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屋、那景,如此熟悉,赫然就是自己家的祖宅。那风韵绝世的半老徐娘,是自己的母亲;那冷酷干练的严肃神情,是自己的父亲;那不甚繁华,却满室温馨的房屋,是自己的家。
“爹!娘!”张子轩声音有些打颤,他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真实,只能下意识的出声喊了双亲一下。内厅之中,张靖与木桂枝端坐在椅上,眉头紧锁。
“龙龙,你回来了啊?”他的母亲,木桂枝依如往昔般的慈祥,亲切的叫着他的乳名——张子轩本是龙年出生,所以乳名就叫龙龙。
“娘……爹……我回来了!”张子轩激动的说,他确信这是真的。因为只有他最亲之人,才会在私下里叫出他的乳名。
木桂枝走到门口,一脸欢喜的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而易教教主张靖也站起身来,对着子轩点头道:“回来就好!”
只是短短四字,就将子轩感动的差点哭出声来。父亲对他一向冷淡,极少去维护他,甚至他上云梦山那么多年,都没有主动上山找过他。
“桂枝,你带子轩在后堂等着,我还要去见那几位贵客。”
张子轩不明白父亲的态度为何转变的那么快,刚才还好好的,如今又要见什么贵客了。
父亲还是如同以往,一心只为易教安危兴衰鞠躬尽瘁,张子轩看着张靖高大的身躯如是想到。
可此时木桂枝的脸上却挂满了担忧,她问道:“真的不用我去了吗?或许还能帮点忙。”
见母亲都这么说,张子轩顿时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区区几个血门的人,还不至于。”张靖笑了下,说道:“再怎么说,血门上面的人不能随意出来。下面的人中,也只有几个老不死的能是我的对手。而且,如今血门还不想与我们易教开战吧。”
“但是……”
“不必说了,就这么定了!”张靖不顾木桂枝的反对,就要去见血门的特使。
“爹!我陪你去!他们有事不去易教找您,而是来这里,恐怕有诈。”张子轩喊住张靖,说道:“不管如何,我现在也有仙人的实力了,配得上见客了吧?”
张靖本要出言反驳,后来听着张子轩的话,皱眉问道:“仙人的实力?”
张子轩知道父亲不信,于是望向内厅,见茶桌上,摆着两盏香茗。于是,他眼睛一转,两盏香茗凌空飞了出来,停在张靖与木桂枝的身前。
“爹、娘,喝茶!”
“若光是隔空取物的话,也不算什么仙人之境。”张靖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肯定还会有后招。
“现在天气转凉了,喝冷的对身体有害。”那两盏茶的杯盖忽然打开,露出里面热气蒸腾的茶水,道:“我特意带二老热了一下。”
张靖看着杯中的热茶,先是一喜,随后神色黯然,叹了一声:“随我去吧。”
说完这话又叹了口气,走出门去。张子轩与母亲打了招呼,就急忙跟上父亲。
张家老宅总的说来,也大不到哪去,张靖父子几步路就已至宅子客厅处。
“易教主!久仰久仰!”说话者是一个青年,一脸的笑容,长相倒是斯斯文文,这与他右脸上的一道触目的疤痕相映成辉。一身黑色的劲装,胸前却又一朵红色的刀绣在胸前。血门的弟子除非特例,衣服胸前都会有一朵血红色的刀,象征铁与血的力量。
“有礼了!”张靖先是一拱手,随后问道:“阁下今日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青年先笑了一下,道:“张教主,这样唐突,未免有失身份。”
“不好意思,现在是在家宅中,而非易教。所以此时,我是张靖,而非易教教主。”
“张教主果然快人快语!那我就如实说了吧!我们血门的意思是……”黑衣青年人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凶恶:“要你全家死光!”
张靖父子立马全都愣在原地,只是那一下,就见那青年人,瞳中金芒一闪,张靖父子就感觉全身经脉好似被什么封住了一般,就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张子轩心下的恐慌无以复加,他用尽全力想运行龙神诀,以冲破这个青年的禁制,可却联系不到身体内的丝毫灵气。
他惊惧的望向父亲,发现他父亲也是全身僵直不动,不可置信之下,他又瞧向那个青年。
那青年见张家父子这般模样,便笑了起来:“井底之蛙,哪得窥天?鼠目之光,怎识英雄?张靖,待我抓到你全家,我们的帐再慢慢算!”
说着,飞身而去。张靖呆了一呆,随后低垂着头,再不言语。
这人好生厉害!我还没见他手法,就被他制住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血门之人,都是如此强大的吗?看他的样子,顶多二十岁上下,可怎么学会这等绝学?想想自己,张子轩不禁感觉有些惭凫企鹤,无地自容。
“碰”一物被丢在地上,扬起一团灰尘。张子轩掸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
“呵呵。这下你们一家可以团聚了!”那黑衣青年指着地上的木桂枝,说道:“你们应该庆幸!至少你们一家还可以死在一起。”
张靖将低垂的头稍微抬起了一下,沉声念道:“雷天强!果然是你!”
“哦?你居然还认得出我?张大教主!”黑衣男人雷天强仰天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几十年了!我一直都在努力的练功!练功!就是为了今日能帮我雷家四十多口人讨个公道!”
“不错!三十年前的确是我的错,我一力承担!不过,祸不及家人!请你手下留情!”
雷天强笑的更大声了,然后他将脸贴向张靖:“祸不及家人?恩?那董家呢?方家呢?元家呢?我们四大家族就剩我一人,你叫我如何自处?这就是你们的祸不及家人?”
“那时我并不知情……说来我也是愧天怍人,虽然此事我先前知道,但我断然不知他们竟然连那些老幼妇孺都……”
“断然不知,他们居然灭了整个四大家族?”雷天强直起身子,眼神迷茫,似是自言:“能相信你吗?”
“你胡扯些什么?我父亲他一生都以侠义为重,此等不忠不义之事,父亲他绝不会做!”张子轩见张靖处处受辱,有些气上心头。张靖一向是张子轩心中的模板,他绝对不信父亲能做出灭门之举。
“你给我闭嘴!”张靖向自己的儿子怒吼道。他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四大家族的人,因果循环,以至于他在道门再无寸进,一直停留在一花聚顶之外。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四大家族的后人,自然希望他能原谅自己,以求自己的道心能够重新圆润守一。这十几年的帐,背的太累太累。
雷天强没有回头看张子轩,只是微微抬起头颅,像在回忆什么:“你儿子真像年轻时候的我,那么冲动、直率。可是,这世上不是靠这些吃饭的。你得变得隐忍、狠辣才能生存下去。就像这样……”
“啊!”张靖的右手被雷天强生生折断,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断臂之处,血流入柱。看的木桂枝和张子轩都经不住大叫起来。
“有种你来砍我!”张子轩大叫道,心中难受的不行,这间接也算是自己害了父亲啊!
“你给我闭嘴!要是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将你逐出我张家!”
雷天强看着两父子,冷笑着说:“好一幕父子情深啊!我今天就让你看着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父亲之后,就是你母亲,你母亲死后,你才会死……呵呵!”
说着,雷天强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状物,他轻轻摩挲着刀身处,喃喃自语道:“父亲,你今天终于可以手刃仇人了。我必要将他千刀万剐!”
说着,他紧紧手中的刀,然后将刀在张靖面前亮了一下,说道:“这把刀,就是插进我父亲右胸,要了他命的那一把。现在,我将这刀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一刀……”
手起刀落,雷天强将张靖右肩头的一块肉切了下来。张靖疼得浑身觳觫,冷汗入雨般的流了下来。
“爹!”“靖!”
“两刀……”
“啊!”又是一道血光闪过,这次是左肩。一块巴掌大的肉片从眼前飞过,张靖再也忍不住了,叫出声来。
张子轩顿时觉得那刀砍的不是父亲身上,而是砍在自己心中。他开始后悔刚才那么冲动的顶撞他。
“三刀……”
那把生锈的刀,再次带起一抹艳红。张靖左膝上的一块肉再次不见。张靖如此强韧的人,也疼得晕倒过去。
“啊!”木桂枝也受不了这个打击,随着张靖也晕了过去。
“才三刀而已!就晕倒吗?”雷天强将刀上的血迹抹了些在手上,然后凑在鼻尖闻了闻,“你还欠我九百九十七刀呢!”
“够了!”张子轩再也忍不住了,他感觉全身血脉都在涌动,可就是动不了。他甚至尝试着呼唤紫府中的角龙使和龙,可依旧是杳无音讯。
“不!不够!绝对不够呢!”雷天强眼中淌出一滴泪滴,不知是自言,还是在回答张子轩。
手上还是没停,依旧是一刀一刀将张靖身上的肉割下,张靖不断在剧痛当中晕倒,又疼醒过来,再晕倒,再转醒……如此这般。
“停……手……啊!”张子轩大叫道,然后是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你怎么不帮他下?”角龙使在张子轩的紫府中,目睹了这一切,心中着实不忍自己的挂名徒儿受此重创。
“帮他?怎么帮?”龙的声音听上去很疑惑:“你叫我怎么帮?这还不是为他好?”
角龙使默然一阵,随后说道:“但是这个办法太过残忍了!”
“残忍?这就叫残忍?”龙笑了几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角龙,你没当过领袖。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角龙使又陷入默然,仔细想来,巫族的领头者,无论是族长还是十二祖巫,都是缺少那一种遇事时的果断狠辣。以至于巫族尽灭,再不见那繁昌之景。
“你还不快回去练功?虽说巫族巫术博大精深,但你不赶快恢复功力的话,给你找到合适的法身也没用啊!”
“是啊!”角龙使知道老龙这是嫌他烦了,轻叹一声应道:“那我去了!”
许久之后,忘了是多久,只记得是很久,张子轩有些紧张的睁开眼睛。
又是那个景象!那人、那屋、那景……
刚才那是幻象吗?他看着厅中好好端坐着的两人,头脑中一阵空明。
“龙龙,你回来了啊?”木桂枝依旧是那般慈祥,她走到门口,一脸欢喜的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刚才真的是幻象吗?怎么和如今的景象这么相近?是我做梦吗?还是我在梦中?
张子轩猛地一震,开口喊道:“爹!娘!千万不要去见那个血门的人!”
张靖站起身来,一脸惊讶的看着张子轩。木桂枝将手轻放在张子轩的额头上,关切之情,不言则明:“孩子,你是不是发烧了?你怎么知道血门来了个特使的?”
“娘!您相信我的话!快走啊!爹!快逃吧!”张子轩想到了他父亲被千刀万剐的模样,顿时浑身战栗:“不走的话,来不及了!……来不及啊……”
“龙龙,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木桂枝一下将张子轩搂在怀中,温暖洁白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柳月眉梢微微皱起,求助似得看向张靖。
张靖负手站在门口,将张子轩的行为收与眼底,再三衡量之下,只说出一个字:“走。”
“走?张教主想到哪里去啊?”依旧是那个长相斯文,脸上一道刀疤的黑衣青年,三人看向他时,却见他眼中金芒一闪,入寒器般直刺几人心房,三人便动不了了。
“托张教主的洪福,这些年过的还算不错!”雷天强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然后掏出了那把上了锈的刀,递到张靖眼前。
张靖见那把刀上刻着的“易”字,脑中顿时一片灰暗。他喃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雷天强,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我已经等你好久……”
“等我?哈哈哈哈!那为何要走?嗯?”雷天强轻轻摸着那把上锈的刀,然后说道:“知道为什么会生锈吗?那是因为……上面有我父亲的血!今日,这一切都该了结了。你死之后,我也要去找他们了……”
张靖看着雷天强慢慢的举起刀,便说道“这一切,我一个人承受就好。请你放过我的家人,好吗?”
“放过?我连自己都不放过,怎么放过他们?”雷天强笑了一下,那把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走一片血红。
张子轩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恐慌的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的呆立一旁,半句话也不敢出。
“这是第一刀。”雷天强看了看一边的张子轩,笑了起来:“懦夫呵……看来你张家不是手段残忍、行为卑鄙之人,就是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之辈,真是笑话!”
张靖看着张子轩,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害怕。他忍着剧痛,大叫道:“子轩!咱们张家只有傲死骨,没有屈膝儿!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张子轩全身一震,偷看了张靖一眼,又扭头紧闭上双眼。
雷天强看到这幅情景,摇摇头说道:“啧啧啧啧,你儿子当真是孺子不可教!张靖!你还欠我们四大家族九百九十九刀!”
“啊!”
张子轩闭上眼睛,仿佛都能感觉到父亲的痛楚,那声音犹如根根利刺,直钻张子轩的心房。他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混沌当中。
第四十章 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