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者且偷生,死者常亦已”,对于一个生命的猝然离去,周围的人除了一声叹息之外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表达方式了,的确在那个时代,一个人的离去本来就不足为奇了,何况是一个妇人!
看着母亲渐行渐远,不谙世事的清照一脸的茫然,甚至她连一声啼哭都没有准备好,她还不知道世间有一个特别的词语叫“永别”,有一种刻骨的感觉叫“悲痛”,所以她的不谙世事让她很偶然的躲开了这场人世间最痛苦的“离别”,不过无法避免的,这场灾难形成的阴影正悄悄的沉淀在了她的生命最底处,并在以后的岁月里随着她的成长而不断的扩大,至于扩大到什么程度那是后话。
李清照是不幸的,但她同时又是幸运的,母亲去世后她得到了家人最大可能的补偿,尤其是她的父亲;不幸的结束却造就了她幸运的开始,在以后的岁月里她不断地遇到贵人,当然首屈一指的贵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在这里我之所以将她的父亲称之为她生命里遇见的“贵人”是有原因的,应该是在这个时候父亲这一高大的身影才正式的进入到她的生命里,因为在以前,一是父亲长年在外做官,这是空间上的距离;再就是“相夫教子”一向是女人的天职,父亲只是“赚钱”的工具——似乎这个角色分工在现在社会里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哄孩子”可不是“志在四方”的大男人所为,这是心理上的距离。
不过在这场变故后,父亲的角色突然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改变是父亲主动作出的,因为他发现女儿那双茫然无知的眼神其实是非常可怜的,这场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可能还能够忍受,而女儿绝对是无辜的,另外他还隐约的发现,“亦善文”的妻子应该还有一个梦没有完成,而且那个梦已经清晰的在幼小的女儿身上无形的延续着,所以也就是在瞬间他决定:一切应该变化了!
于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紧紧地将幼小的女儿搂在了怀里!
关于其父李格非
父亲李格非——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到底是何许人也?下面我们就来一起认识一下,首先需要大家知道的是,他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可是被史学家专门写进正史的(见《宋史?李格非传》),所以从正史的角度看,他的地位应该在女儿之上的!
李格非,字文叔,其生卒年皆不详。根据《宋史》本传的有关材料推算,他约生于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之后,卒年更不可考,约卒于宋徽宗崇宁三年(1106)之后。
他幼年以及青年应该是一个勤学上进的好青年,而且相貌出众(“俊警异甚”据《宋史?李格非传》),这一点从他的结婚年龄便可以看出,以他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的出身以及他“早有诗名”来看,一定是附近十里八乡的妙龄少女的“梦中情人”,而他解决终身大事却在三十五岁之后,足以见得他幼时的主要精力应该都用在了“认真学习”上而无意中成了“晚婚晚育”的典型,不过这一有些“书呆子气”的优点却在无形之中为他今后的仕途、著书立说以及对子女的培养积累的巨大的资本,使他不论今后“在朝”还是“在野”都能将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游刃有余,没给当权者留下把柄,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美好印象。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他考取进士,初任冀州(今属河北)司户参军,相当于一个镇上负责监管工作的小官吏,后又任郓州(今山东郓城、东平一带)教授,这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官,属于专业对口了,不过这个“教授”与我们今天所说的大学教授可是天壤之别,级别连个小镇上的一把手也不如,也就相当于现在镇上专管教育的副镇长之类的,从古至今大凡是与“教育”沾点边的,不用说就是“清水中的清水衙门”,所以此时刚刚娶妻生女分家过日子的一家三口生活状况并不理想。并且也就是在这个时间他又遭受了“丧妻之痛”,他的人生突然跌进了低谷!
不过李格非就是李格非,这时候他的另一个过人之处表现出来了,那就是韧性,他没有从此低迷下去,而是更加发奋努力工作,并且他的艰辛也很快得到了回报,宋哲宗元佑元年(1086)入补太学录,也就是他的出色表现得到了最上级领导——朝廷——的重视,一下被调到了中央直属部门工作,掌管执行学规,相当于现在大学里的政教处主任,之后由于小伙子“干啥啥出彩”,很快又得到了升迁,再转博士,当然这个“博士”并不是我们现在继“大本”以后的另一座“独木桥”,而是相当于大学教授了,也就是他开始由教学第二线转到了教学第一线,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不凡的文学素养开始彰显出来,并有幸结识了一些社会名流,甚至为女儿今后的“婚嫁”问题也埋下了伏笔。
其后他的仕途一路飙升,先后任校书郎、著作佐郎、礼部员外郎,最后到了右仆射,也就是说话能顶“三分之一天”副宰相,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
不过随着他的仕途的一路升迁,他注定“多变”的命运又开始表现出来,他的人生出现了几次惨痛的升落,以致最后彻底的影响到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使他的“人生追求”在突然之间改变了轨迹,这一点我以后会讲到。
与李格非有关的几个小故事
我们现在停顿一下,听几个关于李格非的小故事,从中顺便了解一下他的为人。
一个就是他在郓州当公务员(教授)的时候,由于他主管教育,没有油水,工资又低,结婚生女以后养家糊口很成问题,那里的郡守(相当于现在县里的一把手)知道他的情况后实在不忍心“做人的差距会这么大”,也可能那时候这个“一把手”感觉到了凭着李格非出众的才华加上不凡的出身再加上令他瞠目结舌的“干劲”日后定会在他之上,为了使目前的“不和谐”变得和谐,他私下里告诉李格非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搞个兼职弄点外快以减少“贫富差距”,结果被他一口回绝了,他告诉郡守“干什么应该一门心思,尤其是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更不能误人子弟!”他的一番话一定让“好心当了驴肝肺”的郡守惶惶不可终日,幸好他不久后便升迁走了。
由这个小故事我们便可以看出李格非工作专心执著,为人正直无私的一面!
还有一件事,发生在他由于不与朝内某些人同流合污、力保老师苏轼(他们的师生关系我们后来会讲到)的清名被降职“通判”后在任上的一件事。
是说在他任职的地方有一个道士,据说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够看出人的“祸福将来”,再加上他运气不错蒙对了几回,立刻招来了附近乡民的“狂热崇拜”,“人气”大增,以致于他“出必乘车”以躲避“Fans”暗中跟踪索要签名,后来李格非知道后很生气,为了让这些“道士迷”们清醒过来,让这个“假半仙”原形毕露,李格非当街截下道士的轿子,揭露他的原形,并拿棍子痛打他的屁股,然后把他“驱逐出境”,向世人证实了他“破除封建迷信”的立场和决心,给当地人民好好的上了一课,引来了一片喝彩。
确实,在那个“听天由命”的时代里,李格非能有这样的觉悟绝对是一个奇迹!
如果说前两件事李格非只是信口而说,没有上升到理论高度的话,那后面这件事则鲜明的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而且他还将其写进自己的作品里,以文字的形式流传给了后人,起到了不可小觑的警示作用。
当时,有些文人喜欢收藏一些好墨,甚至出现了墨的“收藏价值高于实用价值”的论调,以收藏墨的好坏和多少来相互比雅。而李格非却不随这个大流,为此他还专门撰写了《破墨癖说》一文。文中说,有人向李格非吹嘘他的墨如何如何好,尽管说得天花乱坠,但李格非却不买他的账。那人道:我的墨坚硬,甚至硬得可以用来割东西。李格非说:我割东西用刀不会傻到用墨。那人道:我的墨置于水中两宿不腐。李格非说:我盛水用盆子不无聊到用墨。那人又说:我的墨可放一二百年不变质。李格非笑了,说:我一块墨能用二三年就很不错了,何必要放它上百年呢?那人无话可说,但又实在不相信会搬不动李格非这个“惜墨如金”的大石头,于是最后在“黔驴技穷”的情况下说出了能够让李格非当场吐血得一句话:我的墨黑。李格非“吐血”后针锋相对:我还没听说过天下有白墨,我想这时候应该是那个人“吐血”倒地了!
记完这段颇有戏剧性的故事之后,李格非又在文中直言个人观点:“赋砆之所以不可为玉,鱼目之所以不可为珠者,以其用之才异也。今墨之用在书,苟有用于书与凡墨无异,则亦凡墨而已!”也就是说鱼眼就是鱼眼,永远成不了珍珠,墨是用来写字的,这一点上好墨与普通的墨又有什么不同呢?
最后他又借题发挥,叹道:“嗟呼,非徒墨也。世之人不考其实用,而眩于虚名者多矣。此天下寒弱祸败之所由兆也!”也就是说现在很多人做事不讲究实效性而追求花里胡哨的虚无的东西,摆“花架子”,然后他由用墨而联想到用人,并进而联想到天下祸败是用人机制出了问题,这决不是小题大做,这几句话深沉而真切地表达了他的忧天下之思,与当时的进步文人如出一辙,足见他不凡的卓识与宽阔的胸襟!
胜似亲生母亲的大伯母
有历史记载的关于李格非纯个人的小故事讲完了,尽管这些记载相对于他跌宕起伏的一生来说仅仅是些只言片语,但你也应该对他的为人有个大致的了解了吧,是的,就是这样一个有独特见解、坐得直行得正的父亲开始进入到李清照的生活,即将对她的生命产生无法抵抗的影响。
不过,父亲对于女儿的影响此时并没有真正开始,这是受眼下的客观条件限制的!父亲李格非正在外地做官,他不可能将女儿随时带在身边,那时候没有这样的先例,再就是一个女儿家跟随着父亲在外抛头露面会被人耻笑的,看着怀里天真可爱、一脸无辜的女儿,李格非一筹莫展,就在这个时候,李清照生命里另一个重要的女人出场了,那就是她的大伯母刘氏(此姓待考)。
老天对于不幸的小清照的眷顾和怜悯再一次表现出来,刘氏不光自告奋勇的收养了她,而且对她表现出了“视如己出”的母性的温柔和慈爱,这个普通得几乎连姓氏都没留下的女人此刻却不自觉地在李清照的面前塑造出了一个高大无私的“母亲”的形象,她将自己的母爱平均得分摊在了李清照及其自己的几个孩子上身,不偏不倚,无形之中对于李清照美好性格的养成起了不可限量的作用。
所以那时候通常的情景就是:街上来了卖糖葫芦的,小清照一定和堂兄妹们一样手里一人攥着一只;每逢过年过节,小清照就会从大人手里得到一样多的赏钱;冬天到了,小清照就会穿上和堂兄妹们一样厚的棉衣;每逢庙会,小清照便会屁颠屁颠得跟着堂兄妹们在人群里穿梭,嘴上沾着一圈的棉花糖……
就是在这样一个刘氏苦心营造的环境里,小清照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世界缺少什么,她很幸运得躲过了原本就不应该属于她的痛苦和不愉快,她从没有感觉到世间的不公和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在她的眼里只有无尽的快乐,天是蓝的,山是青的,草是绿的……
这一切都被尽管长年在外奔波但感情异常细腻的李格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激之余他也感到了无尽的欣慰,所以到了后来他一直对于这个长于家乡葬于家乡、淳厚朴实心无杂念的老大嫂念念不忘,心怀感激!
尽管如此,还有一点美中不足的就是,尽管刘氏也是体面人家出身,也能略识诗文,但远远不到“亦善文”的地步,她能够把小清照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却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给她补充“精神食粮”的重任,而这一点对于小清照却恰恰是最重要的,所以这一重任便由因年事已高退休在家的爷爷担当起来了。
爷爷退休以后在离家乡明水不远的风景秀美、环保搞得不错的大明湖畔购置了房产,并把年幼的、但此刻已经表现出过人的天资的小清照带在了身边,在小清照的眼里,爷爷是天底下最普通的爷爷,也是最与众不同的爷爷,他本来是来此颐养天年的,但却把后半生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了这个慧根极深的小孙女身上。
我有一个好爷爷
爷爷“出自韩公门下”,文武兼修,以他的学识和修养教养李清照绰绰有余,另外,他深受恩师“韩公”“忧国忧民”的思想的影响,有着不凡的远见和卓识,他的这一政治素养对小清照潜移默化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以至于她在成人之后还一直念念不忘。
“韩公”是何许人也?这里有必要补充以下。
韩公即韩琦,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学者。世人对他的评价是“能自立,有大志气,端重寡言,不好嬉弄。性纯一,无邪曲,学问过人”,评价之高便足以看出他在北宋历史上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当时他与有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的宽阔胸襟的范仲淹并称“韩范”,并且在沙场上也是一个勇往直前、有勇有谋的一代名将,当时西夏屡次侵犯大宋边境,他奉命出征,无往直前,多次横扫来犯,名震边关,当时民间有歌谣歌颂他:“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并且他一生写了大量诗文,大多收入《安阳集》行世,可以说他在当时北宋文武诸臣中属于“文武兼修”的典范。
爷爷有了这样的出身,小清照能够得到什么样的“精神食粮”可就不用多言了吧?不过爷爷对于小清照的培养并不是将自己的学识进行“填鸭式”的教学,而是极具科学性的,很注重劳逸结合,学习之余经常带小清照在“四面荷花三面柳”的大明湖畔游览,给她讲述有关大明湖的“有蛙不鸣、有草无蛇”的千古生态之谜,以至于让她度过了少年时期印象极深的一段快乐时光,相信后来李清照作品中流露出的对于“莲藕”“荷花”的喜爱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以至于留下了“红藕香残玉簟秋”之类的千古名句。
另外李清照与“漱玉泉”的渊源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至今在荷花掩映的杨柳深处的“漱玉泉”边还流传着一个关于李清照的可爱传说。
说童年的小清照经常到泉边去戏水游玩、洗笔练字,在她四岁那年的某一天,爷爷带她来到一道泉水边,小清照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咧开嘴正要哭,爷爷便逗她说:“快别哭,这泉水一听见你的哭声就不会往外冒了。”小清照一听,就急忙用手把嘴捂住,忍着没哭出声来,可是泪水却像珍珠般地滚滚不断。因为她没哭,所以这泉水就一直源源不断。又因为她的泪水,使得这道泉水如经过洗涤的碧玉,冰清玉洁,珠圆玉润。后来那道泉水就叫了“漱玉泉”,李清照成名后就以“漱玉词”做了自己词集的名字。
当然传说本身就存在一个类似于“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逻辑性的错误,传说因李清照而起,而李清照却以泉水命名,很明显泉名应该早于李清照,不过,既然传说如此美丽到了“人与自然”能够结合到美妙绝伦的地步,也就没有人再去计较其真实可靠性了。
有时候,过于真实的东西通常会影响到事件本身的美感,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得痛快了!
第3章最大的心灵慰籍——慈父李格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