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赵素鸢突然握住陆重希的手,“这事虽蹊跷,但妾以为,只要是夫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陆重希笑了,也握住赵素鸢的手:“夫人,我自会全力以赴,只是这天命,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陆重希不自觉的想起初见陆鸣时的陆鸣说的话来:
“天道有常,都是命罢了。”
之前陆重希不明白,陆鸣这话什么意思,只以为这神仙都是这样,说些故弄玄虚的话来,若是真的探究起来有什么意思的话,那便是无稽之谈了。
但陆重希现在想起来,陆鸣的话却是明了的很。
他在北平时是什么样,他在杭州时又是什么样?呵,他躲的再远,离朱棣再远,也没有什么用,都是一样的,他无论身处何地,处境都是一样的。
都是要躲着,都是和赵素鸢说不上几句话,都是要干一堆招风的事来。
帮朱棣打天下的时候是,帮朱棣安天下的时候亦是。
他逃不了这个理,逃不了这个轮回,这是什么?
这就是命。
陆鸣说的,也无非是这个意思罢了,只是他到现在才明白,陆重希笑了,他为朱棣一生,可都是要尽忠了,这陆鸣看的,还真是准啊……不愧是神仙。
“命?”赵素鸢听陆重希突然说起了命来,也是十分诧异,“夫君怎么突然……提起玄学来了?”
“哈哈,夫人啊,玄学哪里是那么简单的?”陆重希大笑两声,“我这一辈子,可都参不透。”
“既然参不透,那便不是想,夫君你既然说了命,那又何必纠结这命理?天道有常。”赵素鸢轻声说出了陆鸣曾经说过的话,这回是陆重希没话说了,对啊,既然是命,他又费这个心去参它做什么?了无用处的事情,什么时候他也去做了?
“是啊,命啊。”陆重希喃喃一声,又笑了,对赵素鸢说道:“夫人,许久没听过你抚琴了,如今偷了这清闲,不如夫人为我抚琴一曲,可好?”
“夫君说是好,自然是好。”赵素鸢柔声道,立刻叫人抱了琴来,赵素鸢的琴在北平,这白曦也是个风雅之人,不会连张琴都没有,只是白曦的琴没有赵素鸢的那般小女儿态,反而透着股文人的儒雅来。
赵素鸢抱了琴,素指一波,那琴音便若行云流水般的倾泻而出。
陆重希在一旁听着,看着赵素鸢素指轻拨琴弦,墨发随风微动,依旧美得不可思议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的笑来。
陆重希突然什么都不想去做,不想去想,就只想在这院子里,听赵素鸢抚琴,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岁月静好,有此佳人,此生何求?
陆重希这般想着,也委实是这样颓废了几日,连关于水坝的修建进度都没有去管,更不用说什么贪污的事情。这几日陆重希便是和着赵素鸢的琴声做做诗,指点指点陆白的一些诗书,看看陆白练剑,不得不说,那小子练起剑来还真的是好看,陆白也许是因为幼时的原因,身形很是瘦小,个儿也不高,在白曦这里吃的是好了,但个儿长得还是慢,现在还是没有同龄人高,但这都不影响什么,陆白舞起剑来,依旧是有鼻子有眼,虽是小孩子,但也是有了些大侠的风范。
陆重希以前无事时也问过陆白,想不想出仕?
陆白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依旧擦着他那把剑。
陆重希也没生气,又问了看他这样,是不是想闯荡闯荡江湖?
出乎陆重希的意料,陆白没有立刻跳起来反对,也没有没说话,反而低声喃呢了一句:“是啊。”
说这话的时候,陆白的表情不再是万年不变的冰水脸,反而少见的带上了一些淡淡的哀伤,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难过事情,又没有任何办法去弥补,只能兀自懊悔缅怀着,任由那事情那样过去了,也只能那样过去了。
陆重希听陆白这样说,也是一愣。
江湖,多么一个引人遐想的字眼,哪个男孩子小时候还没有看过几本武侠小说?想着自己也向那些大侠一般,手持长剑,身跨烈马,快意江湖。
陆重希也是这般幻想过,在血色的残阳下回头淡淡一笑,留下身后武林的纠纷和关于他传奇的故事,身后负着那把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是江湖上人人艳羡的宝剑,扬起马鞭,策马而去,留下来的也只是潇洒的一声“驾!”还有关于他无数的故事。
哪一天茶馆的说书人讲着江湖上之前有多么传奇的一位前辈,他的故事引的听众纷纷伸长了脖颈等着下文,听到精彩处高声叫好掌声雷动,而故事的主角就在离茶馆不远的某户普通人家里,手边是自己的妻子磨着豆花,尚不懂事的孩子拉着他的衣角问:“爹爹,那个人是谁?”时笑着说道:
“他呀,勉强算是个大侠吧。”
但这些又是多么的遥远?现代没有什么江湖可言,陆重希回到了那个曾经会有江湖会有儿女情长快意恩仇的地方那又怎样?他还是在朝廷中沉沉浮浮,关于江湖的一切,想过,但到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对他而已,江湖只是童年最憧憬的事物,梦中最会出现的东西。
谁还没有憧憬过江湖?谁的心里还没有个江湖?
陆白这般说出来,却不似是玩笑,就那般哀伤而坚定的说了,手中的剑还没有放下,陆重希看着那剑,普普通通的,杀鸡来都可能不是十分顺手,带这个孩子就那着这样的一把剑,想着自己从来不可能放弃的东西。
陆重希从来都不知道,陆白想着的江湖,多半是为了自己娘对江湖和剑的痴念,他想去江湖,不是为了什么潇洒义气,而是想去找她娘念着的那个侠客,那柄剑,老先生没了,他娘没了,他所知道的有关他娘的东西,也就只剩下了侠客和那把剑。
还有他娘心心念着的江湖。
于是他一直这样努力着,他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剑,喜不喜欢江湖,但是他爱他娘,这不就足够了吗?
陆重希看着小孩坚定的神情,看着陆白还没有长开,却已是有些精致的五官,突然很想见见陆白的娘,那位夫人,会是怎么样的绝色。
很多很多年后,陆重希早已归隐田园,和赵素鸢一起,没了什么纠纷,但是他仍是再见了陆白,那时候,那个原本别别扭扭的矮个子小孩,已经成长为了白衣胜雪的侠客,负着一把银色的细剑,对着陆重希微微鞠躬:“先生。”
陆重希笑了笑,说道:“这里没什么先生,只有一个无所事事的乡野村夫。”
“先生之恩,没齿难忘。”最终陆白说了这么一句,便翻身上了马,在陆白策马而去的背影里,陆重希突然又想起了他以前憧憬过的场景来。
白衣赤玉冠,剑落万花散,过处彼岸遍,隙窥永嗟叹。
只是现在,陆白还离这段时光很远,他呀要一步一步的走,经历许多的血泪与悔意,才终能走到那一步,但陆白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这是他娘的遗愿,这是他娘一辈子想着的,他一定会去完成,无论如何。
无冥问过他:“江湖是什么?”
陆白不懂,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冥缓缓开口:“国泰民安,就是江湖。”
陆白那时没有明白,只到他终是身在江湖,才算是有些明白了无冥的话。
于是他去见了陆重希,他知道那个可以称作他“老师”的人,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一辈子,都为什么努力着。
是的,有了陆重希,才是有了这国泰民安。但当时陆重希早已归隐了,他再去时,终于叫出了那个他欠了陆重希不知多少年的字眼:
“先生。”
但陆重希只是微微一笑,陆白瞬间明白了,什么是国泰民安。
没有什么他想的那般大义凛然,没有他想的那边焦头烂额,国泰民安,不来就是很简单的东西。
平平安安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够了。
陆白告白陆重希时,带着的就是那把他娘一直念着的剑,陆白也明白了,他娘当时念的不是什么剑,也不是什么江湖。
他娘念着的,只是多年前老先生和侠客,带给她的那段美好却再也回不去的光阴。
每个人心里总有那么些执念,不需要说出来,不需要去实现,甚至不需要让自己记住。
只要知道,自己总是会想着一样东西,就够了,那东西是什么?它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只是你失去后,用不可能再得到的一种替代。
陆白策马而去,大好河山在他的白马蹄下踏过,他不是王者,也不想要什么江山,也不贪图什么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他没有王者必要得江山的那份沉重,有的只是侠客的潇洒。
所以这江山从来都不是他的,但是江山从来都是他的。
“国泰民安,便是江湖。”
陆白突然想起了无冥的话来,他又想起了陆重希,那个一直淡然在千军万马中一面不变色的身影。
陆重希没有在江湖,却一直身在江湖。
第176章 半日浮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