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府中,锦公主一直没什么动静。既没有因为刘裕出兵在外,就写信给刘裕问候,也没有因为刘裕出兵在外,就与唐七鬼混。她与唐七仍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谈论诗词歌舞,谈论古文经典,投缘而默契。
倾城便再也没了心思关心她,只将全幅的心思放在了战场上。
不过,战事自然不会一直顺利。前方战事还未回传,七爷的消息就先到了。事关刘敬宣,是七爷亲自将书信送进丞相府来。倾城一惊,才注意到七爷精神冷清,郁郁寡欢。
手中的公务太忙,忙着帮助公子玄登上皇帝的宝座,自然先要安顿好满天下的战乱。这些日子,她也没时间关注七爷。自打七爷落水之后,这酒是彻底戒了。如今看他滴酒不沾的样子,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她搁下手中的消息,蹙眉,“刘敬宣受伤了?”
七爷随意寻了太师椅落座,点点头,“受伤了,不过不算严重,撑一撑也就罢了。只是……人总不是铜造的物件,一直打先锋不是办法。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与辛夷交代?”
辛夷做的不是先锋军,虽然危险,却不如刘敬宣。虽然刘裕一直请求公子玄将刘敬宣安排为先锋军,说是为了锻造刘敬宣成为南朝一员猛将,专程要立下这些功劳,但总归不不能操之过急。
倾城点点头,“说的也是。近日辛夷的消息是来的更加频繁了,若她知晓刘敬宣受伤,只怕自己也无心作战……”当下,略作迟疑,便让人将消息报给公子玄。
这是要公子玄下令,将刘敬宣换回建康府来。
七爷拦阻她,“虽然受伤,却也没什么大碍。若是一点小伤就回来建康府养着,你教下属如何编排他?往后还怎么带兵?”
说到底,因辛夷对刘敬宣上了心思,倾城的心便也有了偏颇。道理虽然都懂,却舍不得刘敬宣在外头吃苦。要知道,刘敬宣在外头吃苦,则差不多等同于辛夷在外头吃苦了。辛夷看中的人,倾城心中也是一万个赞同的。
至少,辛夷的眼光总不会太差。
一时间,她不说话,手中的消息捏着,略有犹疑。片刻,抬起头瞧着七爷,“索性,便给辛夷一个差事,让她去前线瞧一瞧刘敬宣。有她在,刘敬宣这小伤不用治疗也就好了。”
笑容泛起在她脸庞,七爷目光一闪,扫她一眼,淡然别开,不再多看,“也对。”
他依旧窝在太师椅中,“若你想要亲自去安慰,爷也可以陪你一同。反正,爷没有军功在身,只做个亲卫便是。随便你要去哪儿,爷都一路护送。”他的要求不高,竟只要做她的亲卫即可。
可惜,她的亲卫虽然官职不大,却是最亲近她之人,反而与她日日相处。
她摇头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斥骂他一句太傻。可惜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语。
她没说话。
传令的旨意很快到了军营,的确是派遣辛夷前去办差,目的地就在刘敬宣处,自然可见到受伤的刘先锋。
倾城几乎可以想象,辛夷见到刘敬宣时的情景。奔马上,她瞧着远山景色,终于笑了起来。七爷跟随在她身侧,吊儿郎当,“不就是刘敬宣受伤吗,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她摇摇头,回头笑看他,“你不懂。”
此事公子玄是知道的,因为担心前线战事,所以让她前去。一来是为了辛夷和刘敬宣,二来却是防备刘裕。因先锋军的身份,也不是人人都可当得。刘敬宣受伤这几日,她准备亲自来做。
也不是她逞强,更不是她舍得。只是这天下多变,战事风云,她不敢出半点差错。
刘裕说的再好,做得再好,她的担心却不能少。
距离刘敬宣的军营不过数十里,众人在树林中稍作休息。亲卫埋锅造饭,蒋玉娇在一旁伺候,七爷寻了一处能晒着太阳的空地,席地而坐,头顶阳光。
看模样却是恣意。
倾城也不管他,本来也没指望他做个怎样认真负责的亲卫,于是由着他去。何况,真个遇到行刺,他一个人便要抵得这全数的亲卫。有本事的人,素来不必约束管辖的。
本是一片和谐。
远处却传来马蹄哒哒之声。
听声音,还很急促。虽只一匹战马,却是战马中的良驹。倾城不由得望过去,首先看到的人是利辛。
辛夷的亲卫首领,乃为心腹战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倾城一怔,七爷已经翻身而起,拦住了利辛。战马嘶鸣,停在树林中,利辛从奔马上跳下来,面色焦急惊惶,一见到七爷和倾城,不由一喜,“快,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只怕再晚,就要瞎了……”
此话怎讲?
倾城蹙眉,慌忙要上马车,却仍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利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忧心忡忡,连眼眶也变得微微红起来,“刘公子……没了。姑娘肝肠寸断,只怕要不好。”
倾城眸光一颤,顾不得再问,飞快上了马,直奔刘敬宣的军营。
到得地方时,整个军营已然一片雪白。可就在几日之前,这里还曾欢声笑语。那时候刘敬宣虽然受了伤,却并没有殃及性命,七爷说起的时候,也不算太着急。那时候,辛夷奉命来办差,差事办完却没归去,只用心照看着刘敬宣。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因为这一次受伤,有了飞速的发展。两个人的心越靠越拢,只等战事平定,便要携手同归建康府,或许还要问倾城讨要一份赐婚的旨意。
此时此刻,却是物是人非,军营戴孝,江河同悲。眼前的一切不像是真的,倾城甚至以为,这只是刘敬宣故意设下的计谋,为的就是博辛夷破涕一笑。
她甚至幻想,连利辛都被骗了。一会儿她进入军帐之中,刘敬宣正跟辛夷相看两不厌,笑得含情脉脉。
士兵没有阻拦她,她的将军服饰,他们都认得。有人目光中恨意明显,有人的眼神中却只有哀怨。这些不一样的目光,瞬间将她击垮,她飞快进了中军营。
刘敬宣果然是死了。
尸体就摆在军帐中,穿着雪白的中衣,脸色苍白,好似只是睡熟了一般。
辛夷坐在他跟前,死死抱着他的尸体,不肯松手,不哭不闹,不言不语。但倾城看见,她的眼泪一颗颗飞速涌出来,如同奔行的河流,根本停不下来。
刘敬宣的衣襟已经打湿了一大片,还在继续泅湿下去。
眸光一颤,倾城飞快走过去,紧紧盯着床榻上的尸体,问,“怎么回事?”
第341章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