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芸穿着赭黄镶领杏色底子簇状印花衣裳和青莲百褶裙站在铜镜前,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缃荷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向她恭敬行礼道:“公主,准王妃进宫了。”
楚灵芸将一支衔珠金雀钗斜插入发髻,转过身来嫣然一笑道:“果然如我所料,他们已经察觉到朱彤的不妙了。”
“公主认为他们能够猜出朱彤的身份吗?”
楚灵芸沉吟片刻,道:“应该只能推测到朱彤是西戎皇室所派为止,还猜不到我头上来。”
缃荷面上露出佩服的表情,“公主好生厉害,当真是一箭三雕啊。”
楚灵芸笑得脸颊边上的珠子微微发颤,“为游妃除去意欲投诚的朱彤,给她和皇帝看一看我的诚意,又能在适当时机了结朱彤以防她提前探寻到你的存在,也避免她随着端王地位的提升得知更多的秘密,还能给端王制造一些麻烦,引开他的注意力,我果真是大秦第一公主,父皇教出来的好女儿。”
缃荷被冰雪聪明的主人迷得神魂颠倒,“奴婢从来没在西戎看见过公主这样伶俐的人儿,碧游姐姐倒是一个。”
“游妃算什么,被皇室束缚着的妃嫔罢了,”楚灵芸微微眯起眼睛,“我也喜欢皇帝,可是我从来不要父皇将我嫁去西戎成为她的妃子,因为我不要做专属于他一人的物件,我要他心甘情愿地伏在我的脚下,成为专属于我的人。”
缃荷含笑道:“奴婢祝公主得偿所愿。”
楚灵芸斜了她一眼,“你倒也是坦坦荡荡,也不怕游妃知道了以叛国之罪灭你满门。”
“碧游姐姐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哪里来的满门,”缃荷捂嘴偷笑道,“奴婢相信公主会保全奴婢的。”
楚灵芸玩弄着脸边的珠子,漫不经心道:“你是世上最亲近我的人,我当然会保你周全。”
缃荷听到她的话颇为感动,“奴婢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成为公主最亲近的人。”
“皇宫之大,大皇子总是最为得宠的一个,父皇虽然时时陪在我身边,看上去好像是最疼爱我似的,其实不过是把我当作个漂亮温顺的玩偶罢了,”楚灵芸唇角染上一丝落寞的笑意,“能光明正大的骑马射箭读书都是皇兄在做,我只需做出乖巧的模样当个小公主,这一切的一切仅仅因为我是女儿身,当真是烦人。”
缃荷转了转眼珠,安慰道:“这世上不是没有出现过女太子,公主要是真的想突破女儿身这样的障碍,何不放手一搏?”
楚灵芸一愣,还是浅浅一笑,“算了吧,父皇和母后要是知道我有这个想法,非得急死不可,我还是做好大公主该做的事情,帮助我唯一的兄长登上皇位吧。”
“可是,”缃荷迟疑道,“奴婢觉得太子不大适合。”
“他要是适合,端王和晋王就不会如此猖狂了,”楚灵芸扬唇一笑,语气中透着几许不屑,“太子整日沉迷于丝竹管弦之声,从小就不把心思放在功课上,皇宫里的人都清楚他是为着母后的缘故才当上储君,装出一副恭谦的样子不提罢了。”
缃荷说道:“公主真的要一心一意地帮助太子?”
“不然怎样?”楚灵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如果我的皇兄是端王便好了,只可惜摊上个太子,那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拿我的智慧去弥补一下了。”
陈皇后一脸阴沉地坐在美人榻上,下面的太子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脸上还有几许未除尽的狼狈之色。
“那舞姬叫什么名字?”陈皇后幽幽地开口道。
太子浑身打了个寒颤,轻声道:“叫明珠来着。”
陈皇后僵硬的面上陡然出现轻蔑的笑意,“玉珠明珠,这些个跳春日宴舞的舞姬们,与咱们太子还真是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
太子立刻羞红了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儿臣以后再也不会这些舞姬了。”
“太子这话听得本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陈皇后瞄了一眼他包紧绷带的肚子,眼中又有些许不忍,“舞姬这种身份低微的妖艳贱人,不知道美艳皮囊下面保藏着一颗怎样毒辣的祸心,你下次再栽在舞姬手里,本宫头一个为你送葬。”
太子连忙跪在地上,“儿臣不敢,儿臣对天发誓,如果再会舞姬,儿臣就”
“好了好了,别发些这种专门用来糊弄人的东西,”陈皇后嫌弃地摆摆手,“起来,你也是一国储君,不要动不动就跪在地上。”
太子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又坐回了位子上。
“那个叫明珠的舞姬怎么处理?”
太子犹豫道:“儿臣打算乱棍打死。”
陈皇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个痴情种子,人家陪了你几月,你就心软成这样,一点防备都没有,差点一个女子得手,太丢皇家颜面了。”
太子悻悻地低下头,“母后的意思是”
陈皇后沉默着不说话,外面突然进来一个太监,向她报告说:“娘娘,那位行刺太子的舞姬已有一个月身孕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我居然有孩子啦。”
陈皇后瞪大双眼,怒斥一声,“你给我闭嘴,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太子一愣,不解道:“母后,那是儿臣的孩子,总要等到孩子生下来吧。”
“那是一个胆敢行刺太子的罪人的孩子,那也是一个出身低微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舞姬的孩子,那不是你的孩子。”陈皇后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感情。
“母后,你不能……”
“本宫是后宫之主,处理这些事方面权力远在你一个太子之上,”陈皇后高傲地扬起头,对传话的太监道:“你先去送一碗落胎药,将那孽种打下来,然后再将她摁入水池中,叫她七孔流血而死。”
太监得了令连忙下去了。
太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正襟危坐的母后,“那可是儿臣的孩子”
“本宫说了不是你的孩子,难道你对一个差点杀死你的贱人还有情愫?”陈皇后咬牙道,“她不是诅咒你七窍流血死在东宫吗,本宫就先让她来做个示范吧。”
太子见过母后使了太多戕害她人的手段,始终都不敢相信她竟然还会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此毒手,“明珠纵然有错,也不至于要伤害孩子。”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妇人之仁,”陈皇后皱紧眉头,“皇上要是知道了你与舞姬珠胎暗结,绝对会大发雷霆,让你娶舞姬为妾的,本宫绝对不能让她成为你一身都无法摆脱的污点。”
太子绝望地垂下头,“母后,此事儿臣真是难以接受……”
陈皇后真是恨铁不成钢,“跟你就像鸡同鸭讲,要是你妹妹在,一点即通便可领悟其中利弊,你还陷入其中无法挣脱。”
太子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来,“父皇说要立妹妹为太子,母后也觉得妹妹更加聪明,那为什么不立妹妹为太子,与其时刻念叨起妹妹的好,还不如给儿臣一个痛快,省的儿臣总是觉得自己事事不如她人。”
陈皇后差点将手中的茶泼向他,简直气得全身发抖,“给你一个痛快,你怎么不说你的平庸无能给了本宫和灵芸多少不痛快,同样都是从本宫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就成长为你这么一个天天醉卧温柔乡的废物。”
太子眼睛睁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双唇略一蠕动,口中却涌出一股鲜血直直地喷到地上。
陈皇后吓得弹坐起来,连忙上前扶住她,抽出帕子来捂住他的嘴巴。
“来人啊,快叫御医,太子呕血了!”
秋风吹得楚灵芸的衣袂飘飘像是九天下凡的玄女一样,眼前满宫的柳树都已经干枯,只剩下一片苍凉萧瑟的秋景。
上次来到鸾凤宫时,还是在十二岁的时候。那日母后突然将她带到这一片距离父皇寝宫最远的地方,告诉了她所有关于和仪夫人的事情。
她怔怔地听完母后絮絮叨叨的话语,看着母后眼眶中涌动的热泪,瞬间在十二岁的这一天长大成人。
原来母后并不是父皇最爱的女人,和仪夫人才是。这个名为柳呈芸的女子出生于军事世家,是柳家军主帅的女儿,她在遇见父皇的第一眼,就让父皇此生此世都沉浸在对她的爱恋中,并且走向兄弟反目这样万劫不复的地步。
那一眼让柳呈芸成为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人物,所有的粉黛都被她掩去了颜色。直到后来有一天,柳家军在战场上全军覆没,悲愤交加的柳呈芸因为父皇不顾小家而成全大家,与父皇决裂不再往来。
失去柳呈芸的父皇却遇见了与她极为相似的母后,从此母后便在后宫中取代柳呈芸的存在,成为后宫中最耀眼的妃嫔。而对柳呈芸失望透顶的父皇只好在离寝宫最远的地方建起一座鸾凤宫,来保护她在失去恩宠后仍然能够避开后宫倾轧,并赐予和仪的封号,升为夫人的位分保全她。
沉溺在父皇温暖怀抱中的母后以为自己是皇上最爱的女人,直到在宫中偶遇柳呈芸,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才明了自己不过是有情人决裂之后的替代品,而这一替代足足维持了二十多年,期间她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过是在明白真相后,父皇给予的弥补。
可是这替身做久了最难过的情况便是原先的那个人又回来了。当母后第一次听说父皇破天荒地在鸾凤宫中留宿,只是略有触动,当听到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心中却是无尽的荒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多完美的替身都取代不了柳呈芸在父皇心中牢不可破的存在。
第一百一十章 惊雀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