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甲脚步声从鍖月宫外响起,一如八年前的那夜,云家举事谋反,满门抄斩,今日又轮到郑家了。
只是今日,洛景洵不在宫中。
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穿了一身铁甲朝她走来,方正的脸上有密密的胡渍,眼睛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宁婕妤,哦,不,宁元皇后娘娘,微臣深夜到访多有冒犯,还请娘娘见谅。”
郑霁云嘴上说的恭敬,却连手都未曾拱一下,眼中写满的尽是对权势的贪婪。
“如果郑国相真的怕冒犯到本宫,又怎会带这么多人来拜访本宫呢。”
云馨宁挑眉看了一眼郑霁云身后密密麻麻的侍卫冷道,勾起的唇畔似带着笑意却又未抵眼底。镇定自若的气质半点不输郑霁云。
“娘娘既是聪明人,微臣也不给娘娘兜圈子了,皇上苍山遇袭,被杀手围袭恐怕是回不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微臣此次前来乃是与娘娘商量储君之事。”
烛火打在他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暗黑。
云馨宁依然面色淡然地立在他的面前,仿若他刚刚说的那一切只是平常话一般。
可是无人看到她袖口下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嵌进肉里渗出刺目的鲜血。
洛景洵被围苍山生死未卜,她的脑海里盘旋着这一句话,他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可是这次不仅将后宫交给她还……
她究竟是爱他的,哪怕这八年来他没踏入过鍖月宫一步,但是这八年她过得是安稳的,衣食用度内务府从不敢克扣她们半分,连后妃都不曾到过鍖月宫滋事。
她知道这一切必定都是洛景洵做的,只是她从来不肯服一下软,他也放不下帝王的面子,两个人就僵到了今日的地步。
转过身的刹那,淡漠的眸子中一瞬间蓄满了泪水,她咬着自己的唇畔努力克制着,现在不可以示弱,不可以哭出来,否则连他亲手打下的将山她也会丢掉。
她坐到贵妃椅上,抬眸的刹那敛起所有的悲伤
“哦,储君?郑国相是在说太子吗。”
清冷的声音了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郑霁云是在官场斗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策划谋反也算计了这么多年,他是见证过当年云家的失败的,当年云家的失误,他绝不会再犯。
“太子是皇上钦定的储君,皇上没了太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皇上。”
郑霁云望着云馨宁笑道,幽邃的眼眸仍然让人看不透。
云馨宁颇为好笑地勾了勾唇畔,眉眼里都是听到笑话一般的神情。
如果她只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或许还会信他的话,皇权面前,他会拱手相让?
笑话,他费劲了心力谋划了半辈子,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只是为了让她的儿子登基。
且不说她与他毫无干系,若是她是颜贵妃,郑霁云也未必是真心实意地单单为她谋划。
不过是稚子易于控制,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不仅可以控制朝局还落得一个好名声。
而且,颜贵妃肚子里那个不是还没生出来吗。
到时候颜贵妃若诞下女孩,朝局也早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若她诞下男孩,再找个借口将洛赭意换下来就成了郑家的天下。
看看,多么好的如意算盘。
可惜,她云馨宁并不是一个会听话的棋子。
“皇上生死未卜,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派大军搜山营救皇上吗,郑相国现在就想另立新帝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云馨宁并未直接答他的话却拒绝的极干脆,半点不留情面。
“娘娘可是要想清楚,你如果现在帮助太子登基你可就是太后,但你如果执迷不悟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郑霁云的话冷了几分,脸上挂着的笑意都一点儿也没了,面目竟看起来有些狰狞。
一挥手,后面的侍卫开始拔出手中的刀剑一步步向云馨宁走过来,阿语忠心得很,张开双臂拦在了云馨宁身前。
“大胆,你难道还想造反不成?”
阿语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被吓得浑身发抖却还仰着头对着郑霁云怒斥道。
云馨宁拉着阿语的衣服将她扯到了身后,望着郑霁云冷然道
“看来国相今日是十拿九稳的了?既然这样,你要依本宫三条,本宫便助你。”
郑霁云许是没料到云馨宁答应的这样爽快,眼中还有几分愣然旋即大笑了几声道
“娘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只要是微臣办得到的定替娘娘办到。”
云馨宁拍了拍阿语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再冲动站起来走至郑霁云身前
“第一,意儿登基后,我为母后皇太后,颜贵妃为圣母皇太后。”
“第二,替云家平反。”
云馨宁望着郑霁云的眼睛没有半分反对之意,反而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她望着漆黑的夜幕缓缓道
“找到皇上的尸体,带他回宫,以帝王之礼厚葬。”
女子背着光立着,可是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晶莹。
“好,娘娘得这三条,微臣应下了,为了魏国江山社稷考虑,微臣就先去筹备新帝登基事宜了。”
沉稳的声音里染了几分喜悦,郑霁云留了一些人守在鍖月宫外就走了。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逼宫就这样结束了,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郑霁云要让洛赭意登基登的如此快,就是怕洛景洵会赶回来坏了他的好事,到时候木已成舟即使洛景洵大难不死,帝京也完全变了景象。
只是,这场博弈还没到最后,胜负谁又知道呢?
云馨宁望着匆匆离去的人影,笑了。
“阿语,传信给赋大人吧,告诉他,狐狸,出洞了。”
风透过窗棂灌进屋内,吹灭了满室的蜡烛,漆黑的宫殿里,只依稀看见女子的背影。
苍山脚下,夏日的清晨起着薄薄的雾气,露珠儿在绿草上打着滚儿。
一缕阳光带着金色的光芒射在艳红的杜鹃花上,和着鸟儿欢快的鸣叫响彻在山谷内。
厚厚的青草上一身着盔甲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半脸迎着阳光,一半脸浸在阴影里。
不远处杜鹃花丛突然有什么动了一下,只见一个玄色衣服的男子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上有不少破损,手臂脸上也有些大大小小的口子。
“阿浅,阿浅”
言临才方醒过来,掉下山崖虽然运气好落在了山谷里杜鹃花开的密集的地方,减少了冲力,没有摔死,可是各处骨骼也或多或少有些损坏。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扶着胳膊踉踉跄跄地走着,拔开花丛和草丛一寸寸翻找着。
草堆上的女子仍然眉眼紧闭,好像男子用尽全力的呼唤一点儿也没打扰她似的。
“阿浅,阿浅,醒一醒,醒一醒,我是阿临,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阿浅没事了,醒一醒啊。”
他抱着昏迷的女子不停地唤着,摇晃着她的身子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伤到她似的。
“阿浅,太阳都出来了,你先睁一睁眼,看看太阳再睡好不好。”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唇畔,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泪水砸在女子的脸上,太阳打在上面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怕她再也不会应他,怕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过去了。他怕,怕慢的那一步就是一辈子,说过不会留她一个人的,却只能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面对一切。
他那么喜欢的姑娘,他终究是没有护好她。
“好啊,可是我醒了有什么好处吗?”
微弱的声音从女子得口中传出,明亮的眸子缓缓睁开,惨白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声音传入耳朵的一刹那,言临仿若看到了从心底生出的光亮。
他惊喜地看着苏浅的笑靥,小心地将她抱起来靠在怀里宠溺道
“当然有,当然有,阿浅下半辈子的糖葫芦桂花糕我都包了。”
“你说的,可不准耍赖。”
苏浅侧过头望着他道,他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的双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阳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散发着动人的光芒,杜鹃花上的露珠儿和着雾气一点点消散。
她笑着看着他,他亦笑着看着她。
此时此刻的他们再也不是什么魏国皇后,太子太傅,她是苏浅,他当年在洛城街头救的小姑娘,他是言临,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过洛城街头的言临。
“这儿可是荒郊野外,糖葫芦我只能先欠着了,可是你的早饭的药我还是可以解决的。”
言临温溺地刮了一下苏浅的鼻尖笑道,苏浅本就被刺了几处口子,狼狈得很,又落下了山崖,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替她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站起来就要去找食物和草药。
“你这可是小瞧我了,区区食物草药我也能找到。”
苏浅见言临只身一人去寻草药食物,放心不下,他虽有些武功,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必然也有些伤。况且这儿是荒郊野外,遇见个什么野兽的他一个人是不敌的。
于是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佯怒对言临道,言临明了她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找这些,遂扶着她的肩头
“阿浅可是洛城中最厉害的人物我,哪里敢小瞧你,只是你的胳膊和腿都伤着了,一起找的话等我们找到恐怕都是吃完饭而不是早饭了。”
言临瞥了一眼苏浅受伤的腿和胳膊打趣道,苏浅亦知晓自己昨夜受了伤加之从山崖掉了下来,不死已是万幸,现在要动作只怕是困难得很。硬要去的话也只会如言临说的一般无济于事。遂撇了撇嘴角道
“嗯,那就你去吧,阿临,小心点儿。”
墨黑的眸子里写满了关切,言临心下动容笑道
“好,阿浅,我答应你的事是不会食言的。”
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背影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的极尽艳丽。
她看着他转过身子对她笑的那样好看,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自此以后鄞国与他们无关,魏国与他们无关。
这么多千难万险他们都过来了,生死都没能将他们分离,从今以后只会越来越好,他们一定可以执手到老。
第34章宫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