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的陡然逆转,让这些士大夫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似乎,这个时候,他们之前的义愤填膺,之前的一腔热血,都是去年……十年前发生的事儿一样。
那位将领翻身下马,将司马健搀扶起来,开口说道:“末将乃虎贲中郎将何苗,奉陛下之令,特来接应公子。”何苗朗朗向众人说了这一句,随后才附在司马健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也是奉我兄之命,特意护卫公子而来。”
听到这个名字,司马健纵然疼痛难当,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个何苗。
与何进不同,这何苗瘦脸精干,一双眉毛倒挑,眼中波光泛动,很有些狡狯的味道。当然,这也属于司马健的第一印象,只不过,他的第一印象与他人直观的感受不同,而是先由历史评价为基点,再作判断的。
历史上何苗这个家伙很不起眼,唯一一次战事,是在三年后,身为河南尹的他领兵击溃了荥阳暴民,被迁为车骑将军,济阳侯。但那场战事,想必没什么难的,不过一处百姓暴动而已,又不是震动天下的黄巾起义。可以说,何苗能够进入汉室朝堂,完全靠他的钻营。
这个人,本身只是个市井无赖之徒,与何进的关系很……怎么说呢,很腻歪。其中的原因,就要从何苗的老娘这位舞阳君说起。
何进是何家的儿子,而这位何苗,其实应该叫做朱苗,是舞阳君在朱家生出的儿子。可以说,何进和朱苗,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
然后,舞阳君改嫁给了何进的老爹。那位改变这何进和朱苗命运的何皇后,是何进的老爹和朱苗的老娘生下的女儿。也就是说,何皇后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何进。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朱苗。
在汉代封建时代,何进与何皇后算是兄妹关系,因为男人时代,认爹不认娘嘛。而朱苗这个身份就显得很尴尬了,但这个市井无赖也非泛泛之辈,为了攀上何家这门关系,硬是将自己的姓改了,跟着何进和何皇后一个姓。然后又靠着何皇后的关系,跟宦官们走得很近,终于混入了朝堂之内。
单看他刚才一番表现,若不是司马健知道何苗的底细,当真会认为何苗是一个粗豪惯战的猛将。但事实上,这个家伙,估计在何家的时候,连猪都没有杀过,更别提上战场了。可以说,这是一个很会钻营、很会演戏的一个家伙。
不过,何苗什么德行,跟司马健还没太大关系。事实上,这个时候的何苗,还是司马健的贵人,若没有他刚才一番装腔作势的表演,司马健当真可能死在这处地方。由此,司马健忍痛向何苗施了一礼道:“有劳将军了,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一提到这个,何苗登时怒气就上来了,一副无赖的嘴脸转身就对着那些士子吼道:“刚才是谁向公子动手了,都站出来!”
一鞭子挥出去,登时就甩在了站在离何苗最近一名士子的身上。这士子忽然就发出了一声犹如鸡鸣的惨叫,让何苗不由咧开了嘴,得意不已。
“公子乃陛下亲封的‘运镖公子’,虽无品秩在身,可深得陛下恩宠。尔等群殴陛下宠信之人,便是对天子不敬,按律当斩!”又是一名不知是谁的宦官,出来耍狂卖乖,但也是这句话,让场中的气氛,登时降到了冰点。
汉代宦官的威势,比之明朝的锦衣卫或许有所不如,但一个时代一个白色恐怖。假如可以对比的话,这时代的宦官就如民国时的特务,是一些人梦中的恶魇。司马健望着此刻惶恐不安的士子们,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感:难道,这些人当中,就没有一个有骨气的家伙吗?
或许,是苍天听到司马健的呼唤,就在何苗逞凶、宦官张狂的时候,忽然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上前一步凛然道:“休要在此逞凶,我等乃圣人门生,士族骄子。如今奸贼乱国,残害忠良,遇此等不平之事,难道也要袖手旁观不成?!”
这年轻人一站出来,当即又有一人鼓足了勇气:“正是,士可杀不可辱。我等为天地正气,捍卫汉室清明,你们纵然可杀我们这些人,难道杀得尽天下所有的正气,所有的圣贤子弟不成?!”
事情到了这里,就很有意思了。司马健一直借着痛楚难当的理由,沉默不语,此时渐渐清醒过来的他,已然感觉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但具体哪里不对味儿,他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他就是感觉,这场骚乱,好像是被人刻意操纵的一般。按照司马健对汉代这些士大夫读书人的尿性解读,他们要是真想解救卢植,采取的方式应该是上书直言,或者结党抨击朝政,或者拉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同情救援……这种都在汉律程序范围之内的温和斗争措施。
如这般跟疯娘们儿一样撒泼打闹的方式,是一向自诩深明大义、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士人们很嗤之以鼻的手段——这点不正常,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不再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但总让司马健觉得有些诡异和突然。
何苗见有真有人站了出来,似乎有些愕然,虽然仍旧目光如刀,但嘴里的话却变了味儿:“你俩乃是何人,可是士党?”
这话问的很是诛心,要知道任何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对于党羽都是严厉打击防范的。就连读书人自己也认为‘君子朋而不党’,汉代两次党锢之祸还殷血未冷,何苗这番话可谓别有用心。
第一人很快就慨然回了一句:“我乃南阳许攸,与何将军同乡,却深以为耻!”
一听这个名字,司马健当即警觉起来。不是因为许攸乃是三国上排得上的人物,而是因为这时候的许攸,在雒阳可是要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事说出来都能吓人一跳:他想废了当今皇帝刘宏,改立合肥侯!
这想法有些超前吧?
虽然,司马健也认为,那个刘宏的确要换上一换,但就算是后来的董卓废了少帝刘辩,那时人家已经权倾朝野;袁绍伪刻玉玺,打算立幽州牧刘虞为帝,他那时也算是河北大地上的二哥人物了。
可许攸跟司马健一样无官无职,就想靠着他认识冀州刺史王芬、沛国周旌这些小人物,妄图改朝换代,脑洞开得实在有些大了。
不过,这也正好解释了,这场骚动为何会发生了:许攸想废立皇帝,依他的智商,也看出单靠他那些人是根本不行的。唯一的倚仗,就是汉灵帝昏庸荒淫,是士大夫阶层很看不上眼的东西。
再加上这些年来,刘宏做的一些事儿实在不算人事儿,引起了黄巾大乱不说,更还因为一个宦官的污蔑,就要将卢植锁拿回京受审,实在是给了许攸一个天大的良机。
简单来说,许攸其实就是个媒婆儿,他要做的事儿,就是让士大夫们跟汉灵帝刘宏离婚并再婚。为了这件事儿,他都已经为这些士大夫们出轨找好了下家,嗯……就是那个合肥侯。
可两口子闹离婚,谁也不想当那个有错的人。由此,许攸便借助卢植一事,煽动这番骚乱,加剧士权和皇权之间的矛盾。这样,他才能乱中取利,为他的谋略更增声势。
所以,这场骚动才脱离了正常的流程,士人们没有直接去南宫找刘宏。因为那对于许攸来说,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他都想撺掇两口子闹离婚了,就实在没必要让媳妇们再去老公那里哭求。
原本,到了这里,司马健认为事件已经明朗了。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这场骚乱,真的没那么简单。
那第二个站出来的人,面对何苗咄咄逼人的询问,却忽然强硬了起来,不屑哼了一声道:“我乃袁家袁胤,你敢奈我何?!”
第156章媒婆儿许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