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曾问姓名,甚至没有对过眼神,却就这样认可了对方。与心诺诺地开口,颇为紧张不安:“小姐?”
“不碍事,”女子含笑回答。
于是与心推动了那张椅子,往楼内而去。那是一张太师椅,精心打造,虽费不少金银,可以代替人走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唯有双腿不能行走之人,才会坐它。
穆潇潇琴声乃京城一绝,相貌清灵脱俗,唯一缺陷,就是双足。若是这一点说出去,不知多少人会明白了,为何每次潇潇上台来都没有人见,但见她坐在台前的样子;而离开之时,又用屏风遮住台前。
因为不能让人知道。然而庄宛宁却不介意。她就这样,随着穆潇潇往室内而去。这是最高层。庄宛宁不知这楼中谁人掌管,然而如今见到人人对潇潇毕恭毕敬,而且一个卖艺女子,竟然无人看管。
这纵然是古代,然古至今,唯有银钱二字,尚未变过。若按庄宛宁原来所想,一个被人养来卖艺的女子,少不得要挑一个入幕之宾,好让酒楼主人得利;而就算并不如此,少说也有人看着,以免她逃离楼中,抑或自尽而亡;而且住这样高的楼层,未免太过奢侈了些。
何况,从来不曾听说过有哪个人能够在这凤央楼卖艺;庄宛宁这才知晓,一切原因为何。
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讲。
路过一个转角,她道:“这凤央楼真美。”
“你喜欢么?”穆潇潇问。
“倘若我说了喜欢,可有什么好处不曾?”
穿白衣的女子愣住,第一次回过头来,但看见她毫不在意,明显这是一句玩笑话。说着笑着,也就到了房中。庄宛宁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一琴,而其中一根琴弦断了,只勉强用粗劣法子接续住,但驳口接得不好,若说要弹,是绝不能够的。
也就仗着刚才台上,长明灯摆的取巧,照不清穆潇潇,也照不清那琴弦。然而庄宛宁眼力极好,看得清楚罢了。穆潇潇看着那琴,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口道:“这琴是今日才坏,也不知是谁使了手脚,我本要查,但已然没有时间了。”
庄宛宁没有碰那琴,仅仅是道:“可有法子修好?”
她眯起眼,她说了“要查”,这凤央楼,恐怕比她想的还要水深。穆潇潇递过去一个笑,似乎是在嘲讽:“你不是来想法子的么?”
庄宛宁摇头,“我此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穆潇潇不说话,只是等她的下一句。既然她这样说,那就是有别的事情。随后她听见她道:“这凤央楼,经营得好。我刚才上来,穿着这一身衣裳,”她微微笑,“就人人以为我是丫鬟,连守着的侍卫都被我溜开了。”
她说着,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极为平静的话。穆潇潇就皱起眉来。她道:“贵客还有何事?”
庄宛宁道:“还有一件。”
她从口袋里掏一掏,拎起一张纸来。那纸张相叠,看不见其中内容,递给穆潇潇。她不犹豫就接过,身旁的与心不由得惊呼:为何小姐愿意这样,听这陌生人的话?不怕纸上有毒么?
穆潇潇摊开纸张来一看,登时神色不愉。庄宛宁道:“只有这些事情,我要走了,不送。”
庄宛宁放下食盒,转身就走。她脚步极快,若是来个寻常侍卫,应当是追不上她的。与心和穆潇潇对视一眼,与心先开口:“小姐,这纸……”
“她是个明白人。”穆潇潇静静的说,再没了刚才那一副悠闲样子,收敛了神色,“这张纸,还有今晚之事,都要彻查。倘若是有人动了凤央楼的心思,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些话在与心听来心惊胆战,但穆潇潇却说得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她将纸收好,随后洗嗽就寝。
而庄宛宁出了凤央楼,重新披上披风,随后准备回国公府去。夜色已深,她再不回去,就要被人怀疑了。她原本也不打算在外留多久,然而碰到了这件事,不由得多留一会儿,如今更是赶路,寻那偏僻小径,想要回去。
她本来就是跳窗,再翻墙出来的。如今她站在围墙外,打算再次翻过去。走正路是不可能的了,大门早已关紧,府中人人都早已睡下。如果被人发现她今晚离开了国公府,那又如何?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把声音。“庄家的大小姐,连出门都要偷跑了?”
她下意识就是一僵。因为在这里被人发现可不是玩的,何况她认得,那是展舒修的声音。这位皇子殿下,看起来可当真是闲,居然有时间来国公府看她了。她一回头,却丝毫不露怯,只是戏谑道:“殿下比起我,可好不了多少。”
他们站在黑暗里对望着。
两人都穿了不起眼的衣裳,她一身斗篷深色形同鬼魅,他着黑衣如同自阴间爬上来要人命的恶鬼。他说话时候,语气十分冷,“不必如此。我们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人了。”
庄宛宁笑,这二皇子可真是个识趣人,言下之意,则是他们之中无论暴露谁,都讨不了好。她并不惊慌,慢慢说着:“若要说话,换个地方。”
她这一副样子,展舒修看得多了,于是就不动。垂着眼睛,勾起一个笑来:“换地方?换到府中去?”
这话听来像流氓,庄宛宁立刻道:“若是殿下想尝尝被推下墙的滋味,我无所谓。”
不论他说什么话,她却不按套路来。展舒修道:“你当真无所谓?”
庄宛宁点头,“自然。既然走惯了夜路,肯定就有被发现的一日。倒是你,身在宫中,哪里来的资格嘲笑我?”
展舒修沉默片刻,却是不语。“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庄宛宁笑笑,她所知道的是,她在他眼前的唯一利用价值,就是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若要让他继续和自己留在一边上,那么她就必须留着自己的底牌。她不会说。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庄宛宁上了墙,翻回屋中去。
再没说过任何话。
天气渐渐冷起来,如今外间早已下了第一场初雪,整个国公府中的仆人都忙着扫雪。她如今已经渐渐习惯了府中生活,府邸里没有人要求庄宛宁学习女红,或者旁的东西——或许应该说,她不需要学这些。
红袖这时从院落以外走进来。
第三十五章 千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