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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刘沛公还军灞上

  是时沛公引兵抵关下,只见韩荣等守拒要害。沛公不得前进,要以兵击之,张良进曰:“秦兵尚强,未可轻击。臣闻秦将多屠贾之子,易以利动,愿请白壁,使人先行通贿,即遣人益张旗帜于关下山上为疑兵,使陆贾、郦食其往说秦将,陷以重利,侍其不备而袭之,必然大获胜也。”公从其说,使人日日遍山插旗帜为疑兵,又使食其、陆贾往说守关将士。
  郦生等上关,见了韩荣、朱蒯等,施礼讫,因以言说之曰:“今秦无道,苦虐百姓,天下合兵共伐之,非独沛公一人也。若将军肯惜天下百万生灵之苦,开关纳降沛公,沛公保奏楚义帝,必以千金赏、万户侯,酬将军之功也。”荣曰:“吾食秦禄久矣,背之不义,先生且退下关,待吾等三思而后行。”食其去讫,众将自相商议,或有欲降者,或有不欲降者,两皆犹豫,坦然并无准备。次日,食其等又上关来见韩荣曰:“将军等三思之后何如?”荣曰:“众人不从,奈何?”食其曰:“将军虽不归降,沛公亦深感厚德,愿以千金,与将军为酬德之资。沛公暂退兵,待众诸侯到时再作区画。”荣曰:“我与沛公为敌国,岂有受金之理?”食其曰:“公今不受此札,是与沛公绝情。他日天下诸侯到关,兼力攻打,料此关终是难保,公等那时如何见面?不若今日且受此礼,以为后日之情,公等思之!”荣曰:“且权收此礼,仍望沛公与众诸侯讲和罢兵,免致生灵涂炭。此则先生之盛德也。”食其曰:“某即与诸侯转道此意,吾料沛公长者,必能见从也。”
  食其辞荣,回见沛公,备道前情。张良曰:“可乘此机会,正好用计。陆续差薛欧与陈沛带领十数人,却从山后小路潜过关去,遍山放起火来;我却令樊啥引兵在关前攻打,使他两处不能救应,决弃关而走,吾兵可过矣!”沛公曰:“甚善。”于是令薛欧、陈沛带领十数人,各挑柴担,中间暗藏火炮,从小路潜过关去,已三日矣,却令樊啥等将大张旗帜,鼓噪前进,兼力攻打。不想韩荣自受金之后,终日饮酒,毫无准备,一见兵到来,急欲出马,早有人来报,关后火起,已有人入关;又见炮声不绝,韩荣恐惶,未及对敌。樊哙等抢上关来,大杀秦兵,韩荣等星夜逃走,追至蓝田,遂屯住人马。
  却说韩荣收集败兵,整顿队伍,来与沛公决战,公令夏侯婴与战,复驱大队人马,一涌杀出,荣大败,走入咸阳。是时乙未年冬十月,五垦聚于东井。沛公领兵追至灞上。三世正坐着,韩荣败走回,入奏前事,三世闻知大惊,谓群臣曰:“此事如何?”有上大夫毕革出班奏曰:“事已危极矣!陛下可急救一城生灵,暂屈迎候轵道,庶免自身夷族之祸。”于是秦王子婴大哭,依言以素车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符玺,出宫至轵道傍,接着沛公。沛公大喜,与秦王施礼讫。王曰:“婴在位无德,闻将军车驾西征,情愿拜降,以安万民。”言讫,将玉玺符组与沛公,沛公受了,言曰:“尔等既降,吾奏义帝,不害汝之命。”言讫,乃以属吏待义帝诏,迁于何地,秦三世王听毕去讫。诸将曰:“秦王苦虐万民,罪不容诛,沛公何故纵之?”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我能宽容,而使我西略至此也;且人已降服,杀之不祥也。”于是弗听。入城安民,犒赏三军。
  却说沛公打破晓关,子婴投降,公遂引兵西入咸阳,秋毫不伤,百姓市肆不移,诸将皆先争取金帛财物,并库藏聚积,各自分用,独萧何入内,一无所取,止收秦丞相府图籍,闲暇与沛公检看,以此沛公得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
  是时沛公与诸将入宫,见宫殿壮丽,规模宏大,有三十六宫,二十四院,兰台椒房,重楼玉宇,十分大喜。遂缓步移入后宫正寝殿中设坐,诸将分班而立。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嫔妃美姬有千数,意欲居之,谓众将曰:“秦之富贵,亦至此乎!我就居此,以安人心,庶使诸侯无相争夺。”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军灞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复谏曰:“夫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秦惟无道,主公乃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去暴,宜缩素为资;今始入秦,天下未定,即欲居此以为乐,诸侯入咸阳,决不相容,是复以此取争也,且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愿公听啥之言,无恋此也!”沛公乃封府库,锁宫门,传令以兵带屯灞上,以待诸侯。
  于是萧何近言曰:“今发苦秦苛法久矣,主公可约而改之,以宽恤百性,则秦民皆悦服主公之德,天下可得而治安也。”公曰:“善。”次日,令人召诸县父老豪杰至灞上,谕之曰:“今汝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诛族,偶语者弃市,使汝久不安,非民父母为也。吾奉怀王约,‘先入关者王之。’我今先入关,当王关中,与汝父老等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罪量情轻重处之。悉除去秦苛法。尔诸吏民,皆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此者,为尔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尔等无相恐惧。且吾所以还军灞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言讫,遂命各回县。又传令大小三军,不许骚扰居民,如违令者,即斩首示众。父老等以手加额曰:“不图今日复见天日矣!”皆欢声满路而去。公又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乃争持羊酒食献与沛公,享劳三军。沛公又让而不受,谓众民曰:“仓粟颇多,未至乏用,不欲费民财也。”众民益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也,不题。
  却说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之兵,欲西入关,乃谓诸侯曰:“今河北大定,不如入咸阳,早定关中。”众曰:“诺。”遂拔寨起行,来取咸阳。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范增观象识兴衰
  是日晚,项羽大军来至新城,屯住人马。羽私出军中巡听,行到秦降卒营寨,只听得众军卒自相谓曰:“我等被章邯逆贼哄诱错降项羽,此人专为暴虐,赏罚不明。今闻沛公宽仁大量,不喜杀伐,又先入关,定为天下之主,恨我等不能见也!”言罢各自定铺歇息,鲁公听罢,即回中军,召英布等谓曰:“今秦降卒二十万,皆欲谋反,我才自出军中巡哨,听得正在那里私相谋议,不如先除,以免后患。你可引三十万众楚军,尽将秦卒诛之。止可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范增谏劝不听。于是英布引兵三十万,就夜至城南秦降卒营中,将二十万人不留一个,尽皆杀之,所存者章邯、司马欣、董翳三将而已。可怜二十万生命,尽被羽坑之!是时章邯等三人大惊来见项羽求免。羽曰:“非为将军也。昨私行,偶闻汝帐下众军卒欲谋反,吾故坑之,以除后患:”三将始安。次日,引兵又行。
  却说樊啥闻项羽兵来,乃人军中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势强胜。今闻项羽号秦降将章邯为雍王,今在关外,其意必欲违约而图关中,若不早为定计,兵不日至矣!”沛公曰:“他若兵来。吾必不得此地矣,奈何?”哙曰:”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纳诸侯军,复证关中兵自益以拒之,可也。”公曰:“善。”于是使薛欧、陈沛,领兵守关拒羽。
  是时羽兵至关下,使人探听,回报沛公令人把住关口,前哨不得进,范增曰:“刘邦先令距关,定欲王关中,如怀王约也。公三年苦战,百计劳心,一旦为他人所得,岂能忽然不动于中乎?”羽曰:“料刘邦兵不满十万,强不如章邯,岂敢距关以敌我耶?”增曰:“亦当急令人攻耳!仍遣人致书与彼达知,庶遵怀王之约,不失前日已弟之好,免诸侯议论。”羽即令英布须十万人马,鼓噪攻打,薛欧、陈沛只是紧守,不敢出战,羽又遣人写书与沛公,用箭射上关来。薛欧等得书,就差人报知沛公,说羽攻打甚急,沛公召张良、萧何等众将,拆书观看,书曰:
  鲁公项籍致书于刘沛公帐下:前日与公共受怀王之约,结为兄弟,兴兵破秦,诛此无道。今公得先入关,虽谋献方略之速,然非吾之立怀王以服天下,降章邯以制诸侯,公何能以至此耶?乘人之功,而夺为己有,大丈夫所不为也。乃今拒关不欲我入,然此关岂能久拒而不破乎?见今兵雄将勇,破关如拉朽耳。关破之后,公何面目以相见乎?幸早开关,仍存大义,不失兄弟之情,然破秦之功,先入之约,谅自有处也,公无惑焉!籍再拜。
  沛公看罢书,问曰:“此事如何?”良曰:“项羽兵势强大,此关岂能久距?倘攻破之后,波众我寡,彼强我弱,终为所虏也。不若做个情分,去开关着他进来,臣等自有善解之术。”公即差人执符节分付薛、陈二将开关,着楚兵进关,二将上城大呼曰:“着楚军答话。”只见前面一马到关下,二将曰:“沛公命某守关者,非距楚也,距他盗也,适见鲁公书,即令某等开关,请鲁公人马进关。”英布听说,即差人报入中军,催趱前后大队人马,陆续进关,至鸿雁川下寨。
  鲁公安定大营,先差细作十数起,各处打听,沛公到关如何行事,好作预备。细作去半日,至晚归寨,将沛公行事,从头细说一遍。鲁公暗思:“刘季到关中,观其所为,决然是要遵怀王之约,我却着他空指望一场,关中还是我得。”
  不题鲁公私自忖度。且说范增也差人打听沛公行事,心中甚是不乐。到晚,人静时候,邀项伯徐行缓步,来到鸿雁川迤西高阜处所,只见万籁无声,一天星斗。范增与伯低言曰:“贤公亦知天文否?”伯曰:“某自幼有一友人,乃韩国人,他尝说为将之道,须知天文,察地理,辨风云,观气色,方可行兵,以此某常习读此书,颇知大略,愿先生指教。”增遂与伯定睛观看,先定璿玑,次按经纬,有五星躔度,有十二周天,有二十八宿之方向,有九州分野,有三百六十五度,分至启闭,晦朔互望,何为北辰,何为南极,何为左辅,何为右弼,何为鲁公之景运,何为刘邦之瑞证,周环看了一遍。只见鸿雁川寨中杀气弥空,将星甚壮,但隐伏之间,运气不远;及观灞上,帝星明朗,五彩龙成,如水之始达,如日之初升,绵绵迭现,耿耿悠长,东井聚金壁之光,灞陵显真命之象,云笼旺气,星照木宫,增看罢,与伯曰:“公以为刘项如何?”伯曰:“帝星结彩,以应灞陵,旺气朦胧,拟在刘季;如我楚营,不过成武玄镇,杀气刚风,主能制伏群雄耳。”增叹曰:“昔者徐州天子气,今朝灞上帝星明。公之所见,亦得其仿佛矣!”伯曰:“公以为何如?”增曰:“征祥虽寓于天象,盛衰实决于人事。申包胥曰:‘天定固能胜人,人定亦能胜天,’吾今委身事楚,竭尽忠谋,死而后己,岂有二心?纵使天机有在,安肯少变其心哉?”伯曰:“先生可谓忠矣。”增曰:“今日之事,惟公与我知耳,不可使播于外也。”
  次日鲁公升帐,聚集大小将官,正议事间,辕门外小校报说:“有沛公左司马曹无伤,差人持书报机密事。”羽曰:“召进来!”其人持书上见,羽拆书观看,书曰:
  臣左司马曹无伤顿首百拜,上启鲁公麾下:窃谓天下苦秦残暴,百姓不能安于一日,幸赖明公神武,干戈西指,嬴氏束手,制伏诸侯,四海仰德,明公之功,金石不磨也,若如沛公碌碌,不过因人成事耳!假借威力,侥幸入关,正当扫庐候令,仰听指挥,庶不没人之善,而佐成王业可也。今乃遣兵据守,恐难支持,姑从眸命,智赚入关,意要整甲挥戈,与公为敌,布告中外,必欲如约以王关中。臣虽沛公部下,而实楚臣也,于心不甘,特书上启,非有素恨,实为天下之公论也。仰惟明公察焉!
  鲁公看罢书,大怒,召范增等计议。增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乡人最贱恶之。今入关中,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与民约法三章,安抚百姓,要买人心,其志不在小也,吾夜观天象,见云成五彩,天子气也。明公急早差人攻击,不可待养成根本,恐难动也。”鲁公即点兵攻打。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项伯夜走救张良
  却说鲁公正欲点兵,范增止之曰:“此时且未可就行。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沛公兵有十余万,将有樊哙等五十余员,况先到关中,深得民心,手下谋士甚多,俱有准备,我兵初到,未可遽动,某有一计,今晚三更时候,整率人马,分兵两路,杀奔灞上,擒刘季杀了,以绝后患。”羽曰:“善。”随即分付诸将,照各营点扎兵马伺候不题。
  却说项伯知道这个消息,暗思:“友人张良,见在灞上,若今晚倘打破营寨,玉石俱焚,张良性命难保。若欲差人密报,恐两家俱有伏路军校,又恐去人不得,反惹起事来,等待近晚,我亲走一遭,方得停当。”
  不说项伯在此思想,张良同沛公议事毕,回到帐后,偶看天上气色,虽将近晚,忽见东南隅上生起一缕杀气,十分利害,中间却有一段庆云藏在内;复又到中军来。沛公曰:“先生如何尚未歇息?”良曰:“方才见天上气色甚不好,今晚必有楚兵来劫寨,其势不小,须急作准备。”沛公曰:“刘邦兵微将寡,楚兵势重,如何敌得过?愿先生妙策解救。”良曰:“虽杀气太重,而内有庆云守宫保护,似有救处,明公放心,自有方略。”
  再说项伯等到黄昏时分,牵一匹能行快马,出到辕门外,方才要行,只见丁公拦住便问:“老大王要往那里去?”伯曰:“急欲打听军情事去。”丁公见是自家人,又是鲁公至亲,更不细问,项伯离营,加上两鞭,急走如飞。将近灞上,有二十里远,随有巡哨副将夏侯婴拦住去路,就问:“汝匹马夜行,又无从人,急往灞上来有何事干?”伯曰:“我要见张子房,有急事相告。”夏侯婴就同项伯到子房营寨,先差把守门旗寨校传报与守门官,守门官传报与中军左哨,然后夜巡官击拆三声,中军左哨小角门开半扇,有一健将出来,高声问道:“气有甚军情?”只见周围排列旗帜,各营严整,队伍十分齐备。项伯看罢,寻思道:“沛公不同小可,前范增看他后日必大贵,今观营寨,便见虚实。”当时夏侯婴近前传说:“某巡视左哨二十里远,遇一男子不识姓名,自称是子房故友,匹马只身,亦无军器,未敢擅进,专候台旨。”那健将复又进内传报。
  张良正与沛公议事,来人忽报有子房故友在外,急欲求见,良大喜:“此必庆云之兆也!”张良急出,与其人相见,乃项伯也。良遂邀于帐后。项伯将鲁公劫寨之事,告知子房,就要起身。良曰:“沛公借我随军,今闻急而不顾,不义也,不可不告知。请公少坐。”良转入中军,见沛公具说前事,公曰:“此事如何?”良向公耳边低说如此如此,良出见伯曰:“请兄见沛公一面,以诉衷曲。”伯曰:“我之来此,专为子房也,何必复见沛公?”良曰:“沛公长者,不可不一见也。”再三固请,项伯遂同子房入见,沛公整衣出迎,延之上坐,备说鲁公嗔怪之意。沛公随置酒管待,告诉衷情,彼此各无嫌疑。沛公曰:“闻公有贤嗣未婚配,如不弃,愿将吾女与公子结为婚姻,以报今日之德,仍望回营,将刘邦所告真情,乞赐转达,决无抗拒之意;倘鲁公回心,某得再造,皆公之赐也。”伯谢曰:“两家据敌,智勇相角,与公结好,恐人疑议,某不敢奉命也。”良曰:“不然。刘项曾拜兄弟,受约同为伐秦,今得入咸阳,大事已定矣,结为婚姻,正是相当,又何辞焉?”张良遂将项伯衣襟与沛公衣襟结在一处,用剑各分一半,与二家收执,项伯只得依允,与沛公行礼。又饮酒数杯,伯辞谢曰:“明日不可不早来鸿门见鲁公,以解此怒。所告之事,某与公转达,料鲁公必不见罪也。”张良遣夏侯婴领二十骑军卒送伯回营。
  却说二更时分,范增请鲁公:“此时好动人马。”鲁公即升帐查点诸将佐,内中少项伯。增曰:“项将军如何不见?”丁公曰:“项老大王黄昏时候一骑马出营向东走,被我拦住,问大王何往,大王说打探军情事,走得甚紧。”增曰:“明公不必动兵,项将军定是走漏消息,他那里决有准备,若去反中其计矣。”羽曰:“我叔父为人忠诚,又是至亲,岂有向外之理?先生不必多疑。”增曰:“项老将军虽不向外,但机事须要严密,若稍有漏泄,便难举动。古人云:‘机不密,则害成。’今晚不必动兵,再作区处。”言未毕,人报项老大王到来,项伯入营来,羽问曰:“叔父何往?”伯曰:“吾有一故友,韩国人,姓张名良,与我极厚,恐今晚动兵,此人难保,我密与他一言,着他回避。因问刘季入关事体,他说刘季并无毫厘别意,遣将拒关,不过防秦盗耳,非敢拒楚也,宝物子女,俱封锁不敢动,子婴亦不敢发落,专候鲁公。某想来若不是刘季先入关,我等如何兵不血刃,容易便得入关,此亦他有功处。人有大功,而听小人之言,反要加害,若今动兵,似于理不可。他明日要来谢罪,公可从容相待,庶不夫大义。”羽曰:“就叔父所言,刘季似无大罪,若今动兵,反使诸侯耻笑。”增曰:“某之劝公杀刘季者,以刘季自入关来,约法三章,要买人心,其志实要谋取天下;若今不早除之,恐生后患。老将军被张良说词瞒过,未可准信。幸明公思之!”伯曰:“先生杀刘季自有妙策,又何必夜半劫寨,为此袭取之道哉?”羽曰:“叔父之言是也,先生当再定计。”增曰:“某有三计,可杀沛公,请明公决之。”不知此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贺亡秦鸿门设宴
  却说范增进言于鲁公曰:“刘邦乃心腹之患,今日乘此机会,不即诛灭,他日养成胚胎,明公悔之晚矣。某有三计:第一,请刘邦赴鸿门会,未入席时,明公即责入关三罪,如彼不能答,拔剑斩之,此为上计;如公不欲自行,可令帐下埋伏百余人,沛公入席后,某举所佩玉玦以为号,即唤出伏兵杀之,此为中计;如二计不成,着一人斟酒,劝沛公大醉,酒后必失礼,因而杀之,此为下计。若依此三计,杀沛公必矣!”羽曰:“三计皆可。”于是羽传令各大小众将,俱要准备,着一伶俐小校,下书请沛公赴会。
  小校持书来灞上见沛公,其书曰:
  鲁公项籍书奉沛公麾下:初与公受怀王约,共伐暴秦,以安黎庶;幸今天兵西下,子婴授首,关中收附,赢氏族灭,神人咸悦,凯歌允奏。百工之绩,三军之劳,宜陈宴乐以庆亡秦。公为元勋,礼请端席,惟乞早临,以倡群僚。不宣。
  沛公看罢书,与张良、郦生、萧何等计议:“此会非嘉会,乃范增画策,生死所系,不可轻往,恐人陷阱,性命决难保也,诸君以为何如?”萧何曰:“鲁公兵马势重,难以抗衡,不若修一封回书,差一能言之士,将关中所有,纳归项氏,别求一郡,修整兵戎再作区处。”郦生曰:“某愿下书,就往说之。”良曰:“二公言非长策。昔伍子胥保平王赴临潼会十八国诸侯,莫不景仰,蔺相如使秦完壁归赵,天下贤之。良虽不才,愿保明公赴会,使范增无以用其智,鲁公无以用其勇,管教无事而回,他日仍为天下之主。料鲁公不敢加害也。”沛公曰:“全仗先生妙策。”随打发小校回复鲁公,明日早赴会。
  却说范增告鲁公曰:“刘季明日赴宴,明公当记前日所云三计,不可失也!”鲁公又分付将校,排列齐备,命丁公、雍齿守把寨门,不许人擅入。次日,沛公领轻骑百人,心腹将佐五人,子房、樊哙、靳歙、纪信、滕公,径赴鸿门会来,一路心怀恐惧,不时便叫张良近前曰:“刘邦此行十分忧疑,恐有不虞,先生何以处之?”良曰:“明公放心,我自有方略,但昨所云应答之言,须照此回复,自然无事矣。”正后间,忽有一技军马到来,干戈灿灿,甲士雄壮,为首一将,乃英布也,大呼曰:“奉鲁公命来接沛公。”下马行礼毕,先行,沛公随后。到辕门,有陈平出迎,立于道侧。沛公方欲进,只见营中威武森严,金鼓大作,沛公遂立住不敢行,叫张良曰:“鲁公营内,恰如战场一般,全无些宴会和乐之意,似不可入。”良曰:“公既到此,进则有理,退则甚屈;如一回步,必中其计矣!公可少立,待良入见鲁公,然后进营不迟。”
  良徐徐绥步入营,有丁公等把住辕门不放,良曰:“禀复鲁公,有沛公借士张良来见,”丁公人营见鲁公曰:“辕门外有沛公借士张良来见。”公曰:“如何为借士?”范增曰:“此韩国人,五世相韩,为人极有见识。今随沛公为谋士,此来心下说词。公当先杀此人,去沛公一肩臂矣。”项伯闻此言,急止之曰:“不可,鲁公今始入关,正要收天下之心,使多士如云,方成王业,如何无故杀此贤士?况张良与伯厚甚,如公爱之,某当荐举麾下,此人足有稗益也。”公分付丁公,召张良进见。良入营,见鲁公全装甲胄,仗剑而坐,良曰:“某尝闻明王之治天下也,耀德不扬兵,善御世者,在德不在险,故大贾深藏而不露,巨富蓄财而下侈,势强示弱而不暴,兵多逆驻而下见,此老成长虑,识见高卓者之所为也。适见明公宴设鸿门,约会诸侯,亦一时之美举也。某意到此,必笙歌节奏,宾主交欢,喜百姓之莫安,庆暴秦之珍灭,宴荣竟日,尽醉而散,不意甲士环列,戈剑森严,金鼓大作,一团杀气,致令人心不安,各思回避。况明公九战章邯,制伏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惧,不待恃强而自强,不待言勇而自勇,又何必大张声势而后见其威武哉?见今诸侯在外,见明公全无宾主之礼,所以惧而不敢进也,某不避斧鉞入营进见,幸明公察焉。”鲁公闻张良所言有理,遂令用士退后,离营一里远,金鼓少息,去甲胃并宝剑,更换官服,请众诸侯进营。丁公等人分付各小校,传令不许多带从人,止许带文臣或武将,止一名伺候,答应沛公带张良进见。
  沛公不敢行往日兄弟之礼,却趋立陛下鞠躬再拜,称名上见,曰:“刘邦谨候明公麾下。”鲁公正色而言曰:“足下有三罪,可知之乎?”沛公曰:“邦乃沛县亭长,偶为众人所惑,举兵伐秦,得投麾下,凡有进止,惟公指挥,岂敢肆行无忌,干冒威严耶?”鲁公曰:“足下招纳降王子婴,遂尔释放,惟知独擅,而不知王命,罪之一也;要买人心,改秦法律,罪之二也;拒关遣将,阻诸侯之兵,罪之三也。有此三罪,伺为不知?”沛公答曰:“容刘邦一言,申明心曲。夫降王子婴,倾心投首,若遽尔杀之,是独擅也;暂令属吏以候明公发落,非敢释放也。秦之法暴酷,百姓如在镬中,悬望垂救,不速为更改,则法存一日,民受一日之害也,邦急为更改,正欲扬公之德,使百姓莫不曰:‘前驱开到者,尚能抚爱百姓,而为王师者,又不知如何抚爱百姓也’。又遣兵拒关者,非阻将军也,恐秦余党复作,不可不防也,今日不意复见明公于此,邦之幸也,明公如念素好,俯赐怜悯,乃人君之度也,岂敢佯为不知耶?”鲁公是个性刚的人,喜人奉承,听了沛公这话,全无一毫杀他的心,遂以手扶起沛公,便道:“非籍责怪足下,只因尔帐下司马曹无伤之言,故加足下有三罪,不然,籍何以至此?”沛公又再拜称谢,遂相让入座。鲁公坐了主席,众诸侯以次皆列坐,范增、张良、项伯亦得与坐,大吹大打,作起军中乐来劝酒。
  范增见第一计不成,又见鲁公无杀沛公之意,那埋伏的人亦不敢动,遂以所佩玉玦,连举三次。鲁公卫沛公谦逊柔和,因思刘季为人,如何便能成得大事,范增只劝我杀他,今日请来赴会,无故便行杀他,反使诸侯笑我无能,以此不从范增之计。增见鲁公不看玉玦,心内急躁,便使陈平斟酒,以目达意,陈平即举酒向沛公前劝酒,那陈平细看沛公,隆准龙颜,有天日之表,因寻思:“沛公非常人也,他日定有大贵,若顺增意,是逆天矣。”于是斟酒向鲁公处多,向沛公处少。沛公已会其意,遂不致于失礼,此是陈平识沛公为真命,所以有意救援。
  范增见三计不成,自叹曰:“若今日不杀沛公,他日必成大患!”困避席急出,要寻个杀沛公的人。正无措划,却见一壮士在帐后弹剑歌曰: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仑西。照人如照面,切铁如切泥。
  两边霜凛凛,匣内风凄凄。寄与诸公子,何日得见兮?
  范增听罢大喜,这个人便可杀刘邦:此人姓项名庄,乃鲁公族人。范增使附耳与庄言曰:“君王为人呈性刚,中无决断,今日鸿门会,专为杀刘邦而设,却再三举玉玦,全不理论,若今日放了刘邦,后日再无此机会矣!汝可入筵前,以舞剑为乐,因而杀刘邦,汝之功不小也。”庄遂撩衣大步到筵前,曰:“军中之乐不足观,某愿舞剑,与诸公侑酒。”遂拔剑起舞,其意常在沛公,张良见庄舞剑,有杀沛公之意,急以目视项伯,项伯会张良之意,亦出席拔剑曰:“舞剑须对舞,电锋交措,可以夺目,庶足娱诸公之乐。”羽曰:“诺。”项伯仗剑,与庄对舞,常以身羽翼沛公。增深怅之,张良见事急,且项伯虽身翼沛公,而力尚未加,遂出席到军门外。丁公、雍齿拦住:“子房先生何往?”良曰:“欲出取玉玺。”陈平在后已解其意,便高叫道:“鲁公性急,快放子房出去!”丁公等只得放出。子房到外,见樊哙曰:“今项庄舞剑,意常在沛公,事甚急矣!将军当如申哙救庄公,奋不顾私,勇不惜命。今日鸿门困主,将军若不舍命救援,倘主公被害,千载之下,有愧申哙矣!”哙曰:“先生放心,愿学申哙救主,如有退避,非丈夫也。”哈大步便行,良曰:“你且后来,待我先入营。”丁公等复拦住问曰:“取的玉玺安在?”子房用手回指,撑着衣袖,遂瞒过二人,来到筵上,见项庄项伯,犹自舞剑。
  樊哙至寨门外,大呼曰:“鸿门设宴,随从人均无毫厘酒饭,我见鲁公讨些酒饭吃。”遂带剑拥盾径入。丁公等意欲拦挡,怎当樊哙力大,将把门军士都撞倒,直进到中军,披帷而入,用剑将帐帷挑起,直到鲁公面前,仗剑而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鲁公便问:“壮士何人?”子房起身曰:“此沛公骖乘樊哙也。”又问:“来此何干?”哙曰:“闻大王作亡秦庆贺之宴,无分大小,皆赐酒食;惟哙从早至午,尚未得餐,肚中饥渴,实是难忍,告求大王一餐。”羽命左右赐酒一卮,哙一饮而尽;又赐生彘一肩,哙以所仗剑切而啖之。羽曰:“壮哉!汝复能饮乎?”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鲁公曰:“汝欲为谁死耶?”哙曰:“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今怀王与诸侯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秋毫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还军灞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乃听细人之言,欲诛有功之人,此又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见今二士舞剑,意在沛公,臣不避诛戮,干冒盛筵,一则为饥渴而来,二则为沛公申此屈抑,臣所以死且不避也。”羽转嗔作喜曰:“沛公有如此骖乘,真是壮士!”遂令项庄不必舞剑,须臾,沛公见羽大醉,只说入厕,即出辕门,丁公:雍齿拦注,张良急出曰:“传鲁公令:分诸侯不胜酒力,着放出。”随后陈平亦出,急呼:“着放出沛公。”丁公只得放出,樊哙保定出营,有靳歙、纪信、夏侯婴同从人接着沛公,急趋灞上。范增因计不成,又见鲁公大醉,甚恼恨,退去后帐纳闷。以此沛公得脱此难。
  不说沛公脱离,却有一人在帐后弹鼓作歌曰:“饥熊下山,揭石见蚁,吞之入喉,不妨咳嗽而出。危乎哉!危乎哉!”
  子房听之,看其人黄白面皮,神清气爽,执戟而立,只是冷笑,良问曰:“壮士如何冷笑?”其人曰:”范老枉费心,张良能识主;今日脱鸿门,他年镇寰宇。”遂不再言而去。良叹曰:“真贤士也!”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项羽杀婴屠咸阳
  却说张良见作歌之人,语言出众,堪荐举归附沛公,正欲请问姓名,只见人报鲁公酒醒,要寻沛公,张良急急转到帐前曰:“沛公力不胜酒,已告过大王,蒙分付着回灞上去,留张良在此谢酒,”羽大怒曰:“刘邦不辞而去,汝尚巧说!”范增听得羽发怒,急来见鲁公曰:“刘邦言虽柔和,实含奸诈,前献三计,明公统不见信,今观不辞而去,实是欺侮!放沛公回灞上,皆是张良之计,公不可听遮饰之词。”羽闻增言,愈加暴怒,分付左右将张良斩讫报来,只见张良大叫曰:“冤哉冤哉!大王勿怒,臣乃沛公帐下一借士,臣本韩国人,沛公原非主也,臣何故与他遮饰?大王威镇天下,谁人不惧?若杀沛公,反掌之易耳,何必以设筵为由?筵前杀人,甚非长策,使天下诸侯闻之,皆以大王不敢与沛公为敌,却赚来鸿门杀之,纵得天下,不能名正言顺,百世耻笑也。愿大王赦臣回灞上,将传国玉玺,并各样珍宝,取来献与大王,那时即位天下之主,名分自正,天下归服;若今日杀臣,使沛公闻之,决逃走他国,将王玺或献与他人,或弃毁不存,大王失此重宝,岂不所见之误耶?”鲁公闻张良之言,急着放了,便曰:“子房之言是也!不然,使天下之人笑我之怯,况我干戈已定,四海归心,量刘邦草芥耳,岂足与我为敌?若听范老之言,几坏我事!”遂令张良回灞上:“快将玉玺珍宝献来,若复抗违,决统百万雄兵,将灞上踏碎,汝难以保命矣!”张良曰:“谨遵大王之命。”便拜辞回灞上,来见沛公。沛公再三称谢:“若非先生,刘邦之命休矣!”即将曹无伤拿出,斩首示众。
  沛公因问张良:“鲁公有何话说?”良曰:“彼因明公回灞上,竟欲杀我,被我一篇言语说过,要我明日献玉玺珍宝,不可失信,须当与他。”沛公曰:“玉玺乃传国之主,恐不可与人。”良曰:“不然,得天下者在德不在宝:若明公吝而不与,必惹刀兵,终为他所得矣。不若做个人情,明早我持去献与他,他见了决喜,凡事皆不计较,我却得以从容图大事,此所谓舍小以取大也。”沛公曰:“善。”
  次日,张良持玉玺并珍宝赴鸿门来见,鲁公令人传入,遂拜见,将玉玺并珍宝献上曰:“沛公昨日蒙赐酒,今日尚病未起,恐失信,使小臣献上,乞赐收录。”鲁公见王玺并各样珍宝,陈列几上,光润无暇,真天下之奇宝也,心中甚喜。内有一宝,乃照星玉斗,遂命范增曰:“此宝甚佳,与先生珍玩。”增接玉斗在手,掷于地上,以剑击碎,曰:“天下事去矣!我辈皆为沛公虏也,此物奚用焉?”鲁公怒曰:“为臣之道,不敢齿君之辂焉,古人云:‘君赐食,必先尝;君赐生,必畜之。’况玉宝乎?我方赐尔,尔即击碎,是何道理?”增曰:“齐威王耻魏惠王宝照车之珠,言:‘不过照百乘;我有四贤臣,可以照千里。’是古人重贤不重宝也。臣今所重者,沛公之首,乃天下之宝,奈明公不听老臣之言,遂失此机会,今却受此无用之物。此有激于中,所以击碎,非虚君之赐也。”鲁公曰:“沛公怯弱,终不能成大事。”增曰;“昔者邓侯不杀楚文王,而楚卒灭邓;楚子不杀晋文公,而晋卒灭楚子。今明公不杀刘邦,此人必与公争天下矣!今若放之生,如放龙归海,纵虎入山,欲再拘挛,不亦难乎?”良曰:“不然!大王威武,天下莫敌,力能扛鼎,势能拔山,九战章邯,力降子弟,各国诸侯,肘膝而见,较之邓侯楚子,天壤悬绝。况沛公入关,凡事不敢自专,等候大王,可见无远大之志。今君比文公晋侯。抑又过矣!”鲁公曰:“料沛公无能为也!张良,尔且随我议事,沛公处用你不着。”增曰:“大王前日要杀张良,被他掩饬过;今又留在左右,恐非心腹。明公察之。”羽笑曰:“先生过虑!张良不过一儒士耳,在我侧有何欺诳?”增曰:“明害者可防,暗损者难测,明公更思之。”羽曰:“匣有宝剑,谁当我哉?”遂不听范增之谏。张良只是冷笑。
  却说鲁公召众将计议曰:“关内已破,玉玺已得,但降王子婴尚未来见,诸侯如何宾服,可差人写书与刘邦,讨子婴来诛之,则大事定矣。”遂修书一封,差人赴灞上讨子婴。
  沛公见书曰:
  我与尔共伐暴秦,扫黔黎,拯民涂炭。吾今入关已十余日矣,三世子婴,久不来见,此必尔占晞不发,意或他图。我统大兵,与尔比武,以为何如?
  沛公观罢书,召诸将议曰:“项羽今已违约,竟王关中,书取子婴,诈为降楚,塞诸侯之口,复怀王之命。意欲不与,又恐动兵;意欲与之,甚失初意。”诸将曰:“羽势不可敌,当以子婴与之。倘其诛戮,愈见明公宽德,天下自有公论。”沛公召子婴出,谕之曰:“尔前日归降,念一国王爵,顺天投首,不忍加诛,即时释放。不意鲁公违约,欲王关中,今日持书来取。尔当备宝货妇女投献,彼贪而好杀。若得金宝,彼必喜悦而全汝之命。尔宜一往,不可自误!”子婴大哭曰:“既降沛公,已得生矣,今复投见鲁公,性命决然难保。”诸耆老公子曰:“沛公长者,宽仁容众,决不可失也!”俯伏在地,沛公曰:“鲁公威武甲天下,不可抗违,若或迟延,定遭毒手。”众公子耆老曰:“不可降!不可降!不如弃咸阳而走,尚可以延残命耳!”子婴曰:“我若逃去,百姓决遭残虐。我为君不过数日,又无恩泽及民,使民被害,吾不忍也!”众人闻子婴之言,莫不下泣。
  子婴仍来轵道傍请见。只见层层甲士,灿灿于戈,万缕征尘,一天杀气。鲁公一马当先,看那子婴时,素练系颈,缟衣拖身,二绳系背,口衔款表,鲁公接过表来观看,表曰:
  始皇之孙扶苏之子三世子婴上言:伏以秦祚中绝,赢图失所,七庙亡祀享之礼,四海蹈涂炭之灾,大丧人心,遂至瓦解。玉符西指,六国从风,黄鉞下临,群儿束手。威令行不速之命,神武昭不杀之恩。臣婴等非敢望宗庙以承宗,惟求守坟墓而延日,百日荷再生之福,一门沾重见之光,早赐生全,愿投肝胆,周封不断,姬锡有根。汤王存夏后之宗,遂成六百之统;武王树殷胄之后,乃开八百之基。大王继殷周而王关中,存赢氏而宏楚胤,臣婴等下情,无任战栗恐迫之至。
  鲁公看罢表文曰:“尔祖虏六国之子孙,害天下之百姓,遗患于汝,汝有何说?”于婴曰:“废关东六国者,乃先祖始皇之所为,非臣之罪也。玉必欲杀臣,臣亦不敢怨。但咸阳遭二世残暴,百姓未得安生一日,今日大王入关,百姓已再见天日矣,愿杀臣以雪天下之恨,惟望存百姓以服天下之心。臣虽死犹生,大王德威兼虚矣。”婴言未尽,鲁公急喝英布下手,只见英布一剑,数败楚兵。
  将子婴杀了,霎时间愁云生大,黑雾漫漫,四下悲哀不绝。
  却说秦民见杀了子婴,又见天日昏暗,一齐呐喊,振动天地,尽道沛公有德,万代至君;鲁君不仁,灭门绝户。那鲁公听得这话,大怒,便传令着大小将校,尽将咸阳百姓杀死,范增急下马来谏,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项羽违约僭王号
  鲁公见秦父老宗室,齐声发怨,欲尽杀之,只见范增急下马至鲁公前大呼曰:“不可!不可!昔刘邦入关,秋毫无犯,约法三章,深得民心。今大王恩信未施,先杀子婴,却又杀咸阳百姓,恐人心一失,天下不可图也!”鲁公曰:“我今率天下诸侯,共伐暴秦,子婴乃秦王也,如何不杀?只百姓齐声毁辱我,即是叛逆,若少存留,定为后患。”增曰:“昔鲁公杀一无罪宫女,遂致九年旱涝;景公怒杀宫妃,台倾三里。只因无罪杀人,化为飞蝗,残食五谷。故古人云,‘一夫衔慨,六月飞霜;匹妇含冤,三年不雨。’今愁云黑雾,因是无罪杀了子婴,以致上天垂象。可怜百姓无辜,若行屠戮,有伤和气。”范增正苦谏之间,只闻咸阳百姓喊声不止,鲁公愈加忿怒!不听增谏,随令英布催趱人马,大肆屠戮。一时杀秦公子宗族八百余人,文武百姓四千六百余人,积尸满市,流血满渠。咸阳百姓,闭门关户,路上通无人行。鲁公尚怒气不息,又要将咸阳一城百姓,尽数杀灭。范增见了,放声大哭,复又向前拦住,以头抵马首而谏曰:“昔汤王时,天下大旱,汤以己为牺牲,祷于桑林之野,以六事自责,三日,遂大雨。汤舍身尚为百姓,况秦民无罪,今日屠戮,上干天和,大王独不惧之乎?”鲁公见增苦谏,然后传下将令,着三军收兵,遂径入秦宫,周迴看了一遍,只见楼台掩映,殿宇巍峨,乃叹曰:“秦有如此富贵,不能守,可惜可惜!”增曰:“只因残虐百姓,不听苦谏,乃至此耳!”羽默然不答,遂出宫至本营。
  天色已晚,羽命掌灯,请范增议事,增至帐下,羽曰:“今既入关,已得玉玺,又杀了子婴,秦已灭矣。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吾欲继此而王于关中,先生之意,以为何如?”增曰:“诸将佐从明公游者,不过望封侯荫子,攀龙附凤,以享富贵耳,今听公此举,正合众人之意。但须请命怀王,讨一道诏旨,然后即王位,方名正言顺,免天下议论。”羽曰:“善。”遂令项伯赴怀王处请命。
  一日,伯到彭城,致命怀王,怀王曰:“吾前已有命,但先入咸阳者为王,又何必请命?”伯又再拜致命曰:“鲁公功高望重,沛公力弱势孤,不若大王命鲁公为王,足以镇抚百姓。”怀王曰:“不然。信者,人君大宝也,前约已定,若复更张,是失信于天下。尔速回,但如约耳!”伯辞怀王,回见项羽,项羽曰:“怀王诏命如何?”伯曰:“怀王惟以先约为王,不肯发诏。我又再三恳告,但曰如约耳。”羽大怒曰:“怀王用乃吾家所立,又无征讨之功,何以得专主约也?况平定天下之绩,皆诸将为我用力耳。今乃仰求于人,非大丈夫之所为也!”遂令择日上号。范增曰:“尊号须要合古,又要称上意,若要停当,必问张良。他多读书,最知历代尊号,如若合上意,便是忠于大王,若是欠当,就是欺昧不肯实说,大王当杀之,以正国法。”鲁公随即召张良。
  张良从灞上来,方欲见鲁公,闻召即至。鲁公曰:“我欲王关中,但未有尊号,闻汝多读书,五世相韩,必知帝号,务要斟酌停当,要服天下诸侯。”良自思:“此必是范增见识,将这个担子放着在我身上,若我正名上尊号,定致鲁公猜疑,却用谗言害我,我只从头说起,随他自拣。”张良便曰:“尊号各有不同,容臣细说,在大王拣用。自古圣帝明王,有天下必有国号,如三皇之后有五帝,是那五帝?少吴、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也。少昊名挚,字青阳,姬姓也,以金德王天下,建都于曲阜,凤凰来仪,遂以鸟名官,在位百年而后崩。颛顼,黄帝之孙,昌惠之子,亦姬姓也,以水承金,在北方,主冬。颛顼治天下,十二岁而冠,二十登帝位,以水纪官,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八岁。帝喾,亦姬姓也,其母不觉生而神异,以木承水,建都于毫州,在位七十八年,一百五岁而崩,帝尧姓伊祁氏,其母庆都,怀孕十四月而生尧于丹陵,命名曰放勋,眉有八彩,丰下锐上,十五岁佑帝挚,受封于唐,年二十登帝位,以火承木,建都于平阳,景星耀天,甘露下降,凤凰止于庭,芝草生于郊,厨中有生肉脯,其薄如翣,鼓动则风生,使食物寒而不臭,在位五十年,舜摄位二十八年,寿一百一十八岁而崩,帝舜姓姚氏,其先出自颛顼,母见长虹,意感而生舜于姚墟,因姓姚氏,字都君,家于翼州,以土承火,年六十一岁即帝位,九十五岁使大禹摄政,寿一百岁而崩。此五帝也,盖帝者,天号也,德配天地,不事干戈,不行杀伐,揖逊有天下,大王可称之乎?”羽寻思:“我杀了子婴,以征诛天下,有愧五帝,似此不可以称号。”乃曰:“帝号恐未稳,汝可说王号如何?”良曰:“五帝之后,有三王,夏、商、周是也。夏禹王姓姒,名文命,字高密,长于西羌,尧命为司空,继父鲧治水,以金承土,都安邑,寿百岁;相继十九王,共四百三十二年。殷乃帝喾之后,姓姬,名履,字天乙,是谓成汤,身长九尺,肩四肘,有圣德,放桀于南巢,即天子之位,以水承金,年百岁而崩;相继三十一王,享国六百二十九年。文王因商纣无道,修德政,三分天下有其二;武王继立,观兵于孟津之上,四年始伐纣,为天子,以木承水,年九十二岁而崩;相继三十六王,享国八百六十六年。此三王也,克勤克俭,敦仁尚义,厚德好生,不私一身,而专为百姓,如治水之劳,祷雨之勤,谏纣致囚,皆是三王盛德,大王可称之乎?”羽曰:“王号可称,但不知王之下,又是何号?汝可再与我一说。”良曰:“王之下有五霸,齐桓公,宋襄公,秦穆公,晋文公,楚庄公,此五霸为天下除残去暴,各霸一国,假仁尚义,威武强大,人皆恐惧,大王可称之乎?”羽曰:“王号虽宜于古而下合于今,霸业虽合于今而未尽乎古。若合古今而兼有之,不若称楚霸王。我生于楚,自淮以北为西梦,尔群臣草诏,当以我西楚霸王,颁行天下。”范增急出止之曰:“王号可称,霸号不可称。古人云:‘大霸不过五,小霸不过三。’大王不可听张良之言,误称霸王。”羽曰:“五霸享年最久,我之所行,正合五霸。今称霸王,乃吾自立,张良不过分列三等,岂敢误我?先生不可见错!”范增低首不语,遂退帐后。羽重赏张良,择日拜郊,布告中外,遂称为西楚霸王,王楚地九郡,以彭城为都,阳尊怀王为义帝,迁于江南彬州,实不用其命。
  又说秦府库被沛公兵初入,各争取财货,已空虚矣,至是霸王费用不敷,欲要赏劳功臣将士,无处支给,因问范增曰:“众将士随我征进,一向劳苦,今欲发府库钱粮,以酬其功,但库藏空虚,何以支给?”增曰:“此最容易:沛公先入咸阳,财货所在,他尽知其详,召沛公、张良来问他,必知下落。”霸王差人灞上,召沛公。只见张良闻知,急使人说与沛公可早来,如霸王问钱粮事,但云张良尽知。沛公依言遂来,见霸王毕,霸王曰:“尔先到咸阳,秦府库钱粮,如何不见下落?”沛公曰:“秦府库粮,臣初到未得细查,闻张良曾说他知下落。”霸王即召问张良:“尔知其详,如何不说?”良曰:“大王不问及,臣不敢说,秦之宝货钱粮,自孝昭累积到始皇,他家财富,天下无有其比,今日如何空虚,只因修骊山时将宝物财货,费了一半,其余盖收入始皇墓中,后来胡亥又将府库钱粮浪费,以此空虚。”霸王沉思一会,便问范增曰:“既宝货在始皇墓中,何不差人掘开取出,以劳军士?”增曰:“始皇墓中,不过陈设平日玩好之物,如何有财物?”良笑曰:“军师不知也!闻始皇墓方圆八九里,高五十尺,以珠玉为星斗,以水银作江何,以金银围绕其椁,以百宝设于柩前为珍玩,以宫女数百人为殉葬,六国奇宝,如珊瑚玛瑙,翡翠琉璃,尽在始皇坟墓中,每夜半,常有光彩发现,如何无财物?”霸王听说歆动,便要差人掘墓,增曰:“始皇虽无道,乃帝王坟墓,无故不可轻动,若掘开取物,其迹似劫墓矣!大王初即位,决不可为也。”霸王曰:“始皇无道,并吞六国,费天下之财,竭天下之力,残虐百姓,甚于桀纣,焚书坑儒,恶贯天地。我今既杀子婴,诛灭其族,此恨未解,正欲掘墓鞭尸,然后快于心也,岂独爱秦之宝货哉?”次日,遂领人马十万,来掘始皇坟墓。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霸王封天下诸侯
  却说霸王领兵至骊山,只见:苍松笼殿宇,古柏映楼台。明堂容万马,山势拥千蛟。石栏盘白玉,神路贯天衢。左右列狮驼虎豹象,东西列文武铁衣郎。戟门壮丽,为千百年之规模;陵寝巍峨,有亿万载之形势。
  霸王下马到墓前,亲监军卒掘冢。那三军呐一声喊,人人奋力,个个争先,斧声振地,尘土遮天,鸟兽潜迹,狐狸丧胆。一连三日,大冢已开,不见正穴,百般搜寻,莫知墓所。霸王焦躁,急传令有知穴者重加赏赐,只见一人高叫:“大王欲知穴道,惟小臣可以开得。”霸王看其人,乃英布也。霸王便问曰:“尔如何知始皇陵寝穴道?”布曰:“臣昔时曾修骊山大工,督管夫役修墓,所以尽知穴道。”霸王大喜,使命英布率领众军卒,自正北向正南,平掘有十丈长,入地有五丈深,遂有空隙处,又掘五六尺深,只见有石牌楼竖着,里边都是石城石门,再无土地,两扇石门紧闭,英布便令军士扒上城头,有两条石龙,一升一降,中间有石管心,用铁锤打碎,里面一声响,管心落地,石门遂开。入到石城,中有大路,皆白石砌就,两边俱有栏杆,行有二里远,方是墓门,惟开里边,有大殿、享殿、寝殿,三宫六院,盖造十分齐整,寝殿中便是始皇灵柩,面前陈设宝货,周围堆积金银六十万,各样宝物一百二十件,尽数起出。欲要击碎始皇石柩,英布谏曰:“不可,此石椁也,内藏石柩,中有铁箭铁炮石子,若走动消息,里边箭炮石子打出,决伤军士,不若仍用土填满,庶几无事。”霸王从其言,将金银主货载回赏军。又见阿房宫楼阁华丽,光耀云霄,联络不绝,霸王叹曰:“此秦之所以亡也,费尽天下财力,方成骊山、阿房二宫。我为王,留此故迹无用。”遂命军士将阿房宫烧毁,相连宫院,尽皆延烧,三个月烟焰不绝。霸王烧尽阿房宫,遍咸阳城中,无一家不惊惶,无一人下怨恨。
  众诸侯屯军日久,各有思归之念,因与范增计议曰:“我等长在此屯注,霸王又无封爵之赏,各地方倘有变乱,何以处之?”增曰:“我正欲奏知王上,不意诸公乃有此议。”随同诸人来见霸王,进言曰:“天下诸侯各将士,随陛下伐秦,俱有勤劳,今屯住日”,费用甚多,乞奏陛下,照功封赏,使各归故土,深为便益。”霸王曰:“诸侯久住于此,正欲加封,卿等所奏,实合朕意。”因又与增密议:“昔怀王约先入关者王之,今沛公先入关,当王关中,就如照功加封,沛公亦当首先封王,必建都咸阳,但恐据关阻险,深为后患,以此待疑未决,先生有高见,早力区画,然后好以次加封。”增曰:“巴蜀乃秦之罪地,山川险阻,地方艰苦,封沛公力汉王,亦不失为关中之地;却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封为三秦王,阻住汉中之路,使他南无所进,东无所归,老死汉中,虽为加封,实是左迁也。”羽曰:“此计甚妙。”于是传令着军政司,核查诸侯并各将土功绩,依次封赏。乃封沛公汉王,都南郑,管四十一县。其余各有封赏,章邯为雍王,都废丘,管上秦三十八具;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管下秦一十八具;董翳为翟王,都高奴,管中秦三十具;申阳为何南王,都洛阳,管河南二十县;司马中为殷王,都朝歌,管河南三十二县;英布为九江王,都六台,管四十五县;共敖为临江王;吴芮为衡山王;田安力济北王;魏豹为西魏王;张耳为常山王;臧茶为燕王;赵歇为代王;田横为上齐王;田郁为中齐王;郑昌为韩王;陈胜为梁王;田荣为前齐王;田庆为前赵王;陈馀为北赵王;田市为交东王;项正为春胜君;项元为安胜君;范增为丞相,称亚父;项伯为尚书令;钟离昧为左司马;丁公为左将军;龙且为大司马;季布为左司马;雍齿为左将军;刘存为后将军;陈平为都尉;韩生为左谏议;武涉为右谏议;桓楚为大将军;子英为引战大将军;子琪为大将军;韩信为执戟郎。各封爵已毕,排设筵宴管待,遂颁诏传布中外不题。
  却说沛公众将,见封沛公为汉王,皆失色,莫不曰:“巴蜀秦之罪地,我主公先入咸阳,却反左迁于汉中,此必范增之计也。不若会聚众将,纠集人马,与霸王对敌,务如怀王之约,庶免老死褒中。不然,决不能生还乡里也!”樊哙高叫曰:“众将说得是,我便为先锋,同我杀霸王去。”汉王亦大怒曰:“王我于关中,建都咸阳,此乃怀王之约!今却迁我于罪地,重山峻岭,岂可以一朝居乎?”丞相萧何等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伸于万人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陛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已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张良亦谏曰:“蜀虽秦之罪地,内有重山之固,外有峻岩之险,进可连并天下,退可距险而守。楚虽有百万之众,岂能寇我那?此正兴汉之地,养武之国也。大王正当欢欣领命,指日即行可也。若少有不满之意,彼必寻事致害,反中其计。范增终日只要害大王,大王尚不知机,反欲与楚作对。况楚兵强势重,岂能与之抗乎?”汉王起谢曰:“若非先生之言,几自误矣!”郦食其曰:“居汉中有三利,若居关中有三害。何谓三利?盖蜀地道路险,且人不知虚实,其利一也;操练军卒,惯于登跌,其利二也;人心思归,各相努力,其利三也。何谓三害,盖丰沛虽为故乡,韩魏临境,易知邦内之事,其害一也;苟欲起兵卒以攻楚,范增必知深浅,易得防备攻击,反生不测之患,其害二也;人心或动,莫不喜大而欺小,好强而怯弱,见楚家兴旺,因而奔归,大王谁与为守?此三害也。大王当忍励,卧薪尝胆,王业可图,天下可得也。”汉王大喜,遂议启行不题。
  范增忽思刘邦乃火命人,凡旗帜尚赤,今居汉中,乃西方,为金地,金得火,必成大器,急来见霸王曰:“刘邦封他为汉王,甚有不满之意,诸将皆出山东人,又各争忿不平,以为陛下背约。若不就此除之,决有后患。”霸王曰:“封诏已出,业已定矣,又何更张?”增曰:“明日众诸将来见陛下,只问他:‘我封汝为汉王,尔去褒中,去也不去?’他若言去,是自专矣;若言不去,是欲王关中矣,陛下即令斩之,以除此患。”王曰:“善。”次日,汉王等来见霸王,行礼毕,只见霸王问曰:“汉王,我封尔褒中,汝去也不去?即便说来!”汉王曰:“食君之禄,命悬于君手,怎敢说去也不去?臣譬如陛下马也,鞭之则行,揽辔则止耳。”霸王笑曰:“卿可说善喻矣!”遂无杀汉王之意,及退回汉营,子房急求见口:“大王知今日之危乎?”汉王曰:“不知。”子房曰:“陛下洪福甚大!方才霸王问大王夫也不去,若不是大王善于答应,决有杀身之祸。”汉王闻说愕然,便问良曰:“似此久住,恐生不测,为之奈何?”良曰:“待臣会项伯、陈平,再作商量。大王可分付预修行装,待霸王命下,即便起身,庶免谋害。”于是张良会项伯、陈平备说范增谋害之意,汉王今急欲起身,未有脱身之计,想二公必有妙算搭救,若他日汉王得地,决不敢忘今日也,陈平沉思半晌,向张良附耳云如此如此,良曰:“此计甚妙。”不知陈平用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陈平定计救汉王
  霸王封诸侯日久,未得差人致命义帝,又闻车驾尚在彭城,不肯幸彬州建都。霸王因召群臣计议此事,何以处之?陈平出班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陛下既颁诏为天子,改号封天下诸侯,却又致命怀王,是有二天子矣。外边百姓皆云:‘以臣封臣,古今罕有。’若果有此言,不足以服天下。臣有愚见,此时急差亚父领二骁将,立等义帝起身,远处僻地,就如废置一般,亦不必致命,庶可以塞百姓之言,免天下议论。”羽曰:“此言正合吾意。”随命范增:“领桓楚、于英,赴彭城催逼义帝往彬州建都,仍将彭城修饰齐整,朕欲往一观,不忘故土之意也。”范增不敢违命,只得启行,因来辞见曰:“臣虽领命赴彭城,恐左右蒙蔽圣聪,臣有三事上谏,乞陛下留神:第一不可离成阳,盖咸阳自古建都之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也;二当重用韩信,盖韩信有元戎之才,但时未遇耳,若陛下举而用之,兵随将行,将逐兵行,纵横天下,所到无敌,如不欲用,即杀之,免使归他人,为后患也;三不可使汉王归汉中,且稽留在咸阳,待臣还再作区处。此三事至紧要,不可忽也。”霸王曰:“卿去早来,所言三事,朕记在心。”范增遂同桓楚、于英赴彭城去讫。
  且说次日陈平上表曰:
  国家以理财为先,圣人以俭用为本,财不理则出入无度,费用无经,财力尽而死必去矣;不俭则奢侈日靡,仓库日虚,民不聊生,而国必亡矣。陛下初登大宝,以民为天,若不节用,何以为治?现今诸侯集聚咸阳,每一路诸侯带领本部兵马,不下三四万,总约大数,何止百万?所用不可胜数,仓库空虚,钱粮将尽。如一路诸侯,支酒食二十五担,羊一十五只,猪二十口,大牛五头,麦二百斤,柴四十担,兵吏人等以十万为率,每名日支米二升,杂豆一升,料豆二升,草二束;通算每日总支酒三面担,羊二百只,猪四百口,大牛百头,面四千斤,柴八百担,米二万石,料豆二万石,杂豆一万石,草二万束。以百万算来,费用不资,臣实寒心。若不急令还国恐百姓力难支持矣!伏乞圣裁臣等下情,不胜恳切之至。霸王看罢表文,即时传令,着新封诸王,限五日内俱还国,惟汉玉且留咸阳,另有别议,张良闻知大惊曰:“汉王休矣!若范增回关中,必有谋杀之意,如何得走汉中。”急来见汉王。王曰:“今日霸王分忖诸王皆令还国,惟刘邦另有别议,此必谋害之意,为之奈何?”良曰:“大王老小,皆在丰沛,明日可上表,只说给假搬取家小,臣有救大王之计。”
  汉王随令郦生作表,次日投进,表曰:
  圣王以孝治天下,而天下莫不归于孝,使父子和睦,仁爱浃治,不变时雍,遂成至治。臣邦丰沛小民,从风西向,仰托鸿猷,受封王爵,天下之至荣,千载之遭际也。臣身虽荣,父母妻子,远在故土,未得阖门共居,以享天乐,意欲差人搬取,又不得亲扫坟墓,荣归乡里,以彰陛下恩及殁存之德;伏乞留兵马驻扎咸阳,只身领数骑赴丰沛,给假限三月,搬取家小,共沐王化。下情未敢擅便,伏惟圣裁,不胜惶恐之至。
  霸王看罢表曰:“卿欲回丰沛,搬取父母,亦是人子孝亲之意,但恐非其本心,或因朕昨日留卿且在咸阳,故有此奏也。”汉王曰:“臣父年老,无人奉侍,怀思日久,见陛下新即位,不敢冒干,今见清侯还国,皆得归省父母,独臣留此,又不知何日得见臣父。”汉王说到痛切处,哭泣不止。张良出班奏曰:“汉王不可放他搬取家小,只可独遣还国,陛下仍着人取大公并家小为质,庶汉王无别心。”霸王曰:“我意要留汉王且在咸阳,未可放回,正恐他有异志。”陈平出曰:“陛下既封刘邦为王,已布告天下,今复留此,恐不足以取信于中外,不若从张良之谏,以太公为质,乃令汉王还赴褒中,既全大信,又得管束汉王之心。”霸王曰:“既议停当,准着汉王还国,不许给假回丰沛。”汉王拜伏在地不起。霸王曰:“卿且赴褒中去,待朕建都彭城,将卿老小供给养赡,从容着人来取,亦不失奉养之意。”汉王就拜谢曰:“感陛下大恩,生死不能忘也。今即辞陛下赴褒中去。”只见钟离昧上谏曰:“前范亚父临别时,曾说不可放汉王入褒中去,今陛下如何忘了?”霸王曰:“留他老小住彭城,已管束之矣,又何稽留汉王?况封诏已传播内外,如何信亚父之言,使朕失信于天下也?”遂不听钟离昧之谏。有韩信叹口:“使汉王入褒中,不带家小同行,正中其计矣!他日以思归之心,奋鹰扬之勇,吾辈皆为所虏也!惜亚父之言成画饼耳!”
  却说汉王回营,即令分付大小将士,作急起行。于是众将整率人马,簇拥汉王离咸阳。只见关中百姓,闻知得汉王启行,扶老携幼,塞满道路,何止有数万人哭倒在地,为首有数十老人曰:“我等指望大王为关中之主,不想今大王往汉中去,又不知何日东归,得再见天颜!”攀辕拊辙,恋恋不忍去。汉王抚之曰:“尔等各安生理,无生异心,他日入关,又得相见。”百姓又要远送,萧何急止之曰:‘霸王法度甚严,汝等不可只顾远送,恐知觉,汝等反其受害。作速回去!”百姓尚哭不止,张良令樊哙快挥人马,奔峡山驿大路而行。九十里,至安平县;四十互里,至扶风县;四十五里,至凤翔郡;三十里,至迷魂寨;三十里,至宝鸡县;五十里,至大散关;六十里,至清风阁;六十里,至凤州,入栈道。汉王人马俱山东人,不识险路,看见连云栈如此险峻,各人大叫曰:“我等过此险路,若有人在此把住,要害我等,再不想得生还矣!与其束手而死,不如与楚决一死战,大丈夫之所为也!”那樊哙便道:“说得是!”大喊一声,率领众将,又要杀上咸阳。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张子房烧绝栈道
  却说樊哙等见栈道十分险恶,人人有思归之意,各呐一声喊,便要杀回关中来;汉王亦怒曰:“我奉怀王约,先入关者为王,谁想背了前约,听范增好计,左迁我来到这等险峻去处!又着章邯等三人,阻塞东归之路,纵使腾云也出不去。不如从众人之意,此时三秦尚未据守,正好杀上咸阳,与他拼个死活,倒是良策。”萧何、张良、郦生下马跪伏在地曰:“不可信众人一时暴性,决误了大事。褒中虽险,乃大王兴王之地。况西南静僻,随大王招军养士,霸王决不得知。待人马强壮,兵势严整,那时还定三秦,天下不难图也。若今听众人之言,倒转东向,霸王率三秦而西来,势如压卵,欲求再用为汉中王,不亦难乎?”汉王从其言,即令樊哙催趱人马,向褒中来,前到金牛岭,汉王曰:“如何为金牛岭?”郦生曰:“昔蜀道无路往来,秦惠王要兼并六国,闻蜀中有五个力士,俱有神力,秦乃用生铁铸五个铁牛,置于秦地,诈言铁牛每日粪金五斗,秦国以此富强。蜀主闻知,遂以为为实,乃令五丁力士开山凿路,通入秦国,盗窃铁牛。五丁既开了山路,来到秦地,不想铁牛俱是假设。遂伐蜀。”
  汉王正行之际,只见子房下马近前奏曰:“臣良送陛下到此,欲辞回韩国。”汉王大惊曰:“先生一向与邦相从,深得教益,一时不相舍,今欲辞归,使刘邦何所依附?”良曰:“臣辞陛下往东行,虽看故主,实与陛下去干三件大事。”王曰:“那三件事?”良曰:“一者说霸王迁都彭城,留关中与陛下为建都之地;二者说诸侯反楚归汉,且令霸王无西征之意;三者与陛下寻一个兴刘灭楚定天下之大元帅。干了这三件事,臣在咸阳与陛下相会。愿陛下百事忍耐,不要急躁。汉中不过暂居,多则三年,少则一二年,管教陛下东归。”汉王曰:“果如先生之言,刘邦虽受苦万千,亦不敢埋怨,但先生所举元帅,有何凭信?”良曰:“臣有角书一纸,内有臣手字,并与陛下平日密言之事,陛下须留用,不可失也。”汉王执良之手涕泣曰:“先生不可失信!如见大公,为我恳恳拜上,善加调摄,抚养老小,一日得东归,尚有迎养之日,非是敢抛弃父母,只因霸王背约强暴,不得已赴褒中以图苟免耳。”良曰:“谨遵王命。”又与萧何相别,拉在无入去处,暗与定计道:“这股这般,如寻得破楚元帅来,丞相可用意举荐。”何曰:“先生放心,凭你角书,已知其为大将,焉敢蔽贤误国耶?”张良辞了汉王及众将,带领五个从人,复回旧路,往关中来不题。
  且说汉王大军正行之间,只听得后军一齐叫苦不迭。汉王回头看时,只见烈焰连天,浓烟遍野,随处火焚三百里,相缘燎彻万家村。汉王亦大叫曰:“此必是张良孺子放的人,烧绝栈道,使我不得东归矣:却不知又是何主意?”诸将士齐声怨骂张良,各各放声大哭曰:“我等生为关内人,死作褒中鬼,何日修起栈道?”众人正嚷闹间,又只见萧何向前附王耳曰:“大王不可怨骂张良。臣昨日与张良相别时,曾说烧绝栈道,有四件利益:一者使霸王闻知烧绝栈道,料我主再无东归之意,他亦无西顾之忧矣;二者使三秦高枕,不为严备;三言使随来人安心在汉中,奉事大工,再无思归之意;四者使诸侯无相攻击,而盗我之兵也。有此四益,大王何故怨骂张良?”汉王闻说,大喜曰:“若非丞相之言,几几误怪子房矣!”遂令三军前进。
  一日,汉王到褒中,择日即王位,安抚百姓,施仁布德,治民以宽,汉民莫不悦服,此年五谷丰熟,家家快乐,处处笙歌,汉王甚喜。于是封萧何为相国,曹参、樊哙、周勃、灌婴等以下,各有封赏。招贤纳士,积聚粮草,汉中不数月,道不拾遗,夜户不扃,行人让路,家给人足,国中大治。
  且说张良烧了栈道,来到凤岭,暂歇半日,过凤州,出益门,将到宝鸡,只见一支人马,拦往来路,高叫曰:“子房公休走,亚父着我在此专等,谁想果从这里来!”张良大惊,正要下马询问来历,那马上将军便道:“子房公不要忙,我有话说。”不知说出甚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张良复为韩报仇
  却说拦住张良者,乃项伯所使也。伯恐栈道难行,预先差心腹人,暗于关津隘口,迎接张良,不意果在此处接着。其人备道项伯奉迎之意,良曰:“项公如此远虑,可谓极厚友道矣。”随叫入城见了项伯,深谢差人远接,遂更换衣服,近晚出城,打听霸王消息。因访问各路诸侯还国如何?又问韩王曾来见霸王否?有人传说韩王姬成来见霸王,因是来迟,又见张子房随汉王入褒中,听信谗言,将韩王杀了,昨日灵柩发回本国去了。张良听罢,只是暗暗叫苦,慌忙回到项伯家,一夜不睡,泪如雨下。等到天明来辞项伯,要回本国。项伯曰:“一向因国事不闲,未得请教,今专人接先生来家,正欲朝夕问候,如何方到,就欲相别?”良曰:“昨因更衣出外,访问韩国本主,不意因为张良从汉王入褒中,被霸王杀了。良闻此信,恨不能死,急欲回国葬本主,就安置家小停当,一月内就来相见。”伯口:“虽是如此,某何忍遽别?”良曰:“明公若留良一日,是增良一日之罪矣!”项伯见良去意甚急,不敢苦留,遂资发盘费,当日辞别就行。伯曰:“我一月内差人远迎先工,不可失信!”良曰:“当差心腹数人接我,不可使人知道,尤见明公始终交情也。”伯曰:“谨领尊命。”
  张良同原带数人,星夜奔回韩国来,见了韩国诸公子,遂致祭于韩王,放声大哭,以头触地曰:“良实不忠,致使项羽误害我主,不世之仇,良当为我主报之,虽肝脑涂地,亦不惜也:”言罢又哭。诸公子劝解,遂回本家省问家小,停当数日后启行。
  来到中途,果见项伯差人远接,临晚进城,径投项伯家来,相见礼毕,遂在书房中安歇。伯见良来,甚喜,因问:“先生今往何处去?”良曰:“故主已死,残躯多疾,欲效老子玄默之术,学庄周放荡之游,羡箕山之巢许,爱首阳之夷齐,罢名利,喜观云水,避是非,乐处山林;倘遇蹈隐高人,得闻妙语,使性学复明,身心无病,是我之实心,乃良之至愿也。至如佩王鸣鸾,乘轩衣冕,宰正百官,仪刑四海,折冲樽俎之上,却敌谈笑之间,今日赐官獬豸,他年图画麒麟,不足以动良之念也。”项伯闻张良之言,知他无仕进之心,遂留闲住数月,以尽故旧之情。
  子房往了十数日,一日,项伯入朝未回,子房信步闲行,来到后花园内,只见墙高数仞,门阔三寻。花等池边,蔷蔽丛里,见一座小楼,槐荫遮枕席,松影荫阶除,子房看楼匾,题曰:“万卷书楼。”尝闻古语云:“欲穷千古事,朝暮伴书楼。”子房登楼闲玩,只见左壁一带书架上,尽是石刻竹简;右壁一带书架上,尽是各处进来文策,揭开观看,有六国诸侯谏议奏章,盖因项伯是尚书令,以此进来各处文策,先与项伯看过,方敢封进,正本俱留在内,副本项伯留看。子房从头揭过,其中或有一偏之见,或有不通之说,或有私相标榜,或有因而嫉害,或有迎合上意,子房看了,皆不喜,临后揭开一策,语言超众,立意深远。子房看了一遍,嗟叹不已,又惊又喜!惊者恐项王任用此人,喜者喜其得见此奇特之士,若使归刘作破楚大元帅,韩仇可报,汉业可兴,项羽从此休矣。展开表曰:
  臣闻治天下之道,贵审天下之势,贵识天下之机。势者明强弱,察虚实,知利害,详得矢,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不然则虽强胜一时,不过恃其勇力,终必败己,未足以与其势也。机者辨兴亡,定治乱,穷几微,明隐伏,然后天下可得而图也;不然,则草莽倥忽,苟简得国,终难久安,未足以会其机也。今陛下虽霸关中,人心未服,根本未立,民畏其强而已,惧其威而已,格其面而已;然强可弱也,威可抑也,面非心也,三者乃陛下之所恃,使一旦馁而下振焉,天下不可一朝居也!欲望长治,岂可得乎?此臣之所以寒心,而为陛下忧也。且刘邦昔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中,发政施仁,财物无妄取,妇女无所幸,约法三章,收束人心,奉民悦服,恨不得为关中主也。陛丁入关,不闻善政,而惟见杀戮,听让邪之言,蹈亡秦之弊,杀子婴,掘骊山,烧阿房,大失民望,盖不知势之可立,机之可察,而弊端恶孽,隐伏于天下而未动耳!刘邦一倡,诸候从风,不期强而自强,不期胜而胜,陛下之所恃者,皆为刘邦得之矣,就如近日烧绝栈道,使陛下不疑其东归,三秦不为严备,然后收用巴蜀之民,复取关中之地,此正审天下之势,识天下之机,刘邦免得我心之所同然耳,而陛下茫然莫之知也。左右将士,惟知用武,而承顺风旨,陛下惟在独胜,而以为天下无敌,然不知败亡之机,已萌于不测之中,此臣不顾众人之俏已,而敢为陛下言之也。为今之计,莫若益兵严备,巡哨边关,收回章邯等三人别用,另选智勇之士,阻塞关隘,更取刘邦家属,拘于辇毂之下,昭布仁义,整饬兵马,训练行伍,内求贤相,外访元戎,制服诸侯,通行周政,如此则刘邦不敢东向,而社稷有磐石之固矣。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子房又看一遍,大惊曰:“此人是磻溪子牙、莘野伊尹,真大将之才,天下之奇士也!我若得此人,着数句言语,管教他弃楚归汉,但此人不知在否?”随将文策仍放旧处,移步下楼,复到书房中闲坐。
  只见项伯朝罢归来,谓曰:“贤弟客情不惯?”子房曰:“疏散之人,忘心世故,安得客情不惯。”项伯遂置酒相款。酒至半酣,于房曰:“闻兄有花园,可一游乎?”项伯曰:“今日正欲与贤弟游玩。”遂令家童导引,行至花园内,子房曰:“此园景物鲜好,足娱心目。”来到小楼边,项伯遂邀上楼。子房来到楼上,诈看文字,佯问曰:“此许多文策,何人所作?”项伯曰:“六国奏策,未得举行,因放在此。”子房又揭到一策,因问曰:“此是何人所作?”项伯曰:“鲁麟周凤,未遇其时!此人乃淮阴人,家贫乞食,人多贱之,范增屡次举荐,霸王不用,止与执戟郎之职。前进此文策,霸王扯碎其文,欲要问罪,被我劝免。”子房再不揭看,寻思此正是鸿门会上之人,心中暗喜,遂下楼来。
  子房在项伯家,又住数日,因思韩仇何日得报?汉王何日东归,霸王强暴,百姓受害,在此饱食终日,是何道理?忽心生一计,次日辞别项伯,要寻僻静去处。修真养性。项伯苦留曰:“贤弟来此,未及一月,如何便要相别?”良曰:“此是繁华之地,非某养性之所,明公若是见爱,放我归韩,寻个深山穷谷,埋名隐姓,求师访友,练真悟道,得力长生之客,于心足矣,尝闻云林夫人云:‘玉醴金浆,交梨火枣,当与山中许道士,不与人间许长史。’似这等言语,若不弃其尘世之荣华,焉能得物外之仙木乎?”项伯知良不可以富贵动心,乃与相别。子房便辞了项伯,出离咸阳。不知何处去?且看下回分解。
  霸王拒谏烹韩生
  且说张良辞项伯出咸阳,离城不远,换了衣服,扮做一道士,复入城中,向小街僻巷,风魔狂荡,言语不循道理,腰串铜钱,袖藏梨果,道袍拿在手里,打动渔鼓简板,口中唱着道情,或古庙寺观,营房店肆,或抛钱散果,引得街市上儿童,三五成群,都来看疯道士唱歌。初时儿童尚不相熟,跟走了一二日,彼此通不计较。张良看那其中有一小儿生得聪明,引到一古庙无人处所,与了些铜钱果饼,教他念着说道:“今有一人,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教了几遍,那小儿牢记在心。张良又分付:“然有人问你,只说我睡梦中有人教我来,你但到个去处,教小儿唱,你日后寿命延长,百病不生;若还说是人教你的,便有大祸。”那小儿便道:“师父教我,我只依师父说。”张良大喜,又与铜钱数十文。离了成阳,出到城外,更换道衣,如客人打扮,寻个僻静店房安歇,打听城里消息。
  只说霸王因思左迁诸侯,恐有人在外议论,常使的当近恃,诈作远客,探听事情。到街市上,听见了小儿谣言,便入内奏知霸工,霸王来信,临晚亦更换衣服,私行来到市上,果闻此语;因问小儿:“何人教你此语?”小儿云:“乃上天教我的。”霸王大惊,自思:“此必是上天欲我迁都,况咸阳烧得残缺,我正要东迁,不料天意如此,非偶然也!”
  霸王闻了童谣,次日早朝,谓群臣曰:“天降谣言,汝等不来奏知,何也?且如‘今有一人’,乃谓朕也;‘隔壁摇铃,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言朕虽有声名,而未得传闻于人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言朕虽得天下,而不归故乡,就如着锦衣而夜行也。此谣正台联意,况秦宫室烧毁,一时实难修整,不如彭城,乃梁楚之地,自淮河以北九郡,统辖千里,此处正好建都,不失故土。即差人兴工修理,选拜吉日,车驾迁都。”有谏议大夫韩生上言曰:“此等谣言,皆是人造作之言,非上天之意也,决不可听信!且关中自古建都之地,阻山带河,四塞而当一面,东有黄河、函谷关、蒲津,西有大陇关、山兰县等处,南有终南、武关、峡关,北有陕河、渭、泾、潼关,百二山河,三山八水,沃野千里,天府之国也!昔周以此兴霸,秦以此霸业,陛下岂可听童谣之言,而失此兴王之地乎?”霸王曰:“汝虽说关中可都,但朕意不喜,即是天意有在也。朕今迁都有三事:一者征伐三年,未经还乡;二者关中山多地少,眼界不得空阔;三者大降谣言,亦非偶然,天意有在,朕心已决,尔等不必多言!纵使曲意建都于此,终是不利。”韩生曰:“陛下为四海之主,如日中天,谁不仰视,又何必拘拘于还乡以为荣耶?孟子曰:‘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岂独彭城而已哉!”霸王曰:“普天之下,皆为我有也,凡可居之地,随朕所适耳,又何多言耶?”生曰:“前范亚父亦曾云陛下不可离咸阳,亦必有见,陛下独有忘于心乎?”霸王曰:“吾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识见岂范增所能知哉?吾意已决,不必烦聒!”韩生下阶,仰天长叹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果然矣!”霸王在宝座忽听此言,问陈平曰:“此是何说?”陈平不敢隐讳,近前奏曰:“此讪上之言,其意以猴比王,说言你猴虽着冠帽,心非人也;又言狝猴心不耐久,戴人衣冠,心实急躁也,又谓狝猴着人衣冠,终非人性,戴不破,心弄破也。”霸王听罢,高声大骂:“老畜生!老匹夫!怎敢毁骂朕躬!”喝令左右执戟郎官:“将此老贼推赴咸阳市上,用油镬烹之!”监斩官乃是淮阴韩信也。
  韩信押韩生赴市曹,子房打听得知,也跟在人丛中看。只见韩生至油镬前,高声说道:“尔咸阳百姓,我今日犯罪,非奸臣误国,犯了法度,只因霸王听奸人捏造谣言,意欲迁都彭城,怪我再三苦谏,今押在市烹,我想远无百日之内,刘邦必来复取三秦矣!诚沐猴而冠也!”韩信听了他说,谓韩生曰:“谏大夫省言语,恐霸王知道,必连累我等。”韩生曰:“皇天后土,昭鉴不远,为国受烹,实为屈死。”韩信曰:“公谏迁都,百姓皆以为屈死,吾独以为该死。”韩生曰:“我得何罪该死?”信曰:“公居谏议之职,如杀卿子寇军宋义,那时偏将杀主将,公何为不谏?坑杀秦降卒二十万于新安,秦之父兄恨入骨髓,公何为不谏?斩子婴,掘秦墓,烧阿房,左迁诸侯,公何为不谏?今蔽锢日深,终莫能解,公然后来谏,不亦晚乎?此公之所以取杀也。范增比尔如何?尚不能谏,况我等不及亚父远矣,岂能谏乎?你今日之死,不可怨霸王,只可怨那造谣言之人,我指与你,那人丛中立着侥栈绝道,假造谣言之人!决在这里!若捉出来,便知端的。”吓得那子房躲在人背后,再不敢作声。此非是韩信知道子房在此,不过设言以吓子房耳。遂将韩生烹了,满咸阳市上,无一人不嗟叹。天色已晚,韩信回家,子房在后认知下处,回店房去了。
  次日,韩信早朝见霸王复命,烹了韩生。霸王又续差季布往彭城,催督修盖宫殿;百官见烹了韩生,再无人敢谏者。
  子房已知韩信住处,回到店中。次日,将前在秦宫所得宝剑一口背上,挨门进城,来到韩信门首。只见月色初上,正黄昏时候,门尚未开。良鞠躬施礼,来见门吏,要求见韩信。不知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说韩信张良卖剑
  张良假作淮阴人打扮,来到韩信门首,见一老吏鞠躬施礼,求见韩将军,那老吏便问:“先生自何而来?”良曰:“某乃淮阴人,与韩将军同乡,特来相见。”老吏遂内报知韩信,韩信自思:“我在淮阴贫贱时,并无朋友,我到此已久,亦未见一故旧,今日如何有同乡相访?”正沉吟间,张良已立于阶下。韩信月明之下,见其人清标俊雅,有些面熟,不敢遽问,就迎接上厅,各施礼毕,序宾主而坐。便问:“贤公从何而来?有何贵干?高名贵姓?”良答曰:“某虽将军同乡,久出在外。先世曾遗下主剑三口,真希世之珍,不敢言价,但追求天下英雄豪杰,先观其人,次卖此剑。已将两口卖与两个人,止这口剑,未遇其主。闻将军与某同乡,为天下英杰,特来卖此宝剑,不是虚誉,实出本心。早间伺候半日,知将军公出未回,今薄暮特来相谒。此剑:暗临黑水蛟龙泣,潜倚空山鬼魅惊。埋藏千万年,价值数千金。若遇奇男子,铮然自有声。何须出囊钱?物各归主人。君若得此剑,威令满乾坤!”韩信见张良夸美这口剑,又识己为豪杰,心下甚喜,便起身近前曰:“韩信自归楚以来,无人识某为何如人,今见先生持宝剑而见谕,深蒙过奖,信何敢当?愿求宝剑一观。”良遂递与韩信,信接到手,拔剑观看,灯光之下,宝气冲霄,霜锋射斗:韩信平日最爱剑,今日见此宝剑,十分爱慕,因恨囊橐空虚,不敢问价,但云:“公有宝剑三口,那两口得价几何?”良曰:“适问曾说,先观其人,次后卖剑,不论价值多寡,如得其人,即将宝剑相赠,何须言价?久闻将军天下豪杰,以此特来相见,宝剑有主矣!”韩信起谢曰:“宝剑虽蒙见惠,但信为人恐未相称。”良曰:“若不相称,虽与万金,亦不敢以轻售也。”信大喜,分付家僮置酒相款,因问:“此宝剑可有名乎?”良曰:“俱各有名:一口是天子剑,一口是宰相剑,一口是元戎剑。天子剑乃是‘白虹紫电’,宰相剑乃是‘龙泉大阿’,元戎剑乃是‘干将莫邪’。夫‘白虹紫电’,乃是吴王剑名,悬于壁上,邪魅遁形,诸怪敛迹,真宝剑也!‘龙泉太阿,乃是宿焕见牛斗宿中常有云气,自下而上,光芒掩昧,焕随于有光去处掘地,得二石匣,中藏宝剑二口,一名‘龙泉’,一名‘太阿’,而牛斗之间,无复光芒矣。‘干将莫邪’乃阖庐所造,雌雄二剑,虽出人力所为,实按天时,应星宿,合阴阳,观炉火,十数年方铸成此剑,磨碣有法,修造有度,非止一日,遂名‘干将莫邪’。然吾之宝剑,非特此耳,观人象德,各有所宜。如有天子八德,而后得佩此剑,给以翌圣化也。”信曰:“何谓天子八德?”良曰:“八德乃仁、孝、聪、明、敬、刚、俭、学也。”信曰:“宰相剑,亦有德也?”张良曰:“宰相如无八德,亦难佩带此剑。”信曰:“何谓宰相八德?”良曰:“忠、正、明、辨、恕、容、宽、厚是也。”信曰:“天子宰相二剑,既闻命矣;然不知此剑为元戎剑,亦有德乎?”良曰:“元戎剑岂可无德?”信曰:“请言之。”良曰:“廉、果、智、信、仁、勇、严、明是也。”信曰:“先生宝剑真为天下奇绝。但不知那两口剑,卖与何人,亦可得闻乎?”良曰:“天子剑前卖与丰泽刘沛公矣。”信曰:“先生见沛公有何征验,将此剑卖与他?”良曰:“大德当阳,龙颜特异,神母夜号,芒碣云瑞,爰立赤帜,五星聚会,大度宽仁,出乎其类。此公有天子福德,前在芒碣山斩白蛇,已将此剑卖与他。”信曰:“宰相剑卖与谁?”良曰:“卖与沛县萧何。”信曰:“有何证验?”良曰:“翌运元勋,经纶汉室,不事干戈,全仗仁义,约法苏民,漕河广济,布衣同心,起自丰沛。此公有宰相大才,前在关中除秦苛法,约法三章,已卖与他。”信听罢笑曰:“先生已将宝剑卖与汉工、萧相国,可谓得人矣!今将此元戎剑,欲卖与小子,但信素无重名,又无为将八德,不亦负此剑乎?”良曰:“据将军所学所养,虽古孙吴穰苴,不能过也,但未遇识主耳。昔千里马未遇伯乐,杂于槽枥之间,遭入奴隶之手,与常马等也。及一遇伯乐,知其为千里麒骥。长嘶大鸣,追电绝尘,为天下之良马也。故古人有云:‘向北长鸣夭外远,临风斜控日边还。’即今将军碌碌人后,未遇识主,不知其为元戎也!苟得遇识主,言听计用,枢动天地,变化风三,坐镇中原,出警入跸享九袭之荣,极人臣之贵,则非今日之碌碌也。”韩信见张良说到此处,不觉长呼慨叹,触动念头,便道:“闻先生之言,如照肝胆,信在此日久,一筹未展,百计难言。前屡次上表,霸王不听,今欲迁都,大事去矣!信不久亦归故里,苟延岁月耳!”良曰:“将军差矣!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以将军之抱负,岂可按迹衡门,为淮阴一钓叟耶?”信又长叹曰:“先生今晚来见,语言动人,议论出众,非独卖剑,决有深意也,我于月明之下,灯烛之前,细观举动,先生非韩国之张子房乎?”子房离席起谢曰:“久慕重名,不敢遽见,今晚拜候,实有深意,将军看破,岂容自隐?小子便是张良。”韩信大笑,握良手曰:“先生天下豪杰,人中之龙也!我欲弃此归汉,但不知先生有何见谕?”良曰:“汉王实是长者,暂屈褒中,终成大事,将军肯从愚见,我有一物与将军为蛰。”
  贵似连城和氏璧,奇如照殿夜明珠,休言吕望千条计,不及区区一纸书!”未知书上是何说话?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