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子时。
这就是那张纸条上的时辰。
现在,庄宛宁确实不能离开院落。她被禁足,每日不能出外。
但是庄家很大,所谓的主屋、偏屋等不过只是划出了一块范围,也有围墙与门落。
一开始侍卫们站在主屋以外,只是担心她们一时失控,闹着要出来,他们会守不住。而过了这么多天以后,他们早已退到了院前。偶然庄宛宁中午,还会出来散步。
只要她们不离开这个院子就好。
半夜,守夜的人尽管也有,却已经少了许多。庄宛宁打开窗,往外望去。
很快她爬起来,确认窗外无人再等以后,她披着无光的黑衣,从窗外翻了出去。
她现在身体状况比从前好了些,而天色太黑,几乎无人会注意到她。她落到墙外时候,已经不会发出声音了。她现在翻出墙去或许会被人看到,毕竟太显眼,但如果依附着阴影走,就不大可能被发现。
她一站直,却震惊了。
……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她想。
据她这几日里看见的,她院子里的侍卫可没有现在这么少。门墙处,各个墙角都有一个侍卫,守在门口的就有三个,每个都手持刀或者剑,如果打起来,她一个人自然应付得来,也不至于打输,但那样,她就会被发现了。
可现在,几乎没有。
除出门口那里有一个侍卫外,这里简直像是没有人。如果她想逃,只要趁门口那个侍卫不觉转开了视线,她就能翻过墙,自己出去了。她现在身子不如先前孱弱,这还是做得到的。
是谁让他们都走了?
庄宛宁膛目结舌,这宅院没有安保和机关,这里的防卫已经足够脆弱了;但这么容易被瓦解,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是什么情况?
连被人禁足都不能保证她完全安全,庄宛宁只觉得自己性命堪忧。她叹了口气,还是按照她一贯的习惯,摸到了折雨去过的那一块墙角。
那在锦囊中留下线索之人,先不提他是谁,他大约是假定了此事会被发现,而折雨会坦白。
那么她应该就会知道,要在那里和人见面。
时间、地点,都有了,于是,就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身份。
庄宛宁一步步往那个墙角挪。她已经远离了门前那名侍卫,他应该是看不到她的。
自然,前提是那位侍卫不会偶然心血来潮,想要巡逻院落。她想,然后轻轻挪动了墙边的几块砖头。那里有两块松动的砖,其中夹着一个锦囊。
她想: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了。
她打开锦囊。锦囊里有一张纸,和一只炭笔。这时代已有炭笔,是用树枝烧制而来的,有些人买不起毛笔,就会用它。
想得真周到,她讽刺地想。
“你来了。”
那人这么写道。这环境下,不一定能说话,但却一定可以写字。
庄宛宁擦掉纸上浅浅的灰痕,然后写道:“是。”
而唯一疑虑是:和她说话的人,当真是左空月?
黑夜之中,孤月高悬。
隔着一面墙,与人用纸笔交谈。不知道对方姓名,不知道对方身份。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件危险到极点的事情。
庄宛宁将纸摆回锦囊——只是不知道这锦囊要等多久,才会被抽走。
但几乎是立刻,就有人从那一边,将锦囊抽了过去。因为天太黑,她看不清楚,所以依然不知道对面的是什么人。何况,这本来就只是一道缝隙,除了文字与笔迹,她完全不知道在墙角外的,是谁。
“我知道了事情经过。”他说。
看完,她将笔迹轻轻擦掉,这不是毛笔,她可以这么做。
庄宛宁皱眉,她不想被对方带着走,于是写道:“你是谁?——你用某些办法将侍卫调了出去,而且干扰了整件事。”
实话说,她不是特别相信,墙对角的人正是左空月。
只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说服她。
“对,”庄宛宁眯着眼,去看那回复之语。“我也不是你所说的那么骄傲自大,对么?”
骄傲自大。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这语气与内容,真的仿佛出自左空月之口。庄宛宁闭着眼睛,她回想了一回,她遇见左空月时候的情况。
那时候她不过是在凤央楼,遇见了一名口出狂妄言的落拓公子。庄宛宁看不过眼他明明不入朝堂,却装得一副很了解天下局势的模样,就去搭讪他。
两人不过聊了几句,若不是她知道,她绝不会觉得,所谓名满天下,曾为陛下献策的公子,居然是一个会穿不详颜色,散发披衣,言行举止随意到极点的人。
他像是不在乎世俗常规,不愿与任何人交流。
如果是旁人,庄宛宁或许还会犹豫一下,但左空月会被人威胁?——这不可能,他既无家族顾忌,也无官场上负累,他又一人四处漂泊,想必武艺不差;若有人威胁他,能威胁住他什么?
不过,也只是让她少了几分疑心而已。
“公子说笑了。”她写。
他们在绕弯。
他很快退了回来:“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
庄宛宁看见这问题,忽然觉得在纸上的左空月,显得轻佻浪荡了许多。他们的想法写到纸上,都只更显单薄。
她皱眉,这或许是她的错觉。
不管怎样,只要暂时安全,她也想知道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道:“你放了猫薄荷叶在锦囊里,再乘机会喂了那只猫几片叶子。如果发现了,这样就能将我引出来——用不了多少时间,花不了多少银钱,当真是划算。”
这么划算的买卖,或者算计,根本花不了多少钱。重要的,只是脸面而已。
“你会在意银钱?”
“我很穷。”
说出去,简直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左空月和庄家大小姐的对话。
但她以为自己没必要说谎,这是实话,人要过活。
在她将这张纸条递出去以后,她似乎听见了对面男人的笑声。
她听力不算特别好,但听得见,那的确像是左空月的声音。
声线与口音,是一种相当独特的东西。
若说要形容别人的相貌,还可以用画,或者用文字描述;那么,要复述某人的声线给旁人听,简直难上加难。要伪装或许,但什么时候,她能让旁人费这么大的力气来骗?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听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