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她度过最惨烈的冬天了,薛荣华透过窗子看了看双眼空洞坐在桌前的德妃,失去至亲的痛苦她曾经也品尝过,可是好在慕家军过世的时候,孟千重装出一副慈悲面孔欺骗了她,可现在盘旋在德妃心中的不止是丧失手足之痛,还有慕家军当年惨剧重演的恐惧。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罗茜来。薛荣华抿了抿唇,看见罗茜全身都是蓝色鲜血地躺在床上时,她恨不得要将罗凝海撕碎,可是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看见了这个蛇蝎心肠女子身后的隐忍与痛楚,似乎也不是那样恨她了,也许在这宫墙深深中,没有谁会是无辜之人。
“你在看什么?”罗凝海黯淡无光的眸子突然盯住她,“是在可怜本宫吗?”
薛荣华一愣,垂下双眸沉声道:“奴婢不敢可怜娘娘,只是想劝娘娘不要太过伤心,身子是最要紧的。”
“你看本宫还有伤心的样子吗,”罗凝海扯起一丝悲哀的笑意,“本宫心里只有绝望了。”
薛荣华努了努嘴,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低低叹息道:“娘娘,孟千重就是这样的人,娘娘自己也知道吧。”
罗凝海不由得嗤笑一声:“你竟敢直呼皇上的名字,真是好大的胆子。”
“很多人都在心里面骂过皇上,更何况是真名,”薛荣华勾起唇角,“奴婢也只是说出来了而已,与那些人只有这个差别。”
罗凝海转了转眼珠,“那日良婕妤来看本宫了。”
“她现在是良嫔了,在娘娘昏倒那日正式册封的,”薛荣华淡淡笑道,“好歹还有位妃嫔过来服侍,只怕华阳宫那边高兴得不得了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吧,苏如霜当日丧子之痛,本宫更是痛快,更何况今日本宫失去的何止一个哥哥,而是在后宫中继续的靠山。”
薛荣华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这两个女人彼此争来斗去刚开始不过恩宠而已,现在慢慢的都是为了赤裸裸的权力与荣耀,谁说女子不能当政呢,后宫的斗争比朝堂上还精彩,连奸臣和忠臣都分辨不出。
“你心里在想什么了,”罗凝海舔舔干燥的嘴唇,“说着说着就没有声音了。”
“奴婢只是觉得自己命好,不用和别的女子斗来斗去,说到底都是皇上的错。”
“端王还不一定只有你一个王妃,以后他要是做了皇帝也会有后宫三千佳丽,”罗凝海漫不经心地白了她一眼,“你心中记挂着皇上,小心他待会就来找你。”
薛荣华愣了半晌,扑哧一笑:“皇上要是来找奴婢的话,娘娘就又多了一个人要收拾了。”
罗凝海也跟着她一起笑,“要是皇上真的纳你入后宫,以端王的性子就会带兵打进来,到时候本宫还收拾什么,国都要亡了。”说着说着,她居然觉得亡国是很有意思的,声音越来越低成为了一声声玩笑。
薛荣华听着这笑声也平静了下来,“娘娘还是要看着眼前的事情,淳亲王是压制不住了,江淮一带都成为了他的地盘,博奕作为大皇子,娘娘可要做好准备。”
罗凝海眼底散发着幽光,“你觉得淳亲王可以攻入皇城?”
薛荣华深深叹了口气,“娘娘知道敏婕妤的事情吗,皇上将她的头颅斩下送到淳亲王那里去了。”
“本宫知道,淳亲王收到这份礼物之后,就击溃了哥哥的防线,”罗凝海垂下双眸,“那本宫也要效仿前太后了。”
宋尔槐在肚兜上绣了两朵山茶花,便听到窗外阵阵娇笑声,起身探头一看,原来是谨才人过来燕宜宫看望她。
“你有身子的事情,怎么也不见你和我来说几声呢,”丁语嫣摸了摸她隆起的肚皮,“还是我听燕宜宫的宫女说的,可见你也太低调了些。”
宋尔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只不过是有身子而已,不是什么只得欢庆的大事,要等平安生下来再说才是。”
丁语嫣微微一笑,“我呆在华阳宫里,如妃对外面的一切都不在意,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一打听到你有孕的消息,我就做了好些点心来看你。”
宋尔槐拿起杯子给她倒了点茶,“你总是待我好,还记得来宫里看我呢。”
“我们是一同入宫的,怎么会不来看你呢,”丁语嫣转了转眼珠,“你也别怪仪才人,她的性格是傲气又跋扈的,如妃有孕的她都不一定过来问几句呢。”
“仪才人倒没什么,只是宫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尤其是德妃娘娘,她的哥哥罗将军战死沙场,她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宋尔槐眼神黯淡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身孕也来的尴尬,德妃恐怕不大高兴。”
丁语嫣柔声道:“你管德妃是什么意思,罗将军战死说明他的本事也未必有那样好,德妃不过是失去了亲人再加上看到你有孕,眼红心里着急罢了,皇宫里本就子嗣单薄,你有孕皇上一定开心。”
“皇上也有一阵子都没有看我了,”宋尔槐拉过她的手,含笑道,“也只有你能来我宫里陪陪我,以后你可要做我孩子的干娘。”
丁语嫣弯弯唇角说道:“那是自然,我以后还要带你的孩子去花园里编花环玩呢。”
“说起花,我平常看你是最喜欢戴花的,看看我新绣的这两朵茶花怎么样?”
丁语嫣拿起那件红色的肚兜,看见上面绣着两朵米黄色的山茶,虽然不是很像,但是形态还是出来了,“你怎么往肚兜上绣山茶呢,难道你怀的是公主吗?”
宋尔槐羞涩地捂住脸颊,“我也不知道是公主还是皇子,但是查出有孕的前一夜,皇上梦见槐树上结了个果实,我心下觉得这应该是个公主。”
“皇上喜欢你,倒不在意是公主还是皇子,毕竟云鹤阁也有两位呢,”丁语嫣心下一动,“不过结果实这倒是个好兆头。”
“我也不懂是不是,”宋尔槐警惕地看了眼窗外,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皇上说完这件事情后,我就抖了个机灵,说燕宜宫的槐树在东北方向,说明罗将军能够凯旋,谁知道几天后便传来了将军为国捐躯的消息,当真是……”
丁语嫣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这真是个乌鸦嘴,面上还是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说到底这梦只是照人家喜欢的解就是,若说是个不祥之兆,恐怕也有人信,你又不是个专门解梦的术士。”
宋尔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可我这心里也过不去,只好多侍奉德妃了。”
也不知道楚纵歌和沈绿袖之间的事情怎么样了。薛荣华挑了挑眉毛,随手折下一枝铃兰在手中把玩,沈绿袖作为流香组织的少主,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不知道楚纵歌一个人能不能对付的了她。
不过楚纵歌的意思是先要问清楚碧游的真实下落。薛荣华提及碧游的名字,心中便有一些酸涩,不知这碧游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叫楚纵歌如此牵挂于心头。可是他一直都将碧游作为自己的亲人看待,自己还是不能多加干涉,以免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姑姑,荣华姑姑。”
身后传来娇俏的女声,薛荣华转过头去,原来是为眼生的小宫女。
“姑姑,德妃请你去东华宫一趟。”
“可我现在要去宫苑呢,”薛荣华蹙紧眉头,疑惑道:“德妃娘娘吗,她怎么会在东华宫呢?”
宫女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娘娘让姑姑快些过去,说是发现了要紧的事情。”
薛荣华低头沉吟一番,抬头看了看宫苑的一角飞檐,含笑道:“既然是德妃娘娘有急事,那我就先去东华宫见她吧。”
宫女身后出现了一张轿子,“这是德妃娘娘派过来的,还请娘娘快些。”
薛荣华一怔,“我不过一介女官,怎么能够坐上轿子呢。”
“可是娘娘真的很着急,似乎是皇上那边有事,需得姑姑过去,”宫女焦急不已地把她往轿子上拉,“姑姑就不要管这些礼制了。”
薛荣华倒是觉得没有什么,能够坐上妃嫔才能享用的轿子,她也能有一会的舒坦了。
不知道德妃出了什么事情,这轿子走得相当急迫,像是要飞起来一样,颠颠簸簸不成体统,要是上面做的是德妃或者如妃,这轿夫又有的一阵训斥了。
“姑姑,快些下来。”轿子还没落下,宫女就已经掀开了帘子。
门口连半个门卫都没有,薛荣华被推进了东华宫,她正想回头问一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那宫女便喊了一声,“德妃娘娘在宝殿中,姑姑只管过去就是了。”
宝殿是供奉慕琅华牌位的地方,薛荣华有些心慌地望向前面那座肃穆的宫殿,德妃该不会是在有关于慕琅华的地方得罪了孟千重吧,她一心想要登上皇后的宝座,也许是因为这个触及到孟千重的软刺了。
薛荣华敛声屏气地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前世的牌位,上面镀金的“慕琅华”三字亮得刺眼,看到自己的牌位心情到底有些微妙,她无可奈何地弯弯唇角,伸手摸上那行凹凸不平的字迹。
不过德妃在哪里呢,这样急匆匆地把她从去见楚纵歌的路上叫过来,却半个人影都见不着,不知在玩什么鬼把戏。她歪着头想想,该不会是那个小宫女指错了地方吧,宝殿这样供奉着前皇后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人随意进来。
可她不就是随随便便就进来了,根本没有侍卫拦截她。薛荣华心底一滞,却听见了大门上锁的声音,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异,转头看见孟千重背对着禁闭大门的身影。
“皇上,”薛荣华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千重阴沉着的脸上瞧不出半分情绪,“朕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这可是朕妻子的地方。”
薛荣华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犹豫着靠近大门,“那……奴婢是不应该在这里的,奴婢找错地方了,马上就立刻。”
孟千重只是一个手势便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唇边翘起一道玩味的弧度,“朕倒觉得你可以在这里。”
薛荣华的心慢慢沉下去,硬着头皮答道:“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怎么会不明白朕的意思呢,”孟千重深深地望着她,眼眸中多了几分着迷,“你可是朕的皇后,慕琅华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曲当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