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洵头疼地扶了扶头，连笑的力气都没了。
　　他们还在希冀北宛的援军，真是可笑。他当初信送给顾之凡的时候就在赌，赌魏国在顾之凡眼中的地位。
　　而北宛放弃因梁国攻打而魏国的时候他就明白，北宛的援军，不会到了。上官景梁国的这一步棋，彻底切断了他最后的一丝生路，而魏国上下还在希冀着北宛得军队有一天回来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看来，洛氏的天下，真的要亡在他的手里了。
　　“这天下有几个莫临呐？罢了，罢了，你们退下吧。”
　　洛景洵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群臣退下，不可否认，言临之才确实惊人，连赋恒都不断溃败，只有他可以死守。若是魏国将士都如他一般，那魏国未必会输给鄞国，只可惜，言临只有一个。而他，还是鄞国人。
　　不过片刻的时间，宣政殿内的人已经走空了，小太监去拾地上的奏折，言临让他们退下了。
　　国都快亡了，那些还有什么用处呢？
　　“阿洵，不要太逼自己了，没事儿的，你还有我啊，我和意儿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的。”
　　阿洵，多么久远的称呼，很久以前她总是笑的开心地唤他阿洵，他唤她阿宁。可是自此他登基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她自称臣妾，他自称朕，有了君臣的本分，少了夫妻间的亲昵，尤其他后宫的嫔妃越来越多之后，她与他更加疏远了。
　　从前他忙于国事没有察觉，如今才恍然间发现他和她是真的走了很远，远到她唤他一句阿洵都成了奢侈的事。
　　云馨宁将手中的参汤放下，谴退了宫中所有的宫人，蹲在满面愁容的帝王身前，握着他的手笑道。
　　“阿宁，你说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失了本心做了那么多错事，现在想来，当年云家的事，我真的做的太绝了。阿宁，谢谢你还肯原谅我，还肯守着我。我洛景洵一生自问无论是对洛家的先祖还是天下的黎民都是问心无愧的，唯独对你，唯独对你啊，阿宁。”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将头埋在云馨宁的手掌里，已过不惑之年的帝王，第一次觉得前尘过往如此清晰，如此明了。
　　薄薄的水雾迷了双眼，她将头与他相抵着，喉咙间突然哽咽了起来。
　　“阿洵你我夫妻一场，其实对对错错，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可是我还是记得很多年前的时候，一个小男孩靠在树前熟睡的模样，那么可爱，只一眼我就知道我的余生都是会拼尽全力给与他所有的温暖。你做错的事，我来替你还，阿洵，只是希望如果还有下辈子你不要是帝王，我们之间不要再有那么多恩怨。没有后宫三千，只有你和我，好好的过完一世，好不好？”
　　她紧紧地拥着他，云家灭门之后她以为此生他和她再也不会有靠近的机会。可是到了最后，他们的心还是靠得如此的近，最后一次，回到最初，两个人相互依偎的光景。
　　“好，好，阿宁，如有来生，我洛景洵定不负你。”
　　他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好像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抱着她，他心爱的人。他最珍贵的人，抵得过万里江山，抵得过高位权势。
　　只是当年他还太小，不懂得，否则一定不会要这高位而与她远离了这么多年。
　　魏国的烽火在每个日暮的时候燃在魏国的各座城池之中，
　　鄞国的进攻丝毫没有慢下来，沐夜宸跪在皇宫外的第三天时，沐慎不知道来了多少次劝了多少次依然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沐家一脉单传，沐夜宸是沐家唯一的希望，他却执意要去疆场打仗。
　　沐夜宸的本事沐慎是知道的，可是依然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险。
　　而且帝王心意不改，谁也无法妄动。
　　和硕再也沉不住气赶了过来，洛城的天空被乌云密布，淅淅沥沥地小雨一直断断续续地落着。
　　她撑了一把油纸伞立在他的身旁，冬日刚过，春寒料峭，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襟，墨发上都是雨水。
　　“你当真如此绝情吗，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了身孕，你的孩子，你还要为了另外一个女子性命都不要，抛下我们母子吗？”
　　和硕将手握在袖口里，望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努力抑制着眼中的泪水。
　　身孕，沐夜宸猛地抬起透看向她，她说她有了身孕，他的孩子。
　　“你，说的是真的？”
　　颤抖的语气里有小心的询问，只有那一夜她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和她真的这辈子都分不开了吗。
　　“我就算再怎么恨她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洛景洵是不是在你的心里全天下只有她的话你会深信不疑，只有她的孩子你才会视若珍宝？”
　　和硕紧咬着下唇凄然地苦笑着道，她的夫君居然是如此地不信任她。
　　“也好，也好，好歹沐家有后了。”
　　沐夜宸牵着唇畔突地笑道，边说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御书房走去。
　　和硕被沐夜宸的话愣在原地，她说她怀了孩子，他笑着说好，说沐家有后，难道他喜欢这个孩子，难道他回心转意了？
　　可是他的表情是那样奇怪，一点儿也看不出高兴，反而有一些如释重负。
　　和硕的心里突然一沉，沐夜宸是想什么都不顾了，非要上战场，非要去见她。
　　她反应过来望向沐夜宸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御书房。
　　“沐夜宸，沐夜宸你欠我的一切我都会在她的身上讨回来的，都会讨回来的。苏浅，你欠我的，我和硕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细雨打在雨伞上，砸出细细的声响，长袍浸在雨水里，愈发像鲜血的颜色，那般恐怖，狰狞，一如和硕现在眼底的神情。
　　沐夜宸带着湿漉漉的身子走进御书房时，上官景方向手中的主笔看着他挑眉道
　　“怎么，想通了？”
　　他是沐家独子，沐慎曾为了他的皇位，他的江山出生入死，他答应过沐慎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沐夜宸的性命，所以无论沐夜宸如何恳求他都没有答应让他上战场。
　　龙座之下的沐夜宸眼底没有一丝颜色，硕长的身子突地直直地向地上跪了下去。
　　“皇上，微臣愿为鄞国出生入死，微臣但求上战场为国尽忠，否则臣即便是死了也愧对沐家先祖。”
　　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浑厚的声音掷地有声地砸在整个大殿中央，帝王的面色突然间就变了。
　　沐夜宸这是在以死相胁，他就这么想上战场，他就这么想死。
　　“沐夜宸不要以为朕不敢，朕只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既然你那么想上战场，好，好，朕成全你。但是朕告诉你，你必须毫发无损地回来，否则，沐家都会因你而受牵连。”
　　上官景气的一个拳头砸在案上，他是臣，他是君，他居然敢逼他。要不是沐家满门忠烈，沐夜宸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而且他这是在护着他，他居然如此不识好赖。
　　“臣，叩谢皇上圣恩。”
　　心愿得偿的沐夜宸对着君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所有人都觉得战场凶险，刀剑无情。可是那一切于他来说如今是最好的去处，或许也只有那一切可以让他看见自己活着的价值。
　　不必困在宫中，困在一隅，他终于可以穿越一切去见她，杀伐疆场之后，是她的如花笑靥。
　　如此，值得。
　　帝王一言，便是圣旨，无可更改，沐慎接到圣旨的时候，差点栽倒了过去，饶是他那样的国家奇才，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父亲，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如此而已，都是这般艰辛。
　　沐夜宸扶住沐慎的时候恍然间看见了他尽白的须发，突然之间他就从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
　　好像这么多年，他才第一次这样凝视着自己的父亲。好像，他的父亲在一夕之间就苍老了几十年。
　　“爹，孩儿不孝，未能侍奉左右替你分忧，孩儿今日三叩首以谢您多年来的养育教导之恩，他日若孩儿荣马归来必定孝敬于你。”
　　沐夜宸跪在沐慎面前叩首，七尺男儿，热泪盈眶。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孩子，你很固执，我老了，拧不过你，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就别无所求了。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放不下，或许你这一次去了就会看得清明了。和硕是个好孩子，好歹她也是你的妻子，堂堂男儿，有些话想必不用父亲多说了吧。”
　　苍老的声音是那般无奈，即使一生光彩如沐慎面对自己的儿子一样无计可施。
　　他是他的父亲，可到底无法摆弄他的命运，即使他是完完全全地为了他好。
　　那是沐夜宸第一次看见沐慎湿了眼眶，那个君王也敬让三分的人物。
　　苍老的手掌拍了拍沐夜宸的肩头，沐夜宸从没在人前落过泪的男子亦落下滚烫的泪水。
　　沐慎自小便是他最敬仰的人，他的母亲死后沐慎便在没续过弦，只身一人将他养大，其他贵胄公子有的他都有。
　　在他的世界里，沐慎便是他的全部，而在沐慎的世界里他也是他的全部。
　　所以当初即使苏浅时罪臣之女，沐慎也因着顾及着他的心意将苏浅藏匿府中。甚至答应过他，只要瞒过皇上可以将苏浅改名换姓正大光明迎娶进入沐家，沐慎待他真的是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的一切。
　　跪下三叩首，铿锵的声音落在地上，亦响在两父子的心间，沐夜宸要做的事他拦不住，只有看着他去。沐慎待沐夜宸的生养之恩，他此生倾尽一生光阴也无法偿还，若有来生，必当侍奉身前，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