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温凉盏>第6章

第6章

  二十
  刚正忠厚水清心,屈打成招入监门。
  使女秋香去看主,月婵定计哄贼人。
  话说秋香含着眼泪,拿起招子,说道:“你老听真。本月十六日,家中自不小心迷失姑娘一口,年十八岁,头戴如意花钻一对,鬓边插着纸花一朵,身穿红绸棉袄,外罩青缎披风,腰系八幅罗裙,脚穿红鞋。收留者谢银三两,报信得谢银五钱。若是不信,招子为证。”
  小秋香,念罢招子递过去。水治接来拿手中,用根秫秸来夹起,要到街前走一程。迈步来到大街上,看着招子说几声。这里走来那里走,来往之人一齐瞧,都说是,这个老儿有点疯,招子原是找牲口,或者找寻小儿童。岂有个,十八岁盘头大闺女,竟会迷失无影踪。分明其中有原故,他竟还,拿着招子来念诵。也不怕人来耻笑,胡弄三光事一宗。众人纷纷来议论,院公只当耳旁风。拿着招子各自去,一时间,两腿如飞别处行。
  这且不提。且说邯郸县城内,二位教官见知县送到文书说:“秀才水如镜作了贼盗的窝主。”教官详了学院,写了个条:“革去秀才。”回文到县,知县见了文书,次早升堂,把水老者带上来,青衣皂吏一齐喊堂威,说:
  “水如镜快些跪下。”水老者才要问话,田知县在公案上也喝令跪下。水如镜说:“学生身在黉门,依照王法,不应下跪。”知县叫人把文书拿来给他看看。
  青衣答应将文递,如镜接来看一巡,果是文书革顶戴,老者观瞧无话云。口中说道天杀我,浑身打战面如金。空中神佛无有眼,平地风波害好人。水如镜,又不损人与利己,并无邪淫奸盗心。身无职分同百姓,少不得,要把王法律例遵。口中连连说冤枉,垂手低头跪在尘。
  田知县这个赃官,他受了贿赂,要昧着心肠夹打水如镜,说:“我把你这老狗才。我且问你,因何私通贼盗作窝主,快些从实招来,免的三推六问。”
  赃官座上往下问,叫声糊涂老狗才。窝藏贼盗在家内,不遵王法妄贪财。今日学里回文到,去了衣衿革秀才。但要支吾哄本县,两腿夹严不放开。县官言语才说罢,清心长叹把口开。口尊亲堂老父母,此事冤屈招不来。安分守己来过日,总不会,妄作胡为惹祸灾。两个贼人不认识,平空诬赖把心歪。望老爷,还要平公疼百姓,爱民如子坐八抬。
  清心言语才说罢,知县怒气满胸怀。一声断喝说:“!老狗才,满口胡言,常言说,不打不招。”分付两边给我拉将下去,重打三十。
  赃官分付拉下去,只听得,青衣呐喊不住声。抖锁提绳往上跑,揪住清心不放松。揪翻撂倒尘埃地,退去中衣就上刑。两个按着一个打,只打的,阵阵发昏血水红。三十大刚打罢,上面吆喝住了刑。
  三十板打完,青衣把水如镜抬上,跪在案前。县官叫声:“水如镜,如今打也不招,想必还要挺刑。你再不招,我就要动夹棍了”。
  赃官上面叫招认,如镜说,影相并无怎么应,即便将我用刀剁,我也是,负屈含冤不招承。老爷须当发慈悲,为民父母要想情。不可听信旁人话,也要留个好声名。县官闻言冲冲怒,刁民胡说理难容。
  头上乌纱望上挺,他把那,惊堂拍的响连声。喝叫两边抬夹棍,给我拉下老畜生。快些狠狠来夹起,不许丝毫予放松。任凭你,钢筋铁骨不怕死,定叫你把案情应。
  县官分付夹起来,两边衙役一齐喊堂威,望上飞跑,将水如镜拉下来,扒去鞋袜,两腿套上夹棍,一个揪着头发,两个拉住绳头,就要动手。
  夹棍套在踝子骨,两个青衣拉住绳。水生时下魂不在,连把青天叫几声。清心并未作窝主,也无有,隐藏窃盗与贼通。就便今日夹死我,老爷你,妄害良民是屈情。县官闻听全不理,他在那,座上开言分付一声。
  赃官在座上并不听如镜之言,分付给我夹起来。
  上面分付快夹起,青衣们,喊堂动手吓人魂。两个使劲齐用力,嘎吱吱,连声直响痛发昏。皂吏又把绳拴紧,清心两腿疼十分。青衣又把头揪起,对面就把凉水喷。照脸一口臭冷气,如镜苏醒把话云。
  刑法太狠如何禁受?老秀才顶梁骨上三魂出窍,七魄归泉,紧咬牙关,双合二目。水如镜慢慢苏醒过来,只觉浑身发木,下半节就如泥塑一般,竟不是自己的身子了。县官又问说:“水如镜招啊不招?再若不招就用杠子撬了。”两边衙役喊叫:“快招啊!”
  知县又叫快招认,水老者,心中好似滚油煎。登时复又生了气,不由的,忿怒攻心冒火烟。望上开言就说话,叫了声,屈家良民田县官。你今身为一县主,反倒坏法把赃贪。串通了,强盗匪类行奸计。
  你本应,察拿奸恶把民安。你只顾,依仗权势行残暴,报应循环在眼前。不如早早杀了我,免得你,一片奸心总不干。越说越恼越发恨,只急的,怒目横眉骂县官。赃官长来县官短,咱俩今朝把命捐。县官闻听如镜骂,不由的,紧皱贼眉眼睁圆。
  田知县见水如镜出言不逊,指名大骂,坐上含嗔,无名火起。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一
  话说田知县用手一指叫声:“水如镜,你胆大包天,竟敢骂本县。”水老者叫一声:“田子寿,我这条命交给你这赃官罢了,要夹要打任凭于你。”知县闻言越发火起,又要叫人用杠子撬打。只见书办王判官在旁口尊:“老爷,水如镜既然不招,暂且收监,窃盗案件不甚重大,改日再审,另定口供。老爷且请消消怒气,回后用饭罢了。”田知县听了书判之言,座上点头,分付:“水如镜既然不招,一时难以定案,暂且收监,改日严加拷问。”说罢,欠身退堂。青衣上前提锁,衙役松了夹棍。老秀才登时又是一阵发昏,醒转过来,用锁套上。进男牢交付禁卒带去。三班退出,打点闭门。这且不提。
  且说院子水治年纪已老,早晚受了些劳苦,又受了些惊吓,茶饭不能应时,不免病卧在床。水家平空遭祸,父南女北,只剩下使女秋香看守门户,扶侍院公,两条肠子,一肠牵挂小姐;一条惦着老主人。
  院公水治身得病,只剩下,使女秋香守在家。想念小姐和老主,时刻惦念泪如麻。早晚间,还要扶侍老院子,捶腿捶腰送水茶。仁义美貌小使女,不离寸步只看家。按下水宅且不表,再表佳人在蔡家。
  水月婵住在蔡护家中,虽有丫鬟扶侍,早晚端饭端茶,殷勤伺候,吃穿用度却很便宜。蔡护又不来缠绕,虽然安静,到底心中害怕,又牵挂着父亲未知吉凶。一天到晚也不想梳洗,也不想吃用,就是本身衣裙穿戴,坐在房中两泪汪汪蛾眉紧皱。
  幸喜蔡护不缠扰,又无计施可脱身。蔡家奴仆来相哄,小姐不理半毫分。放着那,绫罗绸缎全不看,珍馐美味不沾唇。思念父亲想使女,秋波杏眼泪纷纷。几次要想寻自尽,怎奈他,房中时刻不离人。不言月婵遭大难,且把恶贼讲一巡。
  蔡护用稳军计稳住佳人,一连就有十几日。几次要往洞房和水小姐成亲,怎奈佳人总不梳洗,泪眼愁眉,面黄肌瘦,觉得十分无趣。又怕佳人问他父亲的下落,如何答应,又叫丫鬟使女前去百般哄怂他总不理。若要硬行,又怕女子寻死,左难右难十分闷倦。忽然走出门来,就遇见段三、高二一齐叫声:“大哥这些日子可曾恭喜没有?”蔡护见问,唉了一声,说道:“小姐进门半个多月,尽管百般哄怂,分毫不理,仍是照常哭泣。因他这般光景,竟把我的兴头打了。我曾许下救他父亲出监,他却应许成亲,又怕救他父亲出来,女子一时变卦。我前者想了一个主意,只说他父亲已经亡故,女子闻知也不过哭上几场,料他已无父母,身无依靠,不顺从我还飞到那里去。”
  蔡护说罢一席话,铁皮鼓,先就开言叫大哥。这个计策虽然好,还要思量细颠夺。你若家中去撒谎,怕他生疑事不合。我今替你出主意,你竟家里去坐着。等我到府去送信,小弟前去把话说。自有花言和巧语,说讲出来定不拙。只要那,水家姑娘亲听见,我的哥,定然成就女娇娥。高二说罢段三喜,还是老二点子多。
  蔡护说:“一人不及二人智,高兄弟比我想的真巧。
  事不宜迟,就是此事好。”段三扑嗤一笑说:“哥,这就是门后头放金,等不到黑了。不如混过一夜,明日到府,得个真信。”蔡护点头说道:“就依此计而行。”这且不提。
  且说水老者跟着禁卒,进了监牢。禁子问说:“你老人家可是担花巷水相公吗?”水如镜说:“大哥,小老儿正是。你尊姓大名怎么认识我?”禁子闻听,让老者会坐在尘埃。自己也坐在一旁说:“老相公,听我说来。”
  禁子开言道,尊声老相公,若问其中故,听我说分明。我以前,水月庵中当老道,作活扶侍众尼僧。姓黄名字叫黄银,今年三十还有零。我记得,那年相公庵里去,西来喜爱千金女,认作徒弟起法名。
  吕氏奶奶可硬朗,还有个,家人水治老院公。有个丫鬟十一二,名唤秋香甚聪明。我因为,一口闲气离了庙,当个禁子在监中。水爷今日因何故,这样的,枷锁临身受苦刑。你老犯了什么罪,始末原由对我明。水老闻听禁子问,未曾说话泪直倾。
  水如镜叫声:“黄大哥,你认的我,我却不大留心。我老婆子旧年亡故,只因我平素不与人家来往,又不随时,不知得罪了谁,竟被两个不认识的贼盗,赖我使了二百两银子,作了窝主。县官革了我的秀才,把我打了三十板子,打的肉绽皮开,又夹了一夹棍,夹的我筋骨皆碎。”说着,说着,不觉放声大哭。又用手指着监外大骂:“狗知县贪赃枉法,诬害良民。”黄银连忙劝说:“老相公不要惹祸,官府倘若听见,我这屁股真真就要烂了。”
  禁子闻言忙劝解,叫声相公你听言。听我相劝且忍耐,不如设法保平安。第一大事保身体。现在他,一亩三分地里边。板子夹棍是玩意,百姓人人出怨言。有个恶奴名刁保,书办名称王判官。伙同贪赃又受贿,害人残生当等闲。我劝你老消消气,低头忍受保平安。禁子说罢一席话,把一个,心直先生气炸肝。
  这时如镜看见窃盗牛同、李玉田戴着铁锁,从对面房中走出来,不由的气往上撞,用手一指,开言大骂:
  老者一见无名动,两个凶贼骂几声。我与你,素不相识无仇恨,因何把我陷贼情。老者越骂越生气,手指牢边骂县公。水爷高声来大骂,只听得,禁子开言劝一声。
  牛同、李玉田两个毛贼明知受了贿买,原是凭空诬赖,不敢言语,只得低着头,各自躲开。禁子又劝了一回,水老者怒气微息,只是长吁短叹。禁子叫声:“水大爷,你老受此苦处,家中并不知道,府上老院公怎么也不来看看。”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二
  话说禁子黄银端了一碗热汤,递给水老说:“老相公你有了年纪了,不要担着饥饿,这是我吃的一点不堪的面汤,你且喝口压压饥饿。”老者点头说:“难得黄大哥这片好心。”连忙接过喝了几口。禁子说:“老相公你且耐性坐坐,我烦个朋友到你府上送信。”老者说:“蒙你看顾,实在感激。只求急快,感恩不尽。”果然黄银烦人到水家送了个信。
  不言如镜身受罪,再说水宅得信因。院子水治病才好,秋香忧愁甚伤心。眼中不住流痛泪,说道是,太爷受苦人难禁。姑娘偏又无踪影,倒只怕,老主闻知必更嗔。小丫鬟,为难多时无其奈,叫一声,大爷留神听我云。
  秋香对水治说道:“老爷受罪坐在监中,你老又走不动,说不得,我去看看才是正理。”水治说:“秋大姐说的很是,你就走上一遭,一则探探主人定了何罪,二则送点盘费,太爷也好使用,那个地方非钱不行。”秋香答应,立刻打点首饰。
  好一个,年轻幼小秋香女。要往监中看主人。连忙打点首饰罢。说道是,大爷留心看守门。迈步如梭来的快,一时到了县衙门。守门的,开言问说那女人,你在此,探头缩脑找何人。
  女孩儿年轻初次进衙门,一则害怕,二则又不知找寻何人,才能领着进监。刚到了辕门以里,两边张望,只见一个把门的快手,一声断喝说:“你这女子在此作什么?
  你找何人?”秋香忙说:“我家主人现在监中,我想探望老主人,求大爷行个方便,带奴进去。我送酒钱给大爷吃酒罢。”说罢,从腰中取出二百钱来递过去。俗语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快手得钱说:“跟了我来。”
  快手说罢头里走,秋香后面紧随跟。进了衙门朝西拐,绕过后堂到监门。虎头门前来站住,看监伙计你听真。水家有人来探望,使女前来看主人。
  快手说罢,扬长而去。里边禁子听的明白,就知信传到了,连忙走出将门开放,二人彼此观瞧叫声:“秋大姐你好吗?可还认得我吗?”秋香说:“你可是在水月庵作活的黄大哥吗?”黄银答道:“正是,如今我在这里当禁子了,你来看老相公快些进来。”说毕,关上监门登时来在牢房,用手一指说:“那不是你家老相公,你进来吧。”
  秋香进了牢房,见到水如镜坐在尘埃,蓬头垢面,二目双合。丫鬟一阵心酸,赶上前来双手拉住跪在面前,叫了声:“我的老爷。”水如镜正然思家想女,身上棒疮疼痛。忽然听见有人叫老爷,悲声惨切,把老者吓了一跳,睁眼一看,瞧见了使女秋香。
  水老者,看见使女面前跪,悲切切,手拉衣衫叫主人。如镜一见刀剜胆,不由痛哭泪淋淋。口中连把秋香叫,你如何,会来监内看我身。小年纪,抛头露面街前走,难为你,担惊受怕进衙门。可怜你,看守门户伴小姐,今日里,又看年高老主人。真真的,幼女胆量赛男身。水治为何他不到,倒叫你,年轻女子进衙门。快些起来告诉我,秋香落泪立起身。
  秋香含悲带痛站将起来,老者就把已往的原由告诉丫鬟。又问水治为何不来,小姐在家可好吗?秋香见问小姐,心内吃惊,回音禀说:“小姐在家却也平安,就是心里挂念太爷。院公水治现染时症,不能进监请安,故此奴婢前来。”水老点头只当真情。秋香说着拿出一包银子说道:“禀爷,这是家里存的白银五两。太爷收在身边使用便了。”水老接过收起说:“秋香你回去吧,青年幼女不便留在此间,回家陪伴姑娘。他若涕哭,用言劝解。
  我若有命出监,我的儿,我把你与姑娘一样聘嫁,不辜负你小小幼女一点孝心。”老者说着放声大哭。秋香说:
  “我要去了,你老自己保重要紧。”说话之间,禁子走来了。丫鬟递了银子一两,叫声:“黄大哥你平素为人最好,从前水月庵中俱都相熟,今日在此当差,凡百事情求你照看老主人,奴家感激不尽。”说着,双膝跪倒,眼中流泪。
  秋香落泪双膝跪,叫声黄爷听我言。白银一两暂收下,些须敬意莫憎嫌。早晚照看我家主,昔日相熟水月庵。倘若老主出牢狱,你使我重生一样般。我就认你为义父,送终养老当儿男。乃是个,女子不能别孝敬,我却会,缝连补绽与你穿。好一个,聪明女子将人买,说的那,牢头禁子泪涟涟。叫声秋姐言太重,你只管,放心且自转回还。白银一两我不要,患难之中你用钱。秋香闻听开言讲,叫声黄爷听我言,你不收银我不起。老者时下也开言,叫声大哥收了罢,你不收银我无颜。禁子无奈来收起,小秋香,方才站起泪不干。又向主人说奴去,擦泪停悲出了监。不说那,丫鬟回家告水治,也不说,老者如镜在南监。书中单表何人等,说说那,断路鬼恶贼名段三。
  段三这一日手中十分空虚,想了一个发财的主意,来到蔡护家中,撒谎说是有个作外官的亲戚回来,须得借套新衣,还有几十两银子买些水酒礼物送进城去,打个秋风,过午回来,照数奉还。蔡护因他是个朋友,只当真事,借了一套衣服,二十两银子。段三千恩万谢。次日五鼓起身,悄悄竟奔京都而去。这也不提。这日早晨,铁皮鼓高二起来梳洗穿衣,想着给蔡护送信。原是头一日定的鬼计,一清早来在蔡护门首,故意用手敲门高声叫说:“蔡大哥在家吗?”家人开门来看说:“是高二爷来了吗?”急忙进去告诉。蔡护故意站在洞房门外高声说道:“大清早晨,高兄弟到此何事,快些请进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三
  话说高二故意的慌慌张张走将进来。
  蔡护故意窗外站,只见高二走进来。叫声大哥我来送信,这事须要听明白。令岳水爷监内死,得了暴病赴泉台。快些打点进城去,急急殡殓好抬埋。
  言罢故意说慢哉,又叫大哥备棺材。恶贼着急说怎好,急忙掀帘走进来。开言就把小姐叫,令尊可叹有奇灾。我打算,今日进城去打点,保他暂且出监来。身得疾病偏亡故,可怜你,父女永远两离开。我今既然作女婿,少不得,去买装裹与棺材。刨一个,深深坑儿去埋葬,尽一尽,翁婿情肠理应该。说罢故意不怠慢,装作似,低头迈步口中唉。作弊行奸哄小姐,他指望,佳人以此定和偕。月婵听说父亲死,不由的,房中痛哭泪盈腮。爹爹呀,平素为人多正气,却因何,无端大祸又飞灾。想你走的也不远,等一等,孩儿同你赴泉台。越哭越痛声不住,只哭的,秋波血泪染香腮。
  水月婵哭够多时,丫鬟在旁边解劝,无奈止泪停悲。
  只见蔡护走进房来叫声:“贤妻,请免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我差人拿了五十两银子去料理令尊后事,只管放心。”小姐闻听低垂粉颈,总不言语。恶贼开言说:“小姐,令尊今已去世,料你此身更又孤苦,不如今晚成亲,明日也好同你进城,到家料理你家务。若不成亲,师出无名,怎么同行前去。”
  恶贼又来哄小姐,只想成亲与交欢。撒谎撂屁心不善,弄成圈套造虚言。分付快些收拾酒,我与小姐饮一盅。一则是,先替奶奶解解恼。二来是,完结百岁美良缘。恶贼越说心越喜,只乐的,抓耳挠腮长笑颜。蔡护只想偕连理,水小姐,芳心暗里吓一蹿。
  蔡护分付丫鬟仆妇:“快把簪环首饰衣裙等物取来,伺候你奶奶梳洗。”说罢,出房催着家人收拾,就要送进洞房。丫鬟使女闻听主人分付,急忙取衣服首饰物件。两个小丫鬟端洗脸水,支镜子,梳篦子,这才一齐上前口尊:“奶奶,请你老梳洗穿戴。”
  丫鬟们,齐说奶奶请梳洗,脂粉钗环准备全。我家爷,等着你老同饮酒,今夜里,还要作对并头莲。
  佳人闻听这句话,心下着忙吓一蹿。暗想这晚脱不过,恶贼这次不容宽。少时饮酒定然醉,未免的,仗酒横行把奴缠。老天哪,奴身今日逢绝地,想必是,神佛有意杀月婵。
  佳人前思后想没有脱身之计,又见丫鬟仆妇口尊:
  “奶奶请梳洗穿戴,完了好吃酒饭。”小姐越发害怕,暗说:“不好,今日定然难躲。”忽然想出一个主意:这个狠贼他既将奴留在此间半月有余,逼奴成亲作他妻子,我父又亡故,我不依从他,明日断不带奴进城见我天伦的尸灵。罢,罢!宁可丧了这条性命,我父女活时不能相见,死后相逢也是枉然。与其作个孝女,不如消除心头之恨。想罢,叫声:“丫鬟,你们不必都在房中,只用两个小些的扶侍我就是了。”众人一齐答应。就有那仆妇说道:“姐姐,他可依了,想是害羞,不用咱们也罢。把夏莲、春梅留下服侍她,你可出去请爷进房,一件大事岂不完了。”
  众人闻听齐说好,留下一对小丫鬟。二人都有十三岁,服侍小姐在房前。蔡护正往上房走,仆妇告诉事根源。恶贼听说十分喜,分付快把酒菜端。家人一齐忙答应,洞房以内设杯盘。又说道,不用下那长寿面,子孙饽饽慢慢端。劝着你,奶奶多多吃几个,好等着,来春给我养儿男。生下一个夸门子,叫你大爷好喜欢。恶贼说着高声笑,真家似,鬼哭狼嚎一样般。
  蔡护是个豁嘴子,忽然大笑,把一张嘴咧在三处。再说月婵小姐看仆妇俱都散了,留下两个丫鬟不过十二三岁,房中伺候佳人,也就梳洗了一会,也不戴那钗环首饰,不擦脂粉,不穿带颜色衣服,呆呆的坐在房内。恶贼在窗外就问:“你奶奶梳洗完了没有?”两个丫鬟说:
  “回爷,奶奶已经梳洗完了。”恶贼分付厨下预备酒席上来。家人答应一声,不多时擦抹桌案,将酒席摆列停当。
  仆妇上前把酒一齐斟上。
  仆妇把酒来斟上,蔡护含笑走近前。口呼贤妻饮一盏,今日结下好姻缘。咱二人,如鱼似水成恩爱,真个是,郎才女貌两相欢。家道富足人难比,吃穿尽有广银钱。牛马成群无其数,细缎绫罗随意穿。
  高房大屋来居住,美味佳肴任意餐。你今与我成夫妇,生来造化非等闲。说着拿杯来让酒,可与贤妻同饮干。
  小姐暗暗切齿,无奈何口尊:“相公,奴家从来不会饮酒。”恶贼见佳人还口答话,喜了个心痒难挠,说道:
  “美人既不饮酒,何不用些菜饭,晚上还有子孙饽饽,贤妻还要多吃几个,好养个夸门子儿。”
  恶贼拿杯腮带笑,悦色和容满面春。坐在对面浑身软,热地蚰蜒卷几分。拿起筷子来夹菜,贤妻用个热点心。天长日久把日子过,不啖茶饭损精神。
  不必害羞吃些罢,顺意开怀我放心。
  蔡护说着说着,夹起一块肉来,望小姐嘴上一递,佳人把身一歪,躲将过去。恶贼笑了一笑,接着一连又是七八杯。月婵见贼徒酒有八分,心中暗暗打算。
  好色贼徒又贪酒,醉眼乜斜叫佳人。趁着青春还不乐,转眼间,鬓发如雪白似银。那时节,回想青年时已过,错过光阴无处寻。恶贼说着又饮酒,一轮红日往西沉。
  天色已晚,掌上银灯。恶贼大醉,分付说:“你奶奶没有吃饭,快撤了残席,端子孙饽饽,别饿坏我的美人。”
  仆妇一齐答应,登时端了小菜,摆上子孙饽饽,又把床铺好。恶贼说:“各自散去,房中有我照管奶奶咧。”丫鬟仆妇俱已明白,一齐咧嘴而笑,各自散去,屋里只剩下蔡护和小姐。
  恶贼打发人都散,连忙关上洞房门。挪过银灯面带笑,乜斜醉眼看钗裙。口中连把美人叫,热腾腾饽饽味又新。里边包着一兜肉,吃上几个点点心。
  恶贼徒,子孙饽饽拿在手,嬉皮赖脸靠进身。手扶着,小姐素肩如面软,一阵阵,香气扑人可以闻。佳人含羞垂粉颈,他的那,芳心乱跳两眉频。腹中暗把贼徒骂,银牙咬碎恨十分。无奈低头不言语,赛牛头,意马难拴似火焚。
  蔡护端着那盘子孙饽饽,走到佳人面前,拿了一双筷子递给小姐,叫声:“奶奶趁热儿吃几个罢。”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四
  性烈佳人水月婵,刺死蔡护恶贼奸。
  不亏观音临凡世,烈女早已命归泉。
  话说佳人见蔡护紧着纠缠,心中思想:贼徒已经醉了,须得如此这般才能脱身。烈女主意已定,他就慢启朱唇,口尊:“相公既然要奴为妻,须要先说明白,奴家就依。”恶贼乜斜着两眼叫声:“美人,你既依我,就要吃我身上的肉,也是愿意的。”佳人说:“有三件。”蔡护说:“那三件?”烈女说头一件:
  仆妇丫鬟都不用,叫他们,各干营生离洞房。第二件,奴想父亲死的苦,我还要,作篇祭祀好文章,明日灵前去烧化。第三件,念奴还是闺门女,请郎君,灭烛宽衣先上床。恶贼听罢哈哈笑,这都容易碍何妨。
  蔡贼说:“贤妻你这三件,俱都合理,我都应允。”佳人说:“既然如此,相公请先安歇。奴家作篇祭文,随后相陪就是了。”恶贼带笑说:“是,遵命。”就去摘帽脱衣,先上床去睡了。口内又说:“美人,你就快作祭文,我在床上等你。”
  恶贼上床先睡下,口内连连叫美人。快些作文别怠慢,等你共枕好同寝。早早成就恩和爱,别要使我太焦心。佳人切齿忙答应,故意延迟写祭文。
  列公,水小姐作祭文原是支吾,他早已拿定主意,性命付于流水。不多一时,恶贼已经睡熟。佳人暗想:“若要悬梁自尽,我父亲死在监中,无人报仇雪白,白养我一场。今日至此,都是这狠贼。”想到其间,不觉蛾眉一竖。把心一横,说道:“也罢,趁他大醉,何不将他刺死再去逃走。一则给人除害;二则算给我父亲报仇。”
  烈女内心发了狠,一时怒气锁眉梢。连忙就把衣裙系,重新用帕把头包。一边收拾一边怕,暗暗担惊又发毛。又恐怕,仆妇丫鬟把门紧。又怕那,蔡护贼人没睡着。回头又把恶贼看,只见他,酒气扑人醉滔滔。佳人一时四下看,手拿银灯各处瞧。寻找多时无利刃,不由心似滚油浇。再若延迟恶贼醒,奴身今晚不能逃。只急的,打战筛糠体乱摇。只急的,口中暗把青天叫。只急的,杏眼双双泪珠飘。佳人正然发急躁,忽见那,床上贼人身乱摇。
  小姐正然找不着利刃,忽见恶贼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口内又叫:“美人快上床来,好交鸾凤。”把个佳人吓的胆裂魂飞,只当恶贼酒醒。听了听复又打呼,这才放下心怀,又去留神细看。恰好事又凑巧,只见衣架上面挂着一把三棱宝剑,连忙上前使劲从鞘内拉将出来,却是一把锋快的利刃。佳人满心欢喜,把衣袖挽了一挽,手拿宝剑轻移莲步,走至床前。只见蔡护仰面朝上睡熟,佳人顿时杀星附体。
  节烈佳人拿宝剑,挽上袖子掖衣裳。轻轻把被来掀起,蔡护凶徒在梦乡。烈女这时不怠慢,立刻动手举钢锋。对准了咽喉望里刺,一声响亮事难当。赛牛头,混朦之中难扎挣,活该命尽不能防。哎哟一声罢了我,嗓子已经冒红光。小姐骑在贼身上,使尽平生力一场。只刺的,鲜血直流四下淌。只刺的,手脚乱动混张狂。只见那,金寝绣被朱砂染,斩了一对绣鸳鸯。佳人恐怕他不死,浑身使劲剑摇晃,等了半晌不见动,凶徒闭目见阎王。烈女方才住了手,力软精疲坐在床。心中不住扑登跳,手脚难抬遍体凉。歇了半盏茶时候,看见明月上纱窗。忙把那,血染衣服来脱下。换一件新衣走出房,明月当空瞧真切,这佳人,悄悄吹灭那银灯。
  佳人将灯吹灭,恐怕屋里有亮。这是一个巧见识。又把门关严,这才迈步往前走。心中乱跳,复又寻思,不知大门在那边。幸亏月色明亮,又往前走,忽然瞧看大门紧闭。来到跟前,看了看,虽然拴闭,却无锁头。用力将门拴抽下来,将门开了半扇,挨身出去,抬头一望,果是村庄旷野。
  佳人走出大门外,看了看,果是旷野小村庄。心中不住突突跳,不觉秋波泪两行。说道是,奴家自幼在家内,从来不知到门旁。今日里,担惊冒险伤人命,报仇雪恨理应当。怎奈我,脚小又难行远路,旷野荒郊路渺茫。东西南北不能认,何处逃脱去躲藏。佳人想罢无其奈,迈动金莲脚步忙。
  小姐想:“也罢,事已至此,少不得逃出这个村子,再拿主意。”糊里糊涂走出村来,只觉两腿疼痛有些费力,又恐有人随后赶来,无奈忍着疼痛,两三气奔走了十数多里,力软身乏,实在不能走了,坐在尘埃。正是夏末秋初,忽然一阵风,吹得寒冷难当。佳人想起往事,一阵伤心,杏眼中纷纷落泪。
  佳人伤悲坐尘埃,想后思前泪两行。奴今杀了恶蔡护,人命关天怎么当。要想躲灾去逃难,不认的,南北东西那一方。欲待找路把城进,半夜三更路渺茫。况且难把家回转,连累水治与秋香。我只有,一人有罪一人受,断不肯,遗笑邯郸论短长。荒郊旷野无人走,我是个,青年幼女一姑娘。就便走尽天涯路,知疼知热在那乡。佳人想到着急处,不如一命见阎王。一则好见天伦父,节义留传万古扬。
  金风透体衣裙冷,腹内无食饿怎当。只忧老父生扯散,却叫贼人把我诓。今夜荒郊将身死,立志全节作外丧。吉人自有天保护,惊动菩萨降下方。
  水月婵要寻自尽,早已惊动观世音。菩萨正在云端经过,看见一股冤气冲空。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