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贵妃歪着头,从桌边的一只珐琅彩瓶里取出一枝绿菊,朝座下的晋王微微瞟了一眼,“这绿菊是宫中花匠特别培植的吧,倒让本宫想起了信阳殿的绿樱。”
晋王含笑道:“母妃喜欢绿樱,就让花匠在院里栽一排吧。”
“若是特别喜欢一样东西,就不能把它放在眼前,以免生厌。”
晋王扬唇一笑,“母妃是要问儿臣端王的事?”
“端王的事?”康贵妃半眯眼眸,“你一提就是端王,看来是打算和他乘一条船走了。”
“无论乘谁的船都只是为了到达目的地,”晋王幽幽道,“儿臣此次乘端王的船是为了到达薛荣华这个渡口。”
康贵妃凝神望向他,“薛荣华,你已经确定要得到她了吗?”
“儿臣势在必得。”晋王点头道。
“所以你是想先和端王一起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位?”
“对,先把最容易的事情完成,再动棘手的。”
康贵妃不解道:“若是端王和薛荣华先成婚,那可怎么办?”
晋王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可能,他们要成婚早就成了,何必拖到现在,想来其中应有玄机,但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康贵妃叹了口气,“你方才还说先解决容易的,要除去太子和陈皇后,谈何容易?”
晋王神秘一笑,道:“和仪夫人的鸾凤宫还留着呢,皇宫的柳树也还在花园里种着呢。”
康贵妃略微吃了一惊,“你要是想拿这个事作梗的话,那我们岂不是……”
晋王神色暧昧地抿了一下嘴唇,“带领端王查明和仪夫人真相的就是我,他是不会知道我们当年做过的事情,母妃大可放心。”
康贵妃道:“那你心中可有什么计划,端王又是否会相信你?”
“我都把玉珠这么重要的信息都祭出去了,端王现在已经被逼到了悬崖上,不攀住我这根藤条,恐怕是难以渡关。”
康贵妃又问道:“你与端王联盟真不是为了太子当年抢夺玉珠之事?”
晋王眼神黯淡下来,轻声道:“我的决定与玉珠无关,审时度势罢了。”
“那薛琉华怎么办,她似乎很喜欢你啊。”
“我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薛琉华与我目的都不纯,就看谁更胜一筹了。”
“陈皇后现在是一心想把你推到薛琉华身上,你可得小心了。”
晋王连连冷笑道:“陈皇后还真是为庶子的事情劳神劳力,如此精于算计的女人,怎么会养出太子这样的草包。”
康贵妃捂嘴笑道:“和仪夫人不是也生出了端王这样城府高深的人吗。”
晋王略一思量,“我觉着这端王那次大病之后真是换了个人似的,不知御医给他吃了些什么药,我也想要几颗来。”
康贵妃嗔道,“药岂是能乱吃的,净瞎说。”
晋王连忙笑道:“不只是端王,我听薛琉华说,薛荣华也生过一场大病,治愈之后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康贵妃不信,“哪有生一场病就可以改变的,不就是他们深藏不露,借着一场病才慢慢显山露水吗,只怕你还看不出他们的把戏呢。”
晋王拱手道:“还是母妃想得周到。”
“那薛琉华也还听话?”
“薛琉华看着虽像个花瓶,可是也有几分心机。”
康贵妃嫌恶地皱起眉头,“能推怀孕的庶母小产,恐怕还不只是有几分心机吧。”
晋王安抚道:“即便如此,也显得她最多是耍些小聪明,成不了大气候,那岂不是让我更好掌控她。”
康贵妃沉思一番点点头,“总比薛荣华那种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好摆弄。”
“薛荣华其实也不难对付,端王不是一样抱得美人归了吗,那我也可以做到。”
陈皇后还在长春宫里等候太子归来,突然听得外面一声传唤“参加皇上。”她连忙起身将皇上迎进来。
皇上落座后悠悠地品了一口茶,道:“听说你那日百花宴见到了准王妃?”
“是。”
皇上扬唇一笑,“准王妃是薛龙湖的女儿吧。”
陈皇后颔首道:“宰相大人的庶女呢。”
皇上哈哈大笑地拍了几下大腿,“朕倒不在乎什么嫡庶,朕当年就是贤妃的孩子,不也一样做了皇上吗。”
陈皇后连忙应道:“是是,就算是太子成为了储君,也应该好好……”
“朕都没提起太子来,你怎么自己说起来了。”皇上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陈皇后自知失言,只好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妾是太想念太子了。”
“有这么想念?”皇上弯弯唇角,“你也是太心疼他了。”
陈皇后眼中泪光闪闪,“臣妾只有这一个儿子,不能不放在手心啊。”
“朕看太疼爱了也不好,”皇上笑道,“朕看晋王那样的就很好,康贵妃也没有太束着他,你看他天天多快活。”
“皇上说的是。”
“对了,那端王的准王妃如何?”
陈皇后心下一动,缓缓道:“样貌不错,就是性子略冷淡了些,可能皇上不大喜欢……”
“无妨,”皇上无所谓地摆摆手,“端王喜欢就好,端王妃嘛,也不一定是要那种特别喜欢的。”
陈皇后心中欣喜若狂,皇上话中意思不就是端王当储君的机会渺茫,端王妃根本不可能做皇后吗。
皇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渐渐松懈的面色,一时沉默不语。
陈皇后笑靥如花,“皇上自信阳殿开宫后,可有去看望过端王吗?”
皇上淡淡道,“没有,许久没去信阳殿了。”他又看向她,“你身为嫡母,也没有去看一看他?”
陈皇后脸上一僵,旋即笑道:“臣妾让太子去了。”
“嗯,也算是想的周到。”
陈皇后帮他剥了颗葡萄,“皇上哪天要不要去见见准王妃呢?”
“朕就不必了,端王喜欢就好。”
陈皇后见皇上起身即将离开,立刻迎了上去。
前方的皇上突然转身过来,幽幽叹了口气,“朕知道你不喜欢端王,但前尘往事已经回不了头,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加到这一代。”
陈皇后如同被雷劈了般,怔在了原地,她朱红色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什么前尘往事,什么恩恩怨怨?”
皇上不再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是转到了别处,“我和芸娘,还有你……”
陈皇后双眼变得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芸娘?原来皇上所说的前尘往事是指你和柳呈芸,所谓的恩恩怨怨是指臣妾和和仪夫人。”
皇上看着她泪光盈盈的模样,不忍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芸娘。”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陈皇后的泪水掉落下来,却还是撑起了明媚的笑容,“皇上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臣妾对不起和仪夫人,没有为她伺候好皇上,也是臣妾对不起皇上,没有长得和柳呈芸十分相似。”
皇上愣愣地看向她,“阿娇你……”
“皇上怎的又叫起臣妾的小名来了,”陈皇后忍住内心翻涌的苦涩,任凭泪水划过脸颊,“臣妾可不是陈府里那个跟在皇上身后跑的小丫头了。”
她的脸色有了十二分的阴狠,“臣妾现在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是皇后,也应该满意了。”
“满意?”陈皇后一声冷笑,“臣妾自然满意,芸姐姐在时,最高位分不过是夫人,而臣妾还做到了皇后。”
“你一直都是皇后,即便芸娘在的时候也是,你在后位上呆了二十年了。”
“原来都已经有二十年了,可见臣妾年轻貌美,容颜竟不会有半分松弛苍老,也难怪可以做二十年的皇后呢。”
“其实,你也并不是十分像她,我立你为后,也不全是因为芸娘。”
陈皇后笑得欢畅,“那臣妾还是像芸姐姐比较好,那样还有个盼头。”
“你对芸娘,到底是如何……”
“皇上如何爱着芸姐姐,臣妾便对她如何恭敬,臣妾心中明白,今日地位都是姐姐给的,自然将她奉若神明。”
“你不用如此……”
陈皇后带泪含笑道:“臣妾有愧于芸姐姐,臣妾甘愿如此。”
皇上沉默的侧影倒映在长春宫里,陈皇后泪眼蒙蒙地看向他,两人在一片寂静中,谁也没有开口。
“你先歇着吧,”皇上摆了摆手,“朕先走了。”
陈皇后抹去面上的泪水,几乎是跌坐到了地上。
“恭送皇上。”
这已经是她第六十次来到这里了。陈皇后抬头看着鸾凤宫四周早已枯黄的柳树枝条,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从前柳呈芸住在这时,她从来都没有机会近过她的身,因为皇上给鸾凤宫加了五重防卫,不允许任何人动他心尖上的女子。
如今柳呈芸一死,鸾凤宫荒废,她便也可以踏入以前这片宫闱之地了。鸾凤宫并不大,只要长春宫一半大而已,地方也很偏,应该是离皇上寝宫最远的地方,可皇上就算是走上皇宫里最漫长的一条路,也要到她宫里来。
每当她和皇上之间提及柳呈芸的时候,两人都会不欢而散。一个情根深种,一个爱恨痴缠,又怎能谈到一块去,所以她在争执后都会来鸾凤宫走一走,看看这些随风飘扬的柳树枝,缓解一下情绪。
但是斯人已逝,留在长春宫里的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陈皇后不禁扬起一丝骄傲的微笑,无论她柳呈芸当年如何独宠后宫,不也一样死在了她一剂毒药之下,可见要在后宫中生存,光有宠爱可不够,最要紧的是手段。
她伸手缠住一串枯黄的柳丝,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柳呈芸带走了一个麻烦,却留下来一个大麻烦,端王可是不除不行了。
第五十六章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