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荣华抿了一口酒,转头看向窗外。渡河边的柳树刚刚染上新绿,几只燕子在柳条间穿梭,构成一幅生机勃勃的早春图。
“准王妃,”晋王提了一壶酒,笑着坐在她对面,“好几个月都没在听雪楼见过你了,今天怎的来了?”
薛荣华头也不回,继续盯着那些迎风飞舞的柳条,“冬日里太冷,不想出门。”
晋王倒是不介意她一脸淡漠的表情,含笑道:“春暖花开,熬了一个漫长的冬日,总是是等到了春天。”
薛荣华垂下眼睑,将杯中酒水饮尽,“晋王这样的人还要用‘熬’这样的字眼吗?”
晋王呵呵一笑,“就算是皇上,也会有艰难日子要过的。”
薛荣华微微叹气,道:“只怕皇上也要靠着晋王家中度过艰难日子的。”
“这话可不能胡说,”晋王挑了挑眉毛,“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应尽职责。”
“听闻晋王舅舅康至明家财万贯,可与国库一较高下,我看康大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往苏北送了两百箱金银,想来家中金库甚于国库。”
“不敢不敢,”晋王连忙摆摆手,笑道,“舅舅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怎敢与皇上国库相较。”
“我听说,”薛荣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太子为这事忙活了好多天,翻阅了许多书籍都无计可施,如今被你轻易化解,得到皇上赞扬,你就不怕太子嫉恨?”
晋王眸光发寒,轻轻笑道:“饥荒这样的事情很明显是可以用钱直接解决的,太子翻阅史书有什么用,他应该借此事早些明白,自己不是当储君的料。”
薛荣华半眯眸子,“晋王这话是在夸自己是当储君的这块料吗?”
晋王显得十分警惕,“只要端王是这块料就行了,我是不是无所谓。”
薛荣华含笑不语,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晋王还是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与他们坦诚相见。
“准王妃是在怀疑我的心意吗?”晋王面上装的滴水不漏,“那日渡河的事情是我有错,准王妃不肯原谅我这一回吗?”
“晋王的心意只有晋王自己知道,”薛荣华冷冷地放下杯子,“我不敢揣测。”
“不敢揣测?”晋王轻轻一笑,“那怎么事先不知道皇上突然传召我入宫,看来不仅仅是准王妃和端王不了解我的心意,我也不大了解你们的意思呢。”
薛荣华见他的面色愈加冷峻,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晋王与端王结盟,是想借端王的母妃和仪夫人之手,来扳倒陈皇后和太子,等到后面又想个别的主意来对付端王,自己坐上储君之位,我说的没错吧。”
晋王舔了下嘴唇,一脸的高深莫测,“你从哪里看出我想要夺取储君之位的?”
“很多地方,”薛荣华冷傲地抬起下巴,“至于理由,是与你讲的故事有关吧。”
晋王不再装糊涂,露出回忆往事的模样,“那个女子,名为玉珠。”
玉珠?薛荣华一愣,怎的有名无姓,还是个这样的名字,难不成是下等人。
晋王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道:“你猜得不错,她是宫中的一名舞姬。”
薛荣华突然想起百花宴时薛琉华跳的春日宴舞,“怪不得你那时看薛琉华跳舞的眼神不对,原来是想到了从前的玉珠。”
晋王点点头,“我初次见玉珠的时候,她也跳了一支这样的舞蹈。”
“那是太子把她抢走了?”
晋王眼底结满冰霜,“世上谁不爱美人,若是他善待玉珠我也放心,可他竟然将玉珠玩弄两月后便赶出东宫,实在卑鄙下作,实在不配为皇兄,更不配为储君。”
薛荣华虽然与太子不大相熟,可也多少知道个他是什么样的酒囊饭袋,“我倒是挺同意你的后半句话,他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皇子,也可显出陈皇后的厉害了。”
“其实,我原想过若是端王无法继承大统,我便归于太子阵营。”
薛荣华弯弯唇角,“我就知道你有过这见风使舵的想法,那你后来怎么又不想了呢?”
“太子无能,实在无法继承大统,”晋王淡淡饮了一口酒,“况且玉珠之仇,我不得不报。”
晋王还是重情重义。薛荣华轻轻笑道:“那晋王此话,是要真心实意同我们联手了?”
“嗯,”晋王唇边露出笑意,“若是大仇得报,端王当上储君继承大业,我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也无妨。”
薛荣华满意地点点头,“端王听了这话定是很高兴的,你能放弃夺嫡的念头,你们兄弟二人便更好联手了。”
“如果端王愿意和我冰释前嫌,那和仪夫人的事母妃也可一一告知。”
晋王这话真是说到了点上,如今最玄妙又关键的事可不就是和仪夫人吗。
薛荣华嫣然一笑道:“那就多谢晋王和贵妃娘娘了。”
陈皇后看着太子匆匆到来的身影,不禁皱了下眉头,“还在忙活苏北饥荒的事情吗,怎的现在才来?”
太子怔怔地看向她,柔声道:“苏北的饥荒……已经解决了。”
陈皇后喜不胜收,连忙问道:“你出的主意?”
“不是,”太子摇摇头,“是晋王解决的。”
陈皇后的笑容瞬间塌了下来,“怎么回事,晋王这几天一直在宫外,都没有进过宫。”
太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晋王的舅舅康至明往苏北送了两百箱金银,把事给解决了。”
“什么?”陈皇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又很快冷静下来,“对啊,他舅舅是京都首富,家中金库比国库还大,两百箱金银算什么。”
“前几天皇上特意把晋王召进宫中,夸赞他心怀天下。”
陈皇后头疼地闭上了眼睛,康贵妃的哥哥家果然是财大气粗,一声不吭地给外甥卖了个大面子。见太子黯然伤神的模样,她有些心疼,软语安慰道:“你为了帮皇上解决苏北饥荒之事,许多天都没睡觉,眼睛都熬红了,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太子沮丧至极地抱住头,“难道儿臣真的如此无能,连个小小的饥荒问题都处理不好?”
“这饥荒问题可不小,”陈皇后温柔道,“连你父皇都头疼了好些天,更何况是你一个皇子。”
“可是这让皇上头疼好些天的问题,却被晋王轻松解决了。”
“哎,”陈皇后摸摸他的头,满眼都是宠溺,“并非晋王亲手解决的,无非是他舅舅富裕的缘故,况且你应该高兴是晋王解决了问题,不是端王。”
太子一怔,不解道:“可无论是谁,都不是儿臣解决的,为何高兴不是端王。”
陈皇后含笑道:“端王与你不睦已久,若是他解决了问题,皇上就会赞赏他一人,而晋王又不一样了,如果换成他解决,那皇上会赞赏他,还会贬低你。”
“可晋王似乎没有归顺于我的意思。”
“还不是因为那个舞姬,”陈皇后皱紧了眉头,“要不是你把人家心仪的女子弄到东宫里来,也不至于他迟迟不肯接近我们。”
太子愣道:“不会吧,晋王不像是会钟情于一个低贱舞姬的人,玉珠死了他闹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给儿臣面色看了,还时常找儿臣喝酒呢。”
陈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善良了,晋王面上不说,指不定心里如何咒骂你呢。”
太子受惊地捂住胸口,“母后不要吓儿臣,儿臣相信晋王不会是那样的人……”
陈皇后忍无可忍地斥责道:“你还沉迷于什么兄弟情义,你信不信晋王现在就和端王商量着要怎么扳倒我们的事情。”
太子心下发慌,“可晋王难道就要为了一个舞姬来对付儿臣吗?”
“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情。”陈皇后强迫自己好好冷静下来,如果晋王真的和端王联手,那康贵妃一定要生出什么事端出来。
“儿臣怕是无法对付两个皇子,我们还是找晋王和解吧。”
“别想些这样不可能的事了,若是晋王真有归顺我们的心思,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们,本宫看他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个舞姬。”
“那我们可怎么办,只能多讨好父皇了。”
陈皇后屏息思索片刻,道:“你一方要多多去御书房帮你父皇处理政务,好给自己留条后路,另一方还要筹备着如何反击。”她的眸光一闪,含笑道:“本宫已经有了主意。”
楚纵歌进到宰相府的时候,正好碰上朱彤在花园里侍弄几株牡丹。
“朱彤,西戎也是有牡丹的,”楚纵歌把手背到身后,笑吟吟地走过去,“你这么仔细干什么?”
朱彤听到声音,转头一看竟是端王,连忙行礼道:“奴婢拜见端王。”
“不必多礼,这牡丹花有那么漂亮吗,我见你眼睛都看呆了。”
朱彤笑道:“西戎虽有牡丹,却不及中原的颜色正。”
楚纵歌细细回想道:“我看也不是吧,西戎的牡丹大红的虽少,可黄色的也为天下一绝。”
朱彤一怔,突然问道:“端王去过西戎吗,怎的知道西戎黄牡丹为天下一绝?”
楚纵歌愣住,一时语塞,差点忘记自己已经不是西戎皇子了。“……我听西戎来的使者说过,他还带了几株黄牡丹给我。”
“哦,”朱彤点点头,指着一朵大红的牡丹笑道,“这朵花簪在准王妃发间一定很好看。”
楚纵歌见她不再追问下去,放心地松了口气,旋即笑道:“牡丹这样的花宫中的皇后才能戴,更何况准王妃不喜欢这样艳丽的花朵。”
朱彤疑惑道:“那准王妃喜欢什么花?”
楚纵歌双眼沉沉,“她最喜欢绿樱。”
“那不是端王信阳殿中才有的花吗?”
“是啊,”楚纵歌含笑点点头,“所以只有本王才能得到。”
第八十章 旧梦依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