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游戏姻缘不自由,多情司寇太风流。
局中侮弄浑如梦,空使冰人笑白头。
裴爷暗想:“宣生之病,由宝珠而起。今若向他说明,使柯老知之,必又有一番波折。且不知宝珠心下如何?再者,宣生把事看容易了,也不成千古风流佳话。待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则看宣生之心,可坚如金石。二则将柯老侮弄一番,磨灭他一番直拙的气性。三则使宝珠得有所归,不枉我一片救他的婆心。”想定主意,便将绮霞、绮云两个女儿唤至面前,将此事与他商议,又叫他:“暗暗细探,宝珠口气如何?报我知道。”两位小姐听见乃尊分付,连声答应,回了后边。果依裴爷的话去问宝珠。宝珠又执拗起来道:“宣生之病,与我何干。今若借此以联姻,分明无私有弊,无怪我父置奴于死地,此事如何可行。”绮霞、绮云见宝珠回得决绝,也不朝下再说,便回复裴爷。裴爷点头含笑,命二女退下。心中打算一会,即差家人裴福去请太仆柯爷,立等有要话面谈。
裴福领了主人之命,如飞赶到柯府,去请柯爷,自有柯府门公报知柯爷。柯爷因逼死女儿,与夫人吵闹几场,正在府中纳闷。忽见裴府相请,一则出去散散闷,二则也要去面谢裴年兄。“但不知他请我什么话说?且到那里就知道。”分付门公:“叫裴府家人先回,我随后就到。”门公答应出去,打发裴府家人去了。柯爷即更换衣襟,带了两三个家人跟随,坐轿到裴府而来。不消片时,已到裴府。柯爷下轿,少不得裴府门公飞报裴爷,裴爷即刻出迎,将柯爷迎至厅上,见礼,分宾坐下。家人送茶,茶毕,柯爷道:“那日承裴年兄教我,照依办法,果然爽快,小弟感激不尽。”裴爷听说,故意吃惊道:“那是我失口一句玩话,柯年兄竟把我的话认真做了吗?”柯爷道:“凡事要做便做,有何迟疑。况此女死有余辜,尚留恋他做什么。”裴爷故意大叫道:“此女之死,吾之过也。年兄亦未免忍心至此。”说罢,连声叹息。柯爷只认裴爷当真怜惜他女儿之死,反摇手道:“年兄不必怜惜这不肖女儿,我们且说正话。请问,年兄呼唤小弟,有何见谕?”裴爷道:“无事不敢惊动年兄。有一件事,相烦代挈,年兄吃杯喜酒。”柯爷笑道:“有喜酒吃,年兄分付,小弟自当效劳。但不知年兄见委何事?”裴爷道:“小弟有一小女,年已十六,才貌亦可去得,打点托年兄作伐,做一个冰人。”柯爷吃惊道:“你又来拿我开心了,我知道年兄只有两位千金,大的已许赵通政长子,第二已许江都督次子,虽未过门,俱已受聘。年兄那里又有一个待字之女,托我为媒。岂不是耍我老拙吗?”裴爷正色道:“儿女婚姻大事,怎能将无作有,向朋友戏言。”
柯爷不信道:“你这个女儿来历,向小弟说明,我好做媒人去。”裴爷道:“这是舍弟俊卿之女,幼失父母,随我抚养成人。今日不好好代他择个佳婿,完全他终身大事,小弟死后怎对舍弟于九泉。这不是同我女儿一般吗。小弟可曾拿年兄开心。”柯爷拍掌道:“年兄说明,我便去做媒。却不知年兄看重那家卿宦的儿郎?”裴爷笑道:“这位儿郎,小弟之所爱,即年兄之所恶者也。年兄莫怪小弟,方敢直言。”柯爷道:“小弟做媒,有何恶头,有何怪头?年兄只管请教。”裴爷道:“我看上了你贵连襟的令郎,要招他做东床,烦年兄去说媒,再无不成的。”柯爷听说,吃惊不小道:“年兄有个好女儿,偌大京都,怕拣不出一个好佳婿,独想上了这轻薄畜生。这个媒人,小弟不愿做的,年兄另请别人罢。”说着便起身告别,早被裴爷捺了坐下道:“年兄又来直拙了。你做你的媒,不关你事,何必推委。”柯爷道:“小弟恨这小畜生如切齿,我还代他做媒。”裴爷道:“你却恨他,我却爱他,相屈年兄走一遭,自当从重谢媒。”柯爷道:“小畜生此刻病重的很呢,倘有不测,岂不误了令嫒的终身,不如等他好了,再去说媒罢。”裴爷道:“不妨事的,他的重病,由抑郁而起,或因结亲,将喜一冲,病可立愈。就有不测,一是我女命当如此,二是我情愿的,总不怪媒人。年兄但请放心,只管说去,一说便成。”柯爷被裴爷一番言语捆住,不好推却道:“媒是小弟说去,成与不成,休说小弟效劳不周。”裴爷道:“这个自然。”说毕,催着柯爷动身,送到门口,还叮咛道;“小弟今日,便候回音,年兄切勿忘却。”柯爷答应,方告别上轿而去。坐在轿中,肚内很笑:“长卿何其痴愚,一定要把女儿配此小畜生。又知道我与宣家仇恨甚深,定要央我做媒,岂不好笑。也罢,我只到那里略为言之,成与不成,不负朋友之所托。”想定主意,轿到宣府,果与宣爷会面。也不问他乃郎病之好歹,只将裴爷求亲的来意,略为一谈。宣爷摇手道:“小儿不知是何心病,誓不娶亲。此刻病虽好些,屡被我重为教训,他立意如此。虽我父母,亦不能强他。襟兄就将此话回复裴年兄,请他莫怪。”柯爷明知其意,也不朝下再说,即告别上轿。又到裴府回复裴爷:“非是我不尽言,怎奈宣家父子,俱不允亲”的话,说了一遍。这是柯爷把话故意说激烈些,使裴爷一怒而止。谁知裴爷明察秋毫,反笑嘻嘻道:“今日有劳年兄,容日登门再谢。”柯爷连称不敢,随即别了裴爷,上轿回府。
裴爷将柯爷送出大门而去,即转身来到书房坐下,分付儿子以松,叫他明日到宣府,看看登鳌之病。如果好了,你可务必邀他到我这里来,你可陪他在书房闲话,我自出来有话问他。”以松答应,裴爷起身回后去了。裴公子领了父亲之命,过宿一宵,果于次日,带了书童佛奴,往宣府而来。宣公子因得宝珠死信,染成一病,医药无效,几于无望生全,大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不知是仙是神对他说:“宝珠不死,汝休伤生。”宣公子自得梦以后,忽又想到:“宝珠落水岂无救星。”想到这里,忽然心中松快,病又减去几分,渐渐身子撑持下床,每日将养,病也脱体。宣老夫妇,见儿子病好,方才放心。又见他年纪不小,情窦已开,四处也代他央媒求亲。就是裴府这头亲事来说,要算门当户对,宣爷非不愿意,怎奈宣公子心中只有一个宝珠,除了宝珠,宁可终身不娶。宣老夫妇,每为此事忧心。欲待责备儿子,又怕他旧病复发,只得隐忍下来。宣公子虽是病好,犹自日夜痴想宝珠。这日,正坐在书房纳闷,忽见裴公子前来候他的病。本是文章好友,今见他到来,可以借此谈谈解闷。忙迎请进书房见礼,分宾而坐。茶毕,各道寒温一会。裴公子问病以后,邀他出去散散闷。宣公子不好推却,只得入内告知父母。宣老夫妇,也怕儿子在家闷出病来,命他带了抱琴、醉瑟两个书童跟随,出去逛一逛,早去早回,不要伤神。宣公子答应出来,陪了裴公子出得府,一路谈讲,也在四处游玩一回。裴公子把宣公子诱到自己府门,务必邀他进去,稍坐片时歇歇。宣公子因有前日拒亲一事在心,不好意思到裴府去。当不得裴公子再三再四,将宣公子邀进府内。来到书房,见礼分宾坐定,佛奴送茶。茶毕,裴公子道:“宣仁兄□□,何以令人难解。但不知家尊仰扳于仁兄,而仁兄何拒绝之甚?莫非仰扳不起吗?”宣公子叹一口气道:“小弟苦衷,一言难尽,望仁兄原谅。”裴公子正要开口,只听书房外一声咳嗽,裴爷进来。两位公子俱已站起相迎。惟宣公子见了裴爷,面有惭色,也免不得向前相见,口称“年伯在上,小侄登鳌拜见。”裴爷道:“贤侄少礼,一旁坐下。”宣公子告坐。大家方才坐定,裴爷道:“我看贤侄才貌双全,老夫久已拜服。因膝下有一弱女,虽非至宝,亦是掌珠。欲择一佳婿如贤侄者,世上罕有其人,故前托令姨丈向你尊翁说媒。满拟一说必成,谁知推托,多分是令姨丈不会说话、代人善为撮合。今幸贤侄光临寒舍,老夫不揣冒昧,当面将弱女许与贤侄,贤侄不可再为推辞。”宣公子道:“年伯分付,小侄怎敢推辞。但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侄焉能自主。望年伯原谅。”裴爷道:“只要贤侄允了亲事,少不得央出媒妁,通知你家父母,这就不为自主了。”宣公子被裴爷这一驳,没得话回道:“小侄心事,连自己也说不出来,年伯府中千金,自有乘龙佳婿,何必小侄。但小侄虽有一点才貌,不足为奇,望年伯恕小侄唐突之罪。”裴爷笑道:“贤侄说不出的心事,老夫知之久矣,只不过情独钟于宝珠。可惜宝珠已死,徒想无益。就是小女才貌,也不亚于宝珠。贤侄不要少所见,多所怪,过于拘执,自贻后悔。”宣公子被裴爷说出心事,满面通红道:“小侄不曾情恋宝珠,别事也无后悔。”裴爷怒道:“你今日拒绝如此,不要到后来再想求我,我也是不能从命的。”宣公子也被裴爷絮烦急了道:“年伯若不相信小侄,便写一个凭据与年伯,以为后日执证。”裴爷听说,哈哈大笑,就叫宣公子写此凭据。宣公子取了笔砚,怎生写法?且看下文。
第9章面许朱陈硬写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