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宣帝时有两位宦官,一名宏恭,官中书令,一名石显,官仆射,皆久典枢机。显尤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意指。元帝体弱多疾,以显中人无外党,遂委以朝政,事无大小,皆显自决,贵幸倾朝,时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与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同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望之、堪旧为师傅,帝信任之,因荐举宗室更生与金敞,为给事侍中,四人同心谋议国政。史高充位而已,由是与望之有隙,深结恭、显。
望之等既患许、史放纵,又疾恨恭、显擅权,乃奏帝,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之十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官,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帝闻奏不能决,恭、显遂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誉,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权擅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上曰:“数人皆国家重臣,未必如此。”显曰:“且致廷尉问之,看是如何。”上即准奏。一日,有事召堪及更生,左右回奏,两人系在狱中,须诏赦出。上初即位,不知致廷尉为下狱,大惊曰:“非但廷尉问耶?”立召恭、显责问,恭、显皆叩头,上大骂,又叩头。上无法处治,乃曰:“汝二人且出视事。”二人出,立请史高商议。高即见帝,面奏曰:“陛下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下天,而先验师傅,但既下狱,宜因而决其罪,以免其官,不然中外纷然议论,更累圣德。”上从之,乃赦望之等罪,收其印绶,与周堪、刘更生俱免为庶人。后上念三人皆忠良,无辜削职,心甚不安,诏赐望之爵关内候,给事中,朝朔望。复徵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恭、显惧其多言,因奏以为中郎。
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各处地震,殆为恭、显专权,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奏上,恭、显疑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词服,更生复逮系狱,免为庶人。会望之之子伋亦上书讼望之前事,恭、显复奏望之教子上书,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上曰:“太傅素守高节,恐不肯就吏、受讪辱,而致其死也。”显等曰:“望之前幸不坐罪,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又自托师傅之尊,若不屈之牢狱,塞其怏怏之心,则圣朝难以施恩厚矣。且人命至重,谁不贪生?今望之所坐语言薄罪,谅不致死,无足深虑。”上乃点首允之。显等即令谒者召望之,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可鄙乎?”遂饮鸩自杀。帝知之,大惊拊手曰:“朕固疑其不就牢狱,果杀吾贤傅。”却食涕泣,哀动左右,召显等责问,皆免冠谢罪,良久然后己。
是时前后地震日食,三月雪,霜杀桑,夏寒日青。刘更生乃上书曰: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萧韶九成,而凤凰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在盛则正士消。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考祥应之福,灾异之祸,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是时周堪、张猛在朝,石显等惮之,于是显及许、史皆言,灾异皆堪、猛用事之咎,遂左迁周堪为河东太守,张猛为槐里令,后猛为显诬谮,令自杀,后贤读史谓堪、猛皆自取颠覆者,盖是时群小在内,主德不明,必无可为之理,恋恋于朝,何所补益,屡遭黜辱,宜矣。若周堪以受遗大臣,当望之饮鸩之后,称疾而去,不亦善乎!
有京房者,《善易》以孝廉为郎,屡言灾异有验,天子悦之,数召对。一日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陛下视今为治耶?乱耶?”上曰:“亦极乱耳。然今之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上频频点首曰:“朕已谕。”房出,上亦不能退显。时宏恭已死,专权者石显,党与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亦用事,深疾房,欲远之,因建言以房为魏郡太守。去月余,竟徵下狱,杀之。初京房学易于焦延寿,延寿尝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房学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然而不明乎消息盈虚之理,语默进退之机,才得为郎,便欲去上所亲信而下量,元帝之庸懦亦难乎其免矣。故占候前知之学,君子所不贵焉,若无帝者,既知其言之是矣,不惟不能用,又从而杀之,是乌足以为君哉。
帝优柔不断者十六年而崩,成帝嗣位,凡二十六年,初即位,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又封舅王崇为安成侯,赐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是月黄雾四塞,谏大夫杨兴等奏曰:“此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大将军凤惧,上书辞职,优诏不许。
秋八月,何雨月相承,晨见东方。冬十二月,朔日食,夜地震,未央宫殿中灾异叠见。乃召直言极谏之士,诣白虎殿对策,议者多归咎王凤。时儒者谷永有贤良直谏死格,知凤方柄用,阴欲自托,乃上书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窃恐陛下听暗昧之瞽说,归咎无辜,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言,解偏驳之爱,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以慰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矣。
杜钦亦仿此意,上了一本,上皆以其书,示后宫,即以永为光禄大夫。又悉封诸舅为列侯,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有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王凤所举,见凤专权太甚,心头按纳不住,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实凤专权蔽主之过,辞语恺切。上召见,谓章曰:“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遂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上久闻野王之名,欲倚用以代凤。凤闻之,即称病,上疏乞骸骨。上兀兀不安,乃优诏报凤,强起之。又使尚书劾王章罪,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章竟死狱中。自是公卿见凤,侧目不敢正视。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方而至。因而博取声誉,好士养贤,倾财施予。
刘向素怀精忠,尝作《洪范五行传论》,又上《列女传》、《新序》、《说苑》,因事著述以讽上。上心知其意,然终不能夺王氏权。至是复上封事,极谏曰:“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今国柞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及王凤卒,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未封侯。曼子莽,字巨君,善事伯叔。凤临死,以莽托太后及帝,乃封为新都侯。时永始元年乙巳,越二十年乙丑,莽遂行篡逆。此按史记,至成帝酒色亡身,哀帝嬖幸盈朝,后作两回叙。
第13章伪学趋权附五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