殷似乎察觉了北宁殷的异样,有些难过地问道,眉眼里都是无法言说的悲伤和难过。百里止不知道如何答他的话,他不想骗他,可是到底他是君,他是臣。
北宁殷见百里止低着眼眸没有答话,神情里都染了几分苦意,疲累地靠在椅子上。
“何况你啊,有时候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到底用了多少手段,做了多少事才得到这个皇位的我心里清楚。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北宁殷已经死了,在那些阴暗的争夺一开始就死了,现在只有周国的帝王,再也没有当年年少时的皇子北宁殷。我时时刻刻都要算计着度日,都会怕别人是不是想要我的皇位我的命。阿止,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明亮的烛火照亮了整个宫殿,唯独在北宁殷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百里止透过那些阴影还是看到了他的无奈和痛苦,即使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年的北宁殷他依然记得,记得他们一起饮酒舞剑,壮志凌云,兼怀天下,悲悯苍生。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相信北宁殷不会变成这样,这样孤僻阴狠,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皇权争斗,他也不会这样猜忌恐惧。
有些时候不是因为一无所有才会恐惧,恐惧的诞生往往是因为得到的太多而害怕失去,舍不得手上握着的,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活下去。
他突然觉得北宁殷很可怜,犹如天下为了生存而挣扎求生的人一样。不同的是,他可以掌握大多数人的生死,可是那又怎样,他还是不能掌握他自己的生死。
“在我的心中皇上不仅是周国的皇上,还是百里止的亲比手足的兄长,他,一直在。”
百里止没有下跪,立在台阶之下看着北宁殷悲伤的眸子说着,诚恳坚定。北宁殷突地笑了,那种黑暗中看见光明的笑容。
手足兄弟,患难之交,无论他是不是面目全非,他依然坚信他会守着最初的信念的善念。是君臣,更是挚友。
或许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有时候只是需要那份无条件的信任和坚守,让他不再那么畏惧。
长安城中那日的大雨最后终究是停了,声势浩大地下了一整天,原本喧嚣繁华的长安中都有了几分沉寂,像是喧嚣之后漫长而短暂的宁静,伴随着天际一缕破云而出残阳,让人看到了很美的光彩。
女子安然的侧脸浸润在如血的残阳里,细长的指节划过她的脸庞,在眉眼处停留滑下。
几不可闻的叹息在房中响起,梨花瓣刺绣的被子下,如瓷器般白净的脚踝裸露在空气里。如画般美好的场景,只可惜细腻的肌肤上面是血肉模糊的严重烧伤,尽管已经抹了药膏,那些翻飞的血肉仍然触目惊心。
百里止蹙眉看着苏浅烧伤的脚掌,和划开了口子的双手。连脸部都有些剑痕,这些是他看见的,他看不见还有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
不过一年的光景,苏浅早已经体无完肤,贵胄小姐,却是一身的伤疤,说出去都没人信。
不知道百里止想起了什么,原本看着苏浅有些心疼的眸子突然间染了怒意,转过身子愣了片刻便拂身离去,满室只余浓烈的安息香气。
苏浅,如果你不是这么固执事情不会像今天这样。如果不是你不知道珍惜沐夜宸的情意,我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不是那个人,或许我们还可以回到当初。
远去的背影里在心底埋下千言万语,而世间有千万种可能,唯独不可以重新来过。即使可以,苏浅仍然觉得为了言临赴汤蹈火,万劫不复亦在所不辞。
第81章北宁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