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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通天窟南侠逢郭老 芦花荡北岸获胡奇

  且说展爷见了是假人,已知中计,才待转身,哪知早将锁簧踏着,登翻
  了木板,落将下去。只听一阵锣声乱响,外面众人嚷道:“得咧!得咧!”
  原来木板之下,半空中悬着一个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是掉在里面往下
  一沉,四面的网套儿往下一拢,有一很大绒绳总结扣住,再也不能挣扎。
  原来五间轩子犹如楼房一般,早有人从下面东明儿开了槅扇,进来无数
  庄丁将绒绳系下,先把宝剑摘下来,后把展爷捆缚住了。捆缚之时,说了无
  ①
  数的刻薄挖苦话儿。展爷到了此时,只好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又听有个庄
  丁说:“咱们员外同客饮酒,正入醉乡。此时天有三鼓,暂且不必回禀,且
  把他押在通天窟内收起来。我先去找着何头儿,将这宝剑交明,然后再去回
  话。”说罢,推推拥拥的往南而去。走不多时,只见有个石门,却是由山根
  ②
  开錾出来的,虽是双门,却是一扇活的,那一扇是随石的假门,假门上有个
  大铜环。庄丁上前用力把铜环一拉,上面有消息将那扇活门撑开,刚刚进去
  一人,便把展爷推进去。庄丁一松手,铜环往回里一拽,那扇门就关上了。
  此门非从外面拉环,是再不能开的。展爷到了里面,觉得冷森森一股寒气侵
  人,原来里面是个嘎嘎形儿,全无抓手,用油灰抹亮,惟独当中却有一缝,
  望时可以见天。展爷明白叫通天窟。借着天光,又见有一小横匾,上写“气
  死猫”三个红字,匾是粉白地的。展爷到了此时,不觉长叹一声,道:“哎!
  我展熊飞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护卫之职,不想今日误中奸谋,被擒在此。”
  刚然说完,只听有人叫“苦”,把个展爷倒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
  何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姓郭名彰,乃镇江人氏。只因带了女儿上瓜
  州投亲,不想在渡船遇见头领胡烈,将我父女抢至庄上,欲要将我女儿与什
  么五员外为妻。我说我女儿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亲就是为完成此事。谁知
  胡烈听了,登时翻脸,说小人不识抬举,就把我捆起来,监禁在此。”展爷
  听罢,气冲牛斗,一声怪叫道:“好白玉堂呀!你作的好事,你还称什么义
  ①
  士!你只是绿林强寇一般。我展熊飞倘能出此陷阱,我与你誓不两立!”郭
  彰又问了问展爷因何至此,展爷便说了一遍。
  忽听外面嚷道:“带刺客!带刺客!员外立等。”此时已交四鼓。早见
  唿噜噜石门已开。展爷正要见白玉堂,述他罪恶,替郭老辨冤,急忙出来,
  问道:“你们员外可是白玉堂?我正要见他!”气忿忿的迈开大步,跟庄丁
  来至厅房以内。见灯烛光明,迎面设着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须,却是白
  面判官柳青,旁边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展爷已到,故意的大言不惭,
  谈笑自若。
  展爷见此光景,如何按纳得住,双眼一瞪,一声吆喝道:“白玉堂!你
  ②
  将俺展某获住,便要怎么?讲!”白玉堂方才回过头来,佯作吃惊,道:“嗳
  呀!原来足展兄。手下人如何回我说是刺客呢?实在不知。”连忙过来,亲
  解其缚,又谢罪道:“小弟实实不知展兄驾到,只说擒住刺客。不料却是‘御
  猫’,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向柳青道:“柳兄不认得么?此位便是南侠
  ①置若罔闻——放在一边不管,好像没听见一样。
  ②开錾(zàn)——在砖石上开凿。
  ①绿(lù)林——泛指聚集山林间的反抗官府或抢劫财物的集团。
  ②佯(yáng)——假装。
  展熊飞,现授四品护卫之职,好本领,好剑法,天子亲赐封号‘御猫’的便
  是。”展爷听了冷笑,道:“可见山野的绿林,无知的草寇,不知法纪。你
  非君上,也非官长,何敢妄言‘刺客’二字,说的无伦无理。这也不用苛责
  于你。但只是我展某今日误堕于你等小巧奸术之中,遭擒被获。可惜我展某
  时乖运蹇,未能遇害于光明磊落之场,竟自葬送在山贼强徒之手,乃展某之
  大不幸也!”白玉堂听了此言,心中以为展爷是气忿的话头,他却嘻嘻笑道:
  “小弟白玉堂行侠尚义,从不打劫抢掠,展兄何故口口声声呼小弟为山贼盗
  寇?此言太过,小弟实实不解。”展爷恶唾一口,道:“你此话哄谁!既不
  打劫抢掠,为何将郭老儿父女抢来,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儿不允,
  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内。似此行为,非强寇而何?还敢大言不惭,说‘侠
  义’二字,岂不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听了,惊骇非常,道:“展
  兄,此事从何说起?”展爷便将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话,说了一遍。白玉堂道:
  “既有胡烈,此事便好办了。展兄请坐,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将郭彰
  带来。
  不多时,郭彰带到,伴当对他指着白玉堂,道:“这是我家五员外。”
  郭老连忙跪倒,向上叩头,口称:“大王爷爷,饶命呀,饶命!”展爷在旁
  听了呼他大王,不由哈哈大笑,忿恨难当。白玉堂却笑着,道:“那老儿不
  要害怕,我非山贼盗寇,不是什么大王寨主。”伴当在旁道:“你称呼员外。”
  郭老道:“员外在上,听小老儿诉禀。”便将带领女儿上瓜州投亲,被胡烈
  截住为给员外提亲,因未允将小老儿囚禁在山洞之内,细细说了一遍。玉堂
  道:“你女儿现在何处?”郭彰道:“听胡烈说,将我女儿交在后面去,不
  知是何去处。”白玉堂立刻叫伴当近前,道:“你去将胡烈好呼唤来,不许
  提郭老者之事。倘有泄露,立追狗命!”伴当答应,即时奉命去了。
  少时,同胡烈到来。胡烈面有得色,参见已毕。白玉堂已将郭老带在一
  边,笑容满面,道:“胡头儿,你连日辛苦了!这几日船上可有什么事情没
  有?”胡烈道:“并无别事。小人正要回禀员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
  过渡,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却与员外年纪相仿。小人见员外无家室,意
  ①
  欲将此女留下与员外成其美事,不知员外意下如何?”说罢,满面忻然,似
  乎得意。白玉堂听了胡烈一片言语,并不动气,反倒哈哈大笑,道:“不想
  胡头儿你竟为我如此挂心。但只一件,你来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
  原来胡烈他是弟兄两个,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只听
  胡烈道:“小人既来例候员外,必当尽心报效;倘苦不秉天良,还敢望员外
  疼爱?”胡烈说至此,以为必合了玉堂之心。他哪知玉堂狠毒至甚,耐着性
  儿,道:“好,好!真正难为你。此事可是我素来有这个意呀?还是别人告
  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胡烈此时惟恐别人争功,连忙道:“是
  小人自己巴结,一团美意,不用员外吩咐,也无别人告诉。”白玉堂回头向
  展爷道:“展兄可听明白了?”展爷已知胡烈所为,便不言语了。
  白玉堂又问:“此女现在何处?”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
  白玉堂道:“很好。”喜笑言开,凑到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个冲天炮泰山
  势,将胡烈踢倒,急掣宝剑,将胡烈左膀砍伤,疼的个胡烈满地打滚。上面
  柳青看了,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心中好生难受,又不敢劝解,又不敢拦
  阻。只听白玉堂吩咐伴当:“将胡烈搭下去,明日交松江府办理。”立刻唤
  ①忻(xin)然——“忻”同“欣”,高兴的样子。
  伴当到后面将郭老女儿增娇,叫丫鬟领至厅上,当面交与郭彰。又问他:“还
  有什么东西?”郭彰道:“还有两个棕箱。”白爷连忙命人即刻抬来,叫他
  当面点明。郭彰道:“钥匙现在小老儿身上,箱子是不用检点的。”白爷叫
  伴当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了郭老,又派了头领何寿带领水手二名,“用妥船将
  他父女二人连夜送到瓜州,不可有误。”郭彰千恩万谢而去。
  此时已交五鼓,这里白爷笑盈盈的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
  窟之内,小弟如何知道胡烈所为,险些儿坏了小弟名头。但小弟的私事已结,
  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小弟跟随入都,但是我白某
  就这样随了兄台去么?”展爷道:“依你便怎么样呢?”玉堂道:“也无别
  的。小弟既将三宝盗来,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盗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
  风,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如不能时,展兄也就不必再上陷空岛了。”
  此话说至此,明露着叫展爷从此后隐姓埋名,再也不必上开封府了。展爷听
  了,连声道:“很好,很好。我须要问明,在于何日盗宝?”白玉堂道:“日
  期近了,少了,显得为难展兄。如今定下十日限期,过了十日,展兄只可悄
  地回开封府罢。”展爷道:“谁与你斗口。俺展熊飞只定于三日内就要得回
  三宝,那时不要改口。”玉堂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岂是丈夫所为。”
  说罢,彼此击掌。白爷又叫伴当将展爷送到通天窟内。可怜南侠被禁在山沿
  之内,手中又无利刃,如何能够脱此陷阱。暂且不表。
  再说郭彰父女跟随何寿来到船舱之内,何寿坐在船头顺流而下。郭彰悄
  悄向女儿增娇道:“你被掠之后,在于何处?”增娇道:“是姓胡的将女儿
  交与他妻子,看承的颇好。”又问:“爹爹如何见的大王,就能够释放呢?”
  郭老便说起在山洞内遇见开封府护卫展老爷号御猫的,“多亏他见了员外,
  也不知是什么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释放”。增娇听了,感念展爷之至。正
  在谈论之际,忽听后面声言:“头里船不要走了,五员外还有话说呢,快些
  拢住呀!”何寿听了,有些迟疑,道:“方才员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话
  说呢?难道此时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对不过姓展的,连姓柳的也对
  不住了;慢说他等,就是我何寿,以后也就瞧不起他了。”
  只见那只船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见一人噗的一声,跳上船来,趁着月
  色看时,却是胡奇,手持利刃,恕目横眉,道:“何头儿且将他父女留下,
  俺要替哥哥报仇。”何寿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与他
  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员外之命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与你?有什么话,你
  找员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体。”胡奇听了,一瞪眼,一声怪叫道:“何寿!
  你敢不与我留下么?”何寿道:“不留便怎么样?”胡奇举起朴刀,就砍将
  下来。何寿却未防备,不曾带得利刃,哈腰提起一块船板,将刀迎住。此时
  郭彰父女在舱内叠叠连声喊叫:“救人呀,救人!”胡奇与何寿动手,究竟
  ①
  跳板轮转太夯,何寿看看不敌,可巧脚下一跐,就势落下水去。两个水手一
  ②
  见,噗咚、噗咚也跳在水内。胡奇满心得意,郭彰五内着急。
  忽见上流头赶下一只快船,上有五六个人,已离此船不远,声声喝道:
  “你这厮不知规矩!俺这芦花荡从不害人。你是晚生后辈呀,如何擅敢害人,
  坏人名头?俺来也!你往哪里跑?”将身一纵,要跳过船来。不想船离过远,
  脚刚踏着船边,胡奇用朴刀一搠,那人将身一闪,只听噗咚一声,也落下水
  ①夯(bèn)——同“笨”。
  ②五内——五脏。
  去。船已临近,上面嗖、嗖、嗖跳过三人,将胡奇裹住,各举兵刃。好胡奇!
  力敌三人,全无惧怯。谁知那个先落水的,探出头来偷看热闹。见三个伙伴
  逼住胡奇,看看离自己不远,他却用两手把胡奇的踝子骨揪住,往下一拢,
  只听噗咚掉在水内。那人却提定两脚不放,忙用篙钩搭住,拽上船来捆好,
  头向下,脚朝上,且自控水。众人七手八脚,连郭彰父女船只驾起,竟奔芦
  花荡而来。
  原来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听见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
  救了郭老父女。赶至泊岸,胡奇已醒,虽然喝了两口水,无甚要紧。大家将
  他扶在岸上,推拥进庄。又差一个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娇,差个少年有力的背
  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村,先差人通报大官人、二官人去。
  此时天有五鼓之半。这也是兆兰、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紧急之事,无
  论三更半夜,只管通报,决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听见拿住个私行动掠谋害
  人命的,却在南荡境内,幸喜擒来,救了二人,连忙来到待客厅上。先把郭
  增娇交在小姐月华处,然后将郭彰带上来,细细追问情由。又将胡奇来历问
  明,方知他是新近来的,怨得不知规矩则例。正在讯问间,忽见丫鬟进来,
  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
  不知丁母为着何事,下回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