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的话,他自然还是听得懂的。他再自我中心,也是一名出色的将才,但凡好的上位者,大约都是愿意听人说话了解下属的——对于可用又有才华之人,他们从来都愿意浪费时间与心力去拉拢。
他也是这样。
而以前不那么对待庄宛宁,甚至于对待穆潇潇都不会这样,仅仅是因为在他眼中,她们这些女子远远没有那么重要。
庄宛宁淡笑,“对。”
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好像懒得多动唇舌。说完这话,庄宛宁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香醇的酒香氤氲了人心。
那笑容真的很浅很浅,仿佛没有动心。
其实这是两个相当心冷的人,展舒修是根本就不会关心人,因为他也从来没被人关心过;庄宛宁则是太精明也太狡猾,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分关心的分量,对谁好不对谁好,都有自己的分寸。如果一个人对别人的关心程度,是自己计算好了并可以控制的,那这个人恐怕,已经相当成熟了,不会随意的就去喜欢谁。
因为理智,本来就是一种相当冰冷的东西,与感情相对。
而庄宛宁本身就那么独立,所以当展舒修强迫于她,要她为他做某件事的时候,她永远不会对他动心,因为她习惯了,一个惯于独来独往,而且靠着自己就能对付旁人,自己活下来的人,在她看来,展舒修那样的行为,半点也不浪漫,甚至可以说是在压迫她。
大约只有久居深闺,对这世间男子存在着幻想的天真少女,才会憧憬那样的爱情。
而很可惜,庄宛宁恰好不是。她或许不是一个适合谈情的对象。
而几乎每一次,她对他动心的时候,都是他愿意放下身段,来体贴她之时。这样的两个人相处,总有一方要做出些改变的。
而如今,恰巧她遇见的这个人是展舒修。
展舒修继续看着。有人投杯,杯子抛进了圈里,周围人就是一片欢呼。宴席其实是一种众人交流的场合,到了后来,并没有人真的会管,宴席的主角去了哪里。看着这样热闹却由离得自己很远的景象,他的心不知为何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庄宛宁挑眉,不置可否。
其实从他们相识到如今,他已经变了不少了。但他居然还肯继续,这就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庄宛宁说了一声:“多谢。”
她甚少道谢,即使是对着最亲近的墨竹,因为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和会有的想法,她都不怎么说这句话。听见他这么说,冷漠的战场杀手,忽然就笑了一笑。“你也会说谢。”
因为年轻,显得格外好看,他眼神深邃好像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去,倒映着一点点沉淀的光芒。但笑容里偏又带着些惯常的狡猾——是带领十万大军,将突厥杀退六百里的将军,会有的狡谧。
这时候她忽然望向他。长明灯亮了起来。她能够看清他的侧脸了。
展舒修确实生得好,剑眉横飞入鬓,一双眼眸明亮深邃,两片薄唇紧抿着,淡淡的笑意。
她记得从前听过人讲,薄唇的人,多半薄情。而薄情之人,泰半要负人心。是啊,这样一个人,叫京城里多少闺中少女负了平生,订婚之时又让多少姑娘失了她们的盼望。负了太多人的心,但他自己却从没有在意过。
想到这个人就站在自己身边,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暖和了起来。
庄宛宁却还是看得有点入神了。两人沉默许久,什么都没有讲,暧昧就在寂静里蔓延。她忽然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一杯酒。
直到宴席散去,庄宛宁再没有见到展舒修了。她上了马车,迷迷糊糊的已经很困,红袖用大大的斗篷将她裹住,她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慢慢的睡过去了。
不知为何就想起,宴席上半昏暗的光里,展舒修的侧脸。
她一定是醉了吧?她饮了那么多的酒,不醉才怪。
她想。
战争过后,总是一片欢庆。京城里,以长乐公主的庆功宴开始,城中大大小小的宴会,竟然多了不少。庄宛宁一个月能收到十多张请帖,只不过她大多数都没去过。京城里人人都还没有吃过战争的苦头,却都以此为借口醉生梦死了起来。
而就在这一片歌舞升平当中,突厥的质子却是悄悄的被押到了京城。
当初两国交战,议和之时,就立下了条约,而其中一条,是突厥要派一名皇室中人来到京中,接受监视,以保证突厥,不会再次来犯。而事隔许久,突厥才将人送来了。
数辆破旧的马车,许多监视的侍卫与随行人员,其中有许多一看就知并非京城人士,乃外族之人。引人侧目。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坐着一名青年。
那青年颇为瘦弱且肤色比常人更苍白,却是浓眉大眼,正望着马车外的京城。看到城中形形色色的人走过,还有繁荣的商铺,满街的小贩,那些装饰华丽堆砌的马车。
连小孩子都穿着精心织造的外套,许多青年与闺中少女们穿绫罗绸缎,呆名贵首饰。这些所谓丝绸,都是在边疆少有的东西,但大姜的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穿。而那些能卖到高价的茶叶,在这里,就好像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谁都会喝茶。
他不由得惊叹:“大姜,果然是繁华之地。”
却没有人应和他。
马车继续往前。一直绕,绕得离那繁荣的市集远了许多,到了一个更偏僻的地带。青年看到那里有一栋宅子,那宅邸是高门大户,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门前甚至有仆人守着,即使是仆人,也是高高瘦瘦,身上穿的是好的布衣,而且此地几乎没有那刮人的风沙,有的只是和缓的气候。
青年想,他所在的边境,果然比这大姜的京城,差了不知多少。打仗就是比拼国力,也难怪这一回,他们能赢。——而这,正正就是青年会到京城来的原因。
他下了车。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突厥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