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健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是被一阵谈话声给吵醒的。
“子曰‘三十而立’,你今年恰好三十岁。为父我蒙你爷爷恩荫,还用了十五年,你自举孝廉不过十年光景就拿到二千石俸禄了。汉室如此厚待我曹家,我儿必要戮力奋战,不辱没我曹家声名才好。”
这话司马健听得甚是陌生,但随后一人的话,他却十分熟悉。
“父亲不必多言,孩儿我决心已定,若是不胜,致使王师覆灭,孩儿自当战死沙场为国尽命,不辱我曹家所受皇恩。”
司马健一听这话,就完全清醒了过来。如此壮志凌天中还带有一丝睥睨世间霸气的语调,除了那个在城门生擒自己的曹操曹孟德之外,还有何人?
于是,司马健悄悄穿上自己鞋,想着就从曹家逃走。可隔壁又一人开口,他却一下就走不动了:“贤侄,我等怕的就是你这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固然壮烈,但贤侄可知,能把碎玉再拼好更殊为难得。大汉如今就如那碎玉,正需青年俊彦报效,岂能轻言生死?”
说完这句,这人顿了一下,似乎还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曹大人好生福气,还有这样一位胸怀天下的儿子,可念我那侄儿,虽已十八岁,却仍不思进取,对大汉苍生视而不见,就连这次入雒阳,还要陈大人、钟大人和他恩师胡昭合力才能骗来……人比人,气死人啊!”
司马健这会儿气得都想上墙了,合着骗自己送死这事儿,非但光有陈寔、钟瑜、胡昭,原来自己的亲大爷司马防也参与其中!……这些人,难道就怕自己死得晚吗?司马防,你已经是司马家的族长了,还怕我分你那点家产吗?!
再之后,司马健果然不出意料地听到了陈寔这老家伙的声音:“孟德此番前去,必然九死一生,老夫初来乍到,除了向你举荐司马健这等熟知颍川动况、又善谋能断之人外,只能再向孟德举荐一位盖世猛将!”
“谯县许褚,拜见骑都尉大人!”下一声,果然就是许褚那瓮声瓮气、还明显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
司马健这时候再也装不下去了,一下冲出侧室步入正堂,对着许褚就咆哮起来:“好哇,你个许褚,让你跟着我混,你说你才十七岁。这会儿跟着人家曹老板,就咋就不说这是雇佣童工了?”
司马健这一咋呼,让满堂人不由脸色一变。尤其司马防,那脸气得就跟黑锅底一般。只有单纯的许褚,这时候还是瓮声瓮气:“跟着你混,能有什么前途?更何况,曹大人还是俺老乡,你又不是俺老乡……”
“你?!”司马健就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挥手想揍许褚,可想着自己的武力值……于是,一转身又对曹操说道:“曹老板,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这个道理你知道吧?”
“够了!”司马防再也忍受不了司马健如此丢人现眼的举动,气势汹汹地向司马健吼道:“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不赶紧给我跪下!”
这话一出口,陈寔和钟瑜脸色就十分不好看,虽说司马健刚才是撒泼打滚不像话,但毕竟是他们两人将人家给骗来的。司马防是司马健的长辈,教训司马健还可说是长辈关爱后辈。可他俩严格来说非但没给司马健什么好处,反而坑了人家。故此,两人当时就上前一步,想要劝一番司马防。
可令两人想不到的是,还未待两人开口,司马健竟毫无骨气地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一点折扣都不打,甚至,还将头深深伏在了地上,十足一副孝子贤孙的德行。司马健单手哆哆嗦嗦地慌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应该叛逆一下什么的吗?”
“不叛了,叛了你也要将我扔到战场,干脆我还是认命点比较好。”司马健抬头,也不看司马防,直接想陈寔和钟瑜两人瞅了一眼:“只要某些人不赖账就好,运镖的事儿是假,但镖费可不能免。做人,要厚道。”
司马防刚消失不见的火气又猝不及防窜了上来,一脚揣在了司马健身上:“陈夫子、钟夫子二位费尽多少心机,才为你谋下这等差事,你不思感恩,却反倒还敢提什么镖费,当真掉钱眼儿里了?!”
“一码归一码,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司马健在这会儿可不能服软,这是原则问题。纵然这些士大夫耻于这些,但他却不能随波逐流:“再说,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之人比比皆是,又不独缺我一个。人各有志,伯父,小侄只想添枝散叶后才捐躯赴国难,此事您万不可强求。”
司马防瞬间哑口无言,毕竟司马健道出了孝道这一途。司马健他老爹的确都可以算是司马家的耻辱了,但即便如此,你身为族长凭什么就可以不让人家这一支绵延下去?另一层意思司马健其实还没说,那就是你司马防儿子一大堆,凭啥不让你儿子上战场?
在场诸位,都是知道实情且知一反三之人,不由面露尴尬之色。唯独曹操,刚才看司马健的时候,脸色颇有些不屑,但见司马健竟能巧言驳倒司马防,此番倒多向司马健看了一眼。
“哈哈哈,司马贤弟,你我真是难兄难弟啊。想我曹嵩视财如命,生下个儿子却只爱战场拼杀。而你一身正气,想不到这侄儿倒是与老夫颇为投趣,当真上苍作弄啊。”
就在场面十分尴尬的时候,曹嵩忽然开口,用这样一句话玩笑话给揭了过去:“陈老,钟老,无论如何,二位都是为我儿寻得了这一文一武两位能才。这一趟镖费,老夫给出了。”
说着,曹嵩一挥手,便有人捧着一托盘上来。司马健揭开上面的红布,登时被一片黄灿灿的光芒给晃花了眼。随后,就在陈寔、钟瑜、司马防这些人或尴尬、或愠怒的眼皮下,他大手一挥,将盘中黄金一分为二:一半儿收入自己囊中,而另一半儿,给了一旁的许褚。
曹嵩就这样默默看着司马健的举动,狭长的小眼中似乎闪动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眼神儿被司马健看到,不由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与曹嵩这样的精明人打交道,他真不怕你收他钱,他最怕的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收了钱办不成事儿。而另一种,就是打死都不收的。司马防和陈寔、钟瑜就属于后一种,但由于自己收下了,这三人其实无论怎么说也跟曹嵩结下了一点交情。
曹嵩刚才看自己,其实就是在看这一点:不是每个后生小辈儿,都这么有勇气且知情识趣的。
而另一方面,自己又故意不全收,将一半儿黄金分给同样卖命的许褚。这就是要告诉曹嵩,自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可以为你家曹操办事儿,但你也别以为我就是用钱可以收买的贪财小人。
这其中的关窍儿,陈寔、钟瑜、司马防自然不懂。但幸好,这并不妨碍他们察言观色,看出曹嵩对司马健的眼神儿开始有了很大不同。
“好了,既然钱已经收了,那小人也不能白收。”知道到自己该露一手儿的时候了,司马健美滋滋地看着这一百金,想着这肯定又是一条主线任务,不得不卖力表演道:“曹老板,此番入颍川,不知您是先打算入阳翟救朱将军,还是入长社救皇甫将军?”
曹操忽然正色起来,他虽然碍于陈寔、钟瑜、司马防的面子,不得不带上司马健,但他以为这家伙不过是想跟着自己去蹭一蹭功绩来的,是司马防在提拔培养家族的下一代。可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竟真提出了这样一个他都没好好考虑的问题。
“出辕关后自当先奔阳翟,此地乃颍川首县,阳翟一解豫州皆震,另有王子师入城接任刺史,大事可定。”曹操皱眉思忖片刻,才开口说道。
司马健却撇撇嘴道:“不妥,若是我领兵,当先救长社。”
“为何?长社路远,又乃小县,攻拔一地于全局又有何用?”
司马健自然不能告诉曹操说长社那里一把火,会将黄巾贼烧个屁滚尿流,但还是说出了另一番道理:“正因阳翟大县,长社小地,阳翟离京师近,长社离京师远。所以,围阳翟必用大军,困长社用兵则少。曹老板您只有三千人马,且临危受命,将兵未曾一心,倘若先突重地恐不容易。倒不如先易后难,先救长社,与皇甫将军合兵一处,再救阳翟就好办多了。”
“承教承教!”曹操连连拱手道谢,这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曹嵩。父子俩均颌首微笑:单这一番话,那一百金便没有白花!
第44章一计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