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言古诗】
【万化如大路】
万化如大路,物我适相遭。
往来限邻屋,梦寐阻同袍。
断金几何人,年运剧销膏。
相欢顾不足,尔戈奚暇操。
古来太山名,达观等秋毫。
蛮触徒能国,蜾蠃竟谁豪?
旷荡览八纮,美恶自为曹。
造物无巧择,大块有并包。
暴公今在亡,转磷起蓬蒿。
孤心既悄悄,众口益嗷嗷。
同尘宁当悔,枉己乃为劳。
鹿门有高躅,世网傥能逃。
【晓发石门,渡湍水道中(《水经》:“湍”音“专”)】
疏星澹秋明,阴霞绚朝映。
积雨成坐愁,晨光动幽兴。
石门归驭引,湍浦渔刀并。
旷荡万景新,归藏四山静。
平湖风漪绿,远岸秋沙净。
洋洋游晙逝,泛泛轻鸥泳。
隐显乖夙心,感寓见真性。
倦游徒自悼,违己将安竟?
忧端从中来,茫茫发孤咏。
【放言】
韩非死孤愤,虞卿著穷愁。
长沙一湘累,郊岛两诗囚。
人生定能几,肺肝日相雠。
井蛙奚足论,裻虱良足羞。
正有一朝乐,不偿百年忧。
古来帝王师,或从赤松游。
大笑人间世,起灭真浮沤。
曾是万户封,不博一掉头。
有来且当避,未至吾何求。
悠悠复悠悠,大川日东流。
红颜不暇惜,素发忽已稠。
我欲升嵩高,挥杯劝浮丘。
因之两黄鹄,浩荡观齐州。
【李道人《崧阳归隐图》】
北山范宽笔,老硬无妍姿。
南山小平远,澹若韦郎诗。
崧阳古仙村,佳处我所知。
长林连玉华,细路入清微。
连延百余家,柴门水之湄。
桑麻蔽朝日,鸡犬通垣篱。
愧我出山来,京尘满山衣。
春风四十日,梦与孤云飞。
可笑李山人,嗜好世所稀。
逢人觅诗句,不恤怒与讥。
道人本无事,何苦尘中为?
京师不易居,我痴君更痴。
山中酒应熟,几日是归期?
【黄公庙】
羁客无恒居,六月走长路。
清风黄公祠,地古欣所遇。
剑飞素灵哭,龙跃云雨赴。
堂堂文成君,谈笑取帝傅。
功名要有命,阴相果何预?
谁谓圮上人,异事惊竹素。
河清不可俟,筋力疲世故。
袖间一编书,尘埃叹迟暮。
【学东坡移居八首】
废地三亩余,十年长蒿莱。
瓦砾杂粪壤,白骨深苍苔。
孤客无所投,即此营茅斋。
垦鋋岂不苦,寝处亦可怀。
辱身贱者事,宁当惜筋骸。
伐木荒林中,运甓古城隈。
辛勤八十日,吾事乃得谐。
买宅必万钱,一钱不天来。
今晨见此屋,一笑心颜开。
谁谓我屋宽,寝处无复余。
谁谓我屋小,十口得安居。
南荣坐诸郎,课诵所依于。
西除著僮仆,休休得自如。
老我于其间,兀兀穷朝晡。
起立足欠伸,偃卧可展舒。
窗明火焙暖,似欲忘囚拘。
屋前有隙地,客舍不可无。
花栏及菜圃,次第当耘锄。
东野载家具,家具少于车。
我贫不全贫,尚有百本书。
故书堆满床,故物贮满箱。
浑浑商宝鬲,累累汉铜章。
杖饰昭敬恭,严卯诃瘅刚。
雷文绕杖节,兽面出佩瑛。
私印刻王尊,玉斗蛟龙翔。
逸少留半纸,鱼网非硬黄。
亦有昙首帖,不辨作雁行。
雪景睿思物,宣政旧所藏。
晋公古渔父,浩歌濯沧浪。
因观《宫骑图》,卧驼识提囊。
溪石含余润,奚墨凝幽香。
南荣桂风向,云裾珮锵锵。
镜背先秦书,八字环中央。
读之三叹息,此日何时光。
壬辰困重围,金粟论升勺。
明年出青城,瞑目就束缚。
毫厘脱鬼手,攘臂留空橐。
聊城千里外,狼狈何所托。
诸公颇相念,余粒分凫鹤。
得损不相偿,抔土填巨壑。
一冬不制衣,缯纩如纸薄。
一日仅两食,强半杂藜藿。
不羞蓬累行,粗识瓢饮乐。
敌贫如敌寇,自信颇亦悫。
儿啼饭箩空,坚阵为屡却。
沧溟浮一叶,渺不见止泊。
五穷果何神,为戏乃尔虐。
旧隐嵩山阳,笋蕨丰馈饷。
新斋淅江曲,山水穷放浪。
乾坤两茅舍,气压华屋上。
一从陵谷变,归顾无复望。
樵渔忆还往,风土梦闲旷。
恍如悟前身,姓改心不忘。
去年住佛屋,尽室寄寻丈。
今年僦民居,卧榻碍盆盎。
静言寻祸本,正坐一出妄。
青山不能隐,俯首入羁鞅。
巢倾卵随覆,身在颜亦强。
空悲龙髯绝,永负鱼腹葬。
置锥良有余,终身志惩创。
国史经丧乱,天幸有所归。
但恨后十年,时事无人知。
废兴属之天,事岂尽乖违?
传闻入仇敌,只以兴骂讥。
老臣与存亡,高贤死兵饥。
身死名亦灭,义士为伤悲。
哀哀淮西城,万夫甘伏尸。
田横巨擘耳,犹为谈者资。
我作《南冠录》,一语不敢私。
稗官杂家流,《国风》贱妇诗。
成书有作者,起本良在兹。
朝我何所营,暮我何所思。
胸中有茹噎,欲得快吐之。
湿薪烟满眼,破砚冰生髭。
造物留此笔,吾贫复何辞。
东坡谪黄州,符药行江湖。
荒田拾瓦砾,贱役分僮奴。
我读《移居》篇,感极为悲歔。
九原如可作,从公把犁锄。
我贫公亦贫,赋分无贤愚。
论人虽甚愧,诗亦岂不如。
此州多寓士,论年悉肩随。
风波同一舟,奚必骨肉为?
倪家莲华白,每酿必见贻。
季昌妙琴事,足以相娱嬉。
郭侯家多书,篇帙得遍窥。
赵子笃于学,间以问所疑。
王生旧邻舍,穷达心不移。
千里访存殁,十口分寒饥。
独有仲通甫,天马不可羁。
直以论诗文,稍稍窥藩篱。
永怀王与李,朔漠行当归。
书来闻吉语,报我脱絷维。
惭非一狐腋,不直五羖皮。
我作野史亭,日与诸君期。
相从一笑乐,来事无庸知。
【历下亭怀古,分韵得“南”字】
东秦富佳境,北渚擅名谈。
兹游亦已久,才得了二三。
南山压城头,十里奎与函。
洑流出地底,城隅满泓潭。
金丝弄晴光,玉玦响空嵌。
清涟通画舫,秀水深云龛。
华峰水中央,郁郁堆烟岚。
荷华望不极,绿净纷红酣。
毒热非山阳,卑湿无江南。
承平十万户,他州隔仙凡。
劫火土一丘,树老草不芟。
巧尽露天质,到眼皆奇探。
千年历下亭,规摹见覃覃。
怀贤成独咏,胜赏何由参?
【舜泉,效远祖道州府君体】
重华初侧陋,尝耕历山田。
至今历下城,有此东西泉。
丧乱二十载,祠宇为灰烟。
两泉废不治(平),渐著瓦砾填。
蛙跳(平)聚浮沫,羊饮留余膻。
我行历荒基,涕下何涟涟。
舜不一井庇,下者何有焉?
帝功福万世,帝泽润八埏。
要与天地并,宁待一水传。
《甘棠》思邵伯,自是古所然。
我欲操畚锸,浚水及其原。
再令泥浊地,一变清冷渊。
青石垒四周,千祀牢且坚。
石渠漱清溜,日听薰风弦。
便为泉上叟,抔饮终残年。
【与张仲杰郎中论文】
文章出苦心,谁以苦心为?
正有苦心人,举世几人知?
工文与工诗,大似国手棋。
国手虽漫应,一着存一机。
不从着着看(平),何异管中窥。
文须字字作,亦要字字读。
咀嚼有余味,百过良未足。
功夫到方圆,言语通眷属。
只许旷与夔,闻弦知雅曲。
今人诵文字,十行夸一目。
阏颤失香臭,瞀视纷红绿。
毫厘不相照,觌面楚与蜀。
莫讶荆山前,时闻刖人哭。
【济南庙中古桧,同叔能赋】
亭亭祠宫桧,郁郁上云雨。
扶持几来年,造物心独苦。
青余玉川润,根入铁岸古。
虽含栋梁姿,斤斧安得取?
流洑地中久,骇浪思一鼓。
天柱屹不移,水国奠平土。
乾坤此神物,甲乙存世谱。
濑乡留耳孙,阙里传鼻祖。
秦松徒自污,蜀柏聊共数。
会待十抱成,兹焉重摩拊。
【铜韑次村道中】
山径一何恶,一涧复一岭。
昂头一握天,放脚百丈井。
武乡有便道,故绕铜韑境。
涉险良独难,又复触隆景。
羸骖蹄已穴,怨仆气将癭。
与世恒背驰,用力何自省。
河汾绍绝业,疑信纷莫整。
铭石出圹中,昧者宜少警。
少时曾一读,过眼不再省。
南北二十年,梦寐犹耿耿。
喻如万里别,灯火得对影。
行役岂不劳,聊当忍俄顷。
【萧斋(并引)】
故民部长陵萧公,泰和、大安之间,名德雅望,朝臣无出其右。其为太原道漕使时,不肖方厕诸生间,顾尝一望眉宇以为甚幸。然亦以齿少且贱,不得与横经之末而为恨也。北渡后,居阳平,见关中人邢公达谈公平生,往往色扬而神跃。问之,知其为公夫人之犹子也。盖公达之先人于公恩义良厚,而公所以报之者为甚力。公达初仕部掾,年甫三十,遂为州上佐,出入台阁者二十年,虽其材致,然亦藉公为之司命耳。予雅知公达之敬公也,凡欲闻公之故,则就访之。公达所居之屋,乞名于予,因以“萧斋”目之,且为之说云:“士之生世,有一乡之士,有天下之士,有一人之所私慕,有天下之所共称,分限所在,不能以强人,而人亦不得而强之也。惟公承王公余烈,弈叶台鼎,世谱完具,与当阳杜氏相上下,故言氏族者推其贵。出入经史,优柔餍饫,发擿秘奥,不减前辈蔡无可,故言讨论者服其博。奏谳疑狱,致力忠爱,一言之仁,利及永久,故言断狱者归其平。强御不夺其操,公相不易其介,幅巾乡社,坐镇颓俗,故言进退者推其高。盖天下所共称,非一人之私慕,高山仰止,其谁曰不然?古人有爱萧子云笔札者,得萧之一字,遂以名所居,况于其所天乎!”因为诗以贻公达。有好贤如缁衣者,请为同赋焉。
十年金门客,一日蓬蒿人。
烟煤两椽屋,因公名字新。
昔公无恙时,四海望经纶。
敦庞一右儒,风采自名臣。
人亡典刑在,百世留清尘。
师尊世共然,况予夙所亲。
爱公入梦想,逶迤见垂绅。
教儿多读书,公言谅谆谆。
他时门户改,亦唯公所姻。
我尝望公颜,道左避朱轮。
至今诵其诗,喜色为津津。
归秦如未老,会买东家邻。
【别李周卿三首】
行路涩于棘,单车望千山。
歌君《归云曲》,清涕留余潸。
六年河朔州,动辄得谤讪。
唯君笃高义,日来款柴关。
古交松柏心,今交桃李颜。
古人去不返,古道挽不还。
相思一樽酒,幽恨寄山间。
《风》《雅》久不作,日觉元气死。
诗中柱天手,功自断鳌始。
《古诗十九首》,建安六七子。
中间陶与谢,下逮韦柳止。
诗人玉为骨,往往堕尘滓。
衣冠语俳优,正可作婢使。
望君清庙瑟,一洗筝笛耳。
城居日蛙黾,局促复局促。
去作山中客,放浪谁检束。
溪光淡于冰,山骨净如玉。
怀我同心人,团茅住深竹。
垂纶鲜可食,种秫酒亦足。
石坛三万丈,醉眼天一粟。
安得万里风,相从两黄鹄?
周卿学有渊源,东州诗人未见其比。与予约西游,如诗中所说。
【酬韩德华送归之作】
良朋满东州,岁月见忠悃。
韩侯晚相值,意气尤恳恳。
我尝相斯人,趣向识端本。
立节柏有心,树德兰在畹。
官荣睨不顾,寄兴浮云枿。
今世走名埸,旗旆几仆偃。
贱子本无取,玉趾渠往返。
昨闻遂归养,见谓竹林阮。
暑涂三百里,追送不惮远。
观君木讷姿,百念为日损。
顾方惭衣脄,又被以华衮。
桑榆傥可收,岁事在穮茺。
里门眼中见,归袖劳重挽。
鸡黍先有期,升堂未言晚。
渠犹类然。
【戊戌十月山阳雨夜二首】
朔吹作还止,云意郁以周。
十月雷收声,阳和自油油。
此雨非旧雨,春旱历夏秋。
道路土三尺,今朝见浮沤。
三城信乐土,凶年未消忧。
一蝗食禾尽,半菽不易求。
流民四方来,断港鱼虾稠。
忍死待一麦,秋种且未投。
干溢谁所司,雩坛遍九州。
醉饱到狐鬼,巫觋自怀羞。
帝命制江湖,野语良悠悠。
龙公为汝贺,桑榆定可收。
霏霏散浮烟,霭霭集微坌。
出门望白塔,但觉襟袖润。
繁声忽赴节,细点复成阵。
久渴宜未厌(平),已作宁小靳。
山阳冬候暖,麦脚易滋分(去)。
土膏入渗漉,破粒容可趁。
此邦信可乐,风土同一晋。
单车我东来,尘土满归鬓。
裹粮失先具,闭籴困余吝。
今朝人事改,一雨开百顺。
僧窗晚色净,喜极梦为尽。
枕上一诗成,灯花落红烬。
【看山】
惨惨悲去国,郁郁赋《卜居》。
不采西山薇,即当葬江鱼。
今日忽有得,荡如脱囚拘。
青山坐终日,忘读案上书。
皋壤与山林,使我欣然欤!
我身天地间,托宿真蘧庐。
无穷阅有限,万期亦须臾。
坎止及流行,何计疾与徐。
百年险与夷,又似万里途。
良驭驰康庄,九折亦摧车。
必惟易之就,遇险当何如?
化化复生生,体异理不殊。
鹭非浴而白,鸟岂黔而乌?
谁续长胫鹤,谁截短足凫。
孔墨不暖席,盗跖华堂居。
公车困方朔,太仓饱侏儒。
杜子露双肘,朝参出无驴。
软裘与快马,照耀舆台躯。
天随隐笠泽,杞菊供盘盂。
击鲜日为具,大嚼皆屠沽。
乖逢自乖逢,赋分无贤愚。
作计穷一我,造物良区区。
向也忧不足,乃今乐有余。
【九日读书山用陶诗“露凄暄风息,气清天旷明”为韵赋十诗】
行帐适南下,居人局庭户。
城中望青山,一水不易渡。
今朝川途静,偶得展衰步。
荡如脱囚拘,广莫开四顾。
半生无根著,筋力疲世故。
大似丁令威,归来叹墟墓。
乡闾丧乱久,触目异平素。
枌榆虽尚存,岁晏多霜露。
今日复何日,霜气倏已凄。
登高有佳招,山中古招提。
翩翩刘公子,王田重相携。
乾坤动诗兴,涧壑忘攀跻。
霍侯家甚贫,劣有酒与鸡。
城居厌鼙鼓,移家此幽栖。
世网不易逃,所向皆尘泥。
何以濯我缨,林间有清溪。
山腰抱佛刹,十里望家园。
亦有野人居,层崖映柴门。
昔我东岩君,曾此避尘喧。
林泉留杖履,岁月归琴樽。
翁今为飞仙,过眼几寒暄。
苍苍池上柳,青衫见诸孙。
疏灯照茅屋,新月入颓垣(二句先人诗也)。
依依览陈迹,恻怆不能言。
霜气一匽薄,杳杳秋山空。
临高望烟树,黄落杂青红。
造物故豪纵,穷秋变春容。
锦障三百里,不尽台山东。
粲粲黄金华,罗生蒿艾丛。
野人不知贵,幽香散秋风。
秋物自横陈,顾揖苦不供。
谁能摇醉笔,吐句凌清雄。
宇宙有此山,阅世过鸟疾。
何人不此游,名姓宁复识?
兹辰世所重,前代多盛集。
柴桑有故事,二谢留俊笔。
并数孟与桓,此外谁记忆?
人生百年内,踏地皆种迹。
独惟我辈人,兴怀念今昔。
山林与皋壤,自古长太息。
赏心古难并,暮景日易费。
故人成此游,尊酒重相慰。
新诗互酬唱,清谈见滋味。
鲸鲵方偃蹇,蛙黾共腾沸。
悬险剧褒斜,清浑杂泾渭。
争教十围腹,满贮忧与畏。
情亲到真率,宁复转喉讳?
郑重伯雅生,藉汝聊吐气。
往年在南都,闲闲主文衡。
九日登吹台,追随尽名卿。
酒酣公赋诗,挥洒笔不停。
蛟龙起庭户,破壁春雷轰。
堂堂髯御史,痛饮益精明。
亦有李与王,玉树含秋清。
我时最后来,四座颇为倾。
今朝念存殁,壮心徒自惊。
我在正大初,作吏淅江边。
山城官事少,日放淅江船。
菊潭秋华满,紫稻酿寒泉。
甘腴入小苦,幽光出清妍。
归路踏明月,醉袖风翩翩。
父老遮我留,谓我欲登仙。
一别半山亭,回头余十年。
江山不可越,目断西南天。
吾山一何高,清凉屹相望。
龙头出白塔,佛屋压青嶂。
云光见秋半,旭日发毫相。
峨峨宝楼阁,金界俨龙象。
乡曲二十年,香火阙瞻向。
金花香绵草,梦想云雨上。
福田行欲近,重为诗酒障。
终当陟层巅,放眼天宇旷。
紫微老仙伯,少日见承平。
甲子五百余,双瞳益清明。
披庄不盈尺,翛然澹无营。
庭柯挂秋蔬,老树风冷冷。
我有年德尊,公深乡曲情。
思得菊潭酒,为公制颓龄。
作诗语同游,明年复寻盟。
看翁九节杖,翩翩上峥嵘。
【留月轩】
丈室何所有,琴一书数册。
花竹结四邻,繁阴散芳泽。
闲门无车马,明月即佳客。
三人成邂逅,又复得髈伯。
髈伯属我歌,蟾兔为动色。
商声隐金石,桂树风索索。
乾坤月与我,光灭即生魄。
元精贯当中,宁有天壤隔。
卯君尚奚待,言论累数百。
多谈令人厌,坐睡惊堕帻。
一笑鸡未鸣,虚窗自生白。
【梨花、海棠二首】
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
春工惜天真,玉颊洗风露。
素月淡相映,萧然见风度。
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
孤芳忌太洁,莫遣凡卉妒。
妍花红粉妆,意态工媚妩。
窈窕春风前,霞衣欲轻举。
金槃渺华屋,国艳徒自许。
依依如有意,脉脉不得语。
诗人太冷落,愁绝残春雨。
【赵吉甫西园(园名“种德”)】
王城比民居,近市无闲田。
闲田八九亩,乃在城西偏。
久矣瓦砾场,莽为狐兔阡。
高人一留顾,老木生云烟。
筑屋临清流,开窗见西山。
人境偶相值,遂无城市喧。
赵侯嗜读书,兀坐守遗编。
性情入吟咏,古澹无妖妍。
酸咸与世殊,至味久乃全。
我作别墅诗,请为子孙传。
耕耘有定业,歉丰属之天。
宁作卤莽儿,袖手待逢年。
汲古先有斋,种德今有园。
期君在晚岁,无庸计目前。
【临汾李氏任运堂二首(并序)】
彦仁从军,久厌于事物之累,念欲脱去之,而不可得也。故尝郁郁不自聊,求予发药之。予名其居曰“任运堂”,且为赋诗。
官职有何好,凛凛蹈危机。
车尘及马足,捧手仍低眉。
弃去何足道,无从脱絷维。
不如听其然,岁晚傥可期。
此心未驯初,养虎时饱饥。
一为金石止,坐阅万物驰。
汩泥扬其波,哺糟醊其醨。
渔父我所学,灵均竟奚为?
上堂寿慈亲,兄弟如埙篪。
菽水足致乐,况有甘与肥。
人生天地间,长路有险夷。
遇险即欲避,安得皆通逵?
君家北山翁,百世留清规。
乐天而知命,行矣君何疑。
北山翁,彦仁之伯祖。泰和间以高道提点天长,胥莘公赠诗,有“百世清规”之语,故及之。
履危恨无机,避祸欣有策。
后虑徒自密,前路宁汝测?
七战殁牖下,坐谈得刺客。
周身容孔智,伐树不宋厄。
九折怯乘险,瘴海悲远谪。
就令家长安,独不死床箦?
人生多忧畏,年寿几至百。
惴惴首尾间,天宇坐成窄。
重泉青云梯,平地黄土陌。
乖逢有定在,拙计徒巧择。
行乐当及时,莫待头雪白。
黄土陌,见《初学记·奴仆门》。
【题张左丞家范宽《秋山》横幅】
层崖鴗长阴,细径缘绝枿。
梯云栏干峻,廓廓清眺展。
斜阳半天赤,飞鸟大江远。
清霜张秋气,草树生意剪。
风雷斫坚敌,旗旆纷仆偃。
峥嵘峰峦出,莽苍林薄晚。
盘盘范家笔,老怀寄高蹇。
经营入惨淡,得处乃萧散。
嵩丘动归兴,突兀青在眼。
何时卧云身,团茅遂疏懒。
【宿张靖田家(地属寿阳)】
川途尽坡陀,岭路入荒梗。
微茫望烟火,向背得庐井。
残民安朴陋,倦客喜幽屏。
儿童闻叩扉,租吏有余警。
两崖纷丛薄,砂石立顽犷。
湍流落空嵌,百折不容骋。
山深饶风露,夜气凄以耿。
园花淡相望,边月空照影。
深居苦不早,素发忽垂领。
谁谓林野人,兹焉惜清景。
【曲阜纪行十首】
荒城卧鲁甸,寒日澹平芜。
千年素王宫,突兀此城隅。
我昔入小学,首读仲尼居。
百读百不晓,但有唾成珠。
少长授《鲁论》,稍与义理俱。
摄齐念升堂,坏壁想藏书。
翩翩七十子,佩服见舒徐。
慨然望阙里,日思膏吾车。
五原东北晋,因循迫桑榆。
今日复何日,南冠预庭趍。
隐隐金石声,恍如梦清都。
伟哉神明观,欣幸当何如。
殿屋劫火余,瓦砾埋荒基。
入门拜坛下,俨然想光仪。
忆当讲授初,佩服何逶迤。
登降几何人,鸾凤相追随。
千年仰阶级,天险不可跻。
文杏谁此栽,世世传清规。
植根得所托,在木将何知。
堂堂鲁三桧,培植出天巧。
规摹欲十抱,奇秀供百绕。
谁言甲戌乱,煨烬入炎燎。
青烟干云上,群鹤空自矫。
哀哀峄阳人,肠肺痛如搅。
鲁郊木何限,名取唯一少。
神明信扶持,厄运岂易晓?
雩台满荒榛,逵宫余曲沼。
纷纷阅成坏,何异晏与早。
道存有污隆,物齐无寿夭。
霜皮眼中见,郁郁自尘表。
君看太山石,万古青未了。
陋巷陋复陋,老屋在人境。
门前轩盖多,闭户自幽屏。
近郊无百亩,负郭才半顷。
嵒粥聊自供,取足唯一井。
此井阅千岁,清节传箕颍。
尚想瓢饮初,至味久益永。
德邻与周旋,圣域容造请。
贫中有此乐,日暮独何炳。
泓然窥古甽,一勺试甘冷。
上池果能神,转盼得深省。
尘埃竟何有,素发忽垂领。
共学谁我容,从之抱修绠。
泮宫何所有,舞雩但荒台。
泮水涸已久,北风卷黄埃。
顾瞻鲁公宫,感极令人哀。
献馘亦盛事,规摹到平淮。
作计万万古,而今安在哉?
独爱鼓瑟翁,不与三子偕。
宗周方讫箓,圣师犹卷怀。
但欲春服成,风乎咏归来。
我亦淡荡人,涉世寡所谐。
浴沂行有日,一笑心颜开。
大奸何所如,猰貐雄且猛。
虽然弭耳伏,择肉会一骋。
卯也不败露,名与圣师并。
天刑竟莫逃,不待七日顷。
曹瞒盗汉玺,仅得保腰领。
与卯均小人,脱网乃差幸。
小偷学不至,适足污鍖鼎。
不从市朝肆,必就远方屏。
两观余坡陀,万世示顽犷。
神兵懔可怖,过者宜少儆。
不见讲堂处,指似存世谱。
遗基洙泗间,荒恶余十亩。
圣师既已老,自卫归在鲁。
正乐修《六经》,卒业此其所。
当时季路室,完整逮建武。
太仆忠且壮,持用方御侮。
如何唐盛日,一废不重举。
中和天地位,宁复俟庭庑。
所嗟世道衰,师授日莽卤。
空余千岁井,醙黑照终古。
白塔表佛屋,万瓦青粼粼。
何年胜果寺,西与姬公邻。
塔庙恣汝为,岂合鲁城灊?
鲁人惑异教,吾道宜湮沦。
许行学神农,耒耜手自亲。
当时子孟子,直以为匪民。
况彼桑门家,粪壤待其身。
一朝断生化,万国随荆榛。
孟氏非所期,安得杨与荀。
丹青赞神化,旧染为一新。
坐令钟鱼地,再睹笾豆陈。
吾谋末及用,勿谓秦无人。
天地有至文,六籍留圣谟。
圣师极善诱,小智只自愚。
文章何物技,不直咳唾余。
操戈竞虚名,望尘拜高车。
所得不毫发,咎责满八区。
公论悬日星,岂直小人儒?
喻彼失相者,伥不知所如。
指南一授辔,圣门有修途。
阳光照薄暮,尚堪补东隅。
悠哉发深省,洒扫今其初。
林墓连鲁城,方广十里间。
林间百草具,棘刺死不蕃。
楷槐作横理,青青阅千年。
怀人成一慨,何止召公贤。
博陵石翁媪,名字无留镌。
两兽墓前物,岁久乃讹传。
昨我游鲁门,规作孔林篇。
圣人与天大,圣道难为言。
所见不一记,来者何述焉。
诗成私自愧,小子良斐然。
【宝严纪行】
阴崖转清深,秋老木坚瘦。
城居望已远,步觉脱氛垢。
宝严夙所爱,丈室方再叩。
曛黑才入门,径就石泉漱。
遥遥金门寺,宝焰出岩窦。
我岂无尽公,昔见今乃又。
同来二三子,寝饭故相就。
况有杜紫微,琴筑终雅奏。
曈曈上初日,深樾炯穿漏。
逶迤陟两枿,万里若迎候。
绝壁三面开,仰看劳引脰。
两山老突兀,屹立柱圆覆。
诸峰出头角,随起随偃仆。
不可无烟霞,朝暮为先后。
横亘连巨鳌,飞堕集灵鹫。
九华与奇巧,五老失浑厚。
想当位置初,遂欲雄宇宙。
太行有豥谷,胜绝无出右。
大似尘外人,眉宇见高秀。
哀湍下绝壑,电击龙怒斗。
崩奔翻雪窖,茔滑泻琼甽。
穷源得悬流,伟观骇初遘。
仙人宝楼阁,白雨散檐溜。
天孙拂机丝,素锦绚清昼。
永怀《登高赋》,意匠困驰骤。
窘于游暴秦,百说不一售。
林间太古石,稍复抔饮旧。
已约铭洼尊,细凿留篆籀。
兹山缘未了,僧夏容宿留。
终当丐余年,奇探尽云岫。
【雁门道中书所见】
金城留旬浃,兀兀醉歌舞。
出门览民风,惨惨愁肺腑。
去年夏秋旱,七月黍騱吐。
一昔营幕来,天明但平土。
调度急星火,逋负迫捶楚。
网罗方高悬,乐国果何所。
食禾有百螣,择肉非一虎。
呼天天不闻,感讽复何补。
单衣者谁子,贩籴就南府。
倾身营一饱,岂乐远服贾?
盘盘雁门道,雪涧深以阻。
半岭逢驱车,人牛一何苦!
【岳祠斋宫夜宿】
煌煌德宁宫,望秩年祀永。
唐来几焚荡,规制仍峻整。
龙旂严黼座,金羪散光炯。
岳拜行且周,伟观窃欣幸。
青红留坏壁,兵卫自驰骋。
木杪见龟趺,雄笔映钟鼎。
中和昔丧乱,已溺宁再拯。
有来雁门公,赤手探虎鲠。
经营入惨淡,洒落出锋颖。
凶竖竟自摧,神鉴益彪炳。
青山阅人代,今古一炊顷。
摩挲盘根槐,甲子谁记省?
朼来石门道,烟岫接云岭。
霄汉瞻上阶,浓碧插秋影。
青林雨声集,悬瀑激奔猛。
森然心魄动,冰雪凄以耿。
飘飖想仙袂,飞下玉莲井。
昨梦知是非,复此造真境。
妙香净余习,灏气发新警。
鹤书来何迟,素发迫垂领。
玄坛展衰步,似欲逐幽屏。
高柯月纷纷,裴回惜清景。
【示程孙四首】
并州望南宫,东南千里余。
六年念儿女,郁郁心不舒。
程孙问安否,一月两寄书。
老我倦出门,况是涉畏途。
鞍马二十日,面色为焦枯。
白兄应见笑,此行亦区区。
吾女在吾家,先以安卑弱。
虽然适贵门,一味甘俭薄。
财廉出仁让,语省见端悫。
妇道化一州,母女皆愿学。
州人闻我至,相与喜且愕。
谓我六十翁,齿发未衰落。
击鲜日为具,和气动城郭。
为说婿女贤,宅相知有托。
乃公私有贺,一月醉杯杓。
生女四十年,今有为父乐。
直孙年志学,玉立无纤瑕。
简孙甫胜衣,芳兰茁其芽。
粲粲彩翠翔,鹓雏映朝霞。
诸孙献公寿,喜极复长嗟。
吾母河南君,闺门静无哗。
殷勤教女孙,乃今成汝家。
老我何足道,外舍尽得夸。
会聚乐不赀,言别凄以恻。
风云动老怀,车马见行色。
明年吾六十,家事断关白。
唯当近酒盏,亦复抛书册。
提携两童子,款段或下泽。
玉雪念吾孙,未觉千里隔。
乘兴径一来,髯婿当速客。
【九月初,霖雨中感寒痹作】
留饮工作祟,臂股半风淫。
风淫喜阳景,旬浃坐秋霖。
儿寒益跳梁,衰暮苦难任。
病枕怯遥夜,破窗风露深。
两年魏大名,千门向霜砧。
客行足缯纩,家居但疏衾。
絧丝不易得,候虫徒自吟。
无衣思南州,伤哉非独今。
【同白兄赋瓶中玉簪】
畏景众芳歇,仙葩此夷犹。
水姿出新沐,娟娟倚清秋。
昨梦今见之,风鬟玉搔头。
谁言闺房秀,高情渺林丘。
碧筳古铜壶,一室香四周。
怀人成独咏,远思徒悠悠。
【野史亭雨夜感兴】
私录关赴告,求野或有取。
秋兔一寸毫,尽力不易举。
衰迟私自惜,忧畏当谁语?
展转天未明,幽窗响疏雨。
【哭延孙】
儿生去年冬,闾里日相庆。
今年迫周晬,疹痘俱已竟。
斓班缀锦衫,未与玉雪称。
宅相望此孙,惜爱均气命。
一宵谁夺去,遽有亡辜横。
情钟未难忘,力挽将安胜。
忆昔点妆初,季女抱临镜。
灼灼芙蓉花,澹与清波映。
霜风入芳渚,瘦绿余荷柄。
娇红耿在眼,百唤不一应。
寂寞空镜前,老眼泪如迸。
【赠莺】
邻墙拥高树,深樾荫衡宇。
山禽十百种,晨夕所栖处。
独爱黄栗留,娅姹如稚女。
笑啼啼又笑,宛转工媚妩。
低窥疑欲下,转盼忽惊举。
花暗柳阴阴,尚记儿时语。
诗家此尤物,名字喧乐府。
天真累丝竹,容服仍楚楚。
宫额画眉阔,黛黑抹金缕。
恨不掌上看,毛羽得细数。
山城无与乐,好鸟亦求侣。
时将贯珠来,有唱当和汝。
【读书山月夕二首】
层崖多古木,细路深莓苔。
柴门开晓日,云际青山来。
静中有真趣,孤赏何悠哉。
久旱雨亦好,既雨晴亦佳。
胡床对明月,树影含清华。
墙东有洿池,欹枕听鸣蛙。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