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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越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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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王句踐即位三年而欲伐吳,范蠡建諫曰:“夫國家之事,有持盈,有持傾,有節事。”王曰:“為三者,奈何?”對曰:“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王不問,蠡不敢言。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驕,勞而不矜其功。夫聖人隨時以行,是謂守時。天時不作,弗為人客;人事不起,弗為之始。今君王未盈而溢,未盛而驕,不勞而矜其功,天時不作而先為人客,人事不起而創為之始,此逆于天而不和于人。王若行之,將妨于國家,靡王躬身。”王弗聽。(《越語下》P.641)
  范蠡進諫曰:“夫勇者,逆德也;兵者,兇器也;爭者,事之末也。陰謀逆德,好用兇器,始于人者,人之所卒也;因佚之事,上帝之禁也,先行此者,不利。”王曰:“無是貳言也,吾已斷之矣!”果興師而伐吳,戰于五湖,不勝,棲于會稽。(《越語下》P.643)
  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吾不用子之言,以至于此,為之奈何?”范蠡對曰:“君王其忘之乎?持盈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與地。”王曰:“與人奈何?”對曰:“卑辭尊禮,望好女樂,尊之以名。如此不已,又身與之市。”王曰:“諾。”乃令大夫種行成與吳,曰:“請士女女于士,大夫女女于大夫,隨之以國家之重器。”吳人不許。大夫種來而復往,曰:“請委管鑰屬國家,以身隨之,君王制之。”吳人許諾。王曰:“蠡為我守于國。”對曰:“四封之內,百姓之事,蠡不如種也。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種亦不如蠡也。”王曰:“諾。”令大夫種守于國,與范蠡入宦于吳。(《越語下》P.643)
  三年,而吳人遣之。歸及至于國,王問于范蠡曰:“節事奈何?”對曰:“節事者與地。唯地能包萬物以為一,其事不失。生萬物,容畜禽獸,然後受其名而兼其利。美惡皆成,以養其生。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自若以處,以度天下,待其來者而正之,因時之所宜而定之。同男女之功,除民之害,以避天殃。田野開辟,府倉實,民眾殷。無曠其眾,以為亂梯。時將有反,事將有間,必有以知天地之恒制,乃可以有天下之成利。事無間,時無反,則撫民保教以須之。”(《越語下》P.644)
  王曰:“不穀之國家,蠡之國家也,蠡其圖之!”對曰:“司封之內,百姓之事,時節三樂。不亂民功,不逆天時,五穀睦熟,民乃蕃滋,君臣上下交得其志,蠡不如種也。四封之外,敵國之制,立斷之事,因陰陽之恒,順天地之常,柔而不屈,強而不剛,德虐之行,因以為常;死生因天地之刑,天因人,聖人因天;人自生之,天地形之,聖人因而成之。數故戰勝而不報,取地而不反,兵勝于外,福生于內,用力甚少而名聲章明,種亦不如蠡也。”王曰:“諾。”令大夫種為之。(《越語下》P.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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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先人就世,不穀即位。吾年既少,未有恒常,出則禽荒,入則酒荒。吾百姓之不圖,唯舟與車。上天降禍于越,委制于吳。吳人之那不穀,亦又甚焉。吾于與子謀之,其可輿?”對曰可:“未可也。蠡聞之,上帝不考,時反是守,強索者不祥。得時不成,反受其殃。失德滅名,流走死亡。有奪,有予,有不予,王無蚤圖。夫吳,君王之吳也,王若蚤圖之,其事又將未可知也。”王曰:“諾。”(《越語下》P.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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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吾與子謀吳,子曰『未可也』,今吳王因于樂而忘其百姓,亂民功,逆天時;信讒喜優,憎輔遠弼,聖人不出,忠臣解骨;皆曲相御,莫適相非,上下相偷。其可乎?”對曰:“人事至矣,天應未也,王姑待之。”王曰:“諾。”(《越語下》P.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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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聞焉,曰:“吾與者謀吳,子曰『未可也』,今申胥驟諫其王,王怒而殺之,其可乎?”對曰:“逆節蒙萌生。天地未形,而先為之征,其事是以不成,雜受其刑。王姑待之。”王曰:“諾。”(《越語下》P.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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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吾與子謀吳,子曰『未可也』,今其稻蟹不遺種,其可乎?”對曰:“天應至用處,人事未盡也,王姑待之。”王怒曰:“道固然乎,妄其欺不穀邪?吾與子言人事,子應我以天時;今天應至矣,子應我以人事。何也?”范蠡對曰:“王姑勿怪。夫人事必將與天地相參,然後乃可以成功。今其禍新民恐,其君臣上下,皆知其資財之不足以支長久也,必彼將同其力,致其死,猶尚殆。王其且馳騁弋獵,無至禽荒;宮中之樂,無至酒荒;肆與大夫觴飲,無忘國常。彼其上將薄七德,民將盡其力,又使之往往而不得食,乃可以致天地之殛。王姑待之。”(《越語下》P.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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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玄月,王召范蠡而問焉,曰:“諺有之曰:『觥飯不及壺飧。』今歲晚矣,子將奈何?”對曰:“微君王之言,臣故將謁之。臣聞從時者,猶救或。、追亡人也,蹶而趨之,惟恐弗及。”王曰:“諾。”遂興師伐吳,至于五湖。(《越語下》P.652)
  吳人聞之,出而挑戰,一日五反。王弗忍,欲許之。范蠡進諫曰:“夫謀之廊廟,失之中原,其可輿?王姑勿許也。臣聞之,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為之災。贏縮轉化,後將悔之。天節固然,唯謀不遷。”王曰諾。「弗許。(《越語下》P.652)
  范蠡曰:“臣聞古之善用兵者,贏縮以為常,四時以為紀,無過天極,究數而止。天道皇皇,日月以為常,明者以為法,微者則是行。陽至而陰,陰至而陽;日困而還,月盈而匡。古之善用兵者,因天地之常,與之俱行。後則用陰,先用則陽;近則用柔,遠則用剛。後無陰蔽,先無陽察,用人無藝,往從其所。剛強以御,陽節不盡,不死其野。彼來從我,固守勿與。若將與之,必因天地之災,又觀其民之饑飽勞逸以參之。盡其陽節、盈吾陰節而奪之,宜為人客,剛強而力疾;陽節不盡,輕而不可取。宜為人主,安徐而重固;陰節不盡,柔而不可迫。凡陳之道,設右以為牝,益左以為牡,蚤晏無失,必順天道,周旋無究。今其來也,剛強而力疾,王姑待之。”王曰:“諾。”弗與戰。(《越語》P.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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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軍三年,吳師自潰。吳王帥其賢良,與其重祿,以上姑蘇。使王孫雒行成于越,曰:“昔者上天降禍于吳,得罪與會稽。今君王其圖不穀,不穀請復會稽之和。”王弗忍,欲許之。范蠡進諫曰:“臣聞之,聖人之功,時為之庸。得時不成,天有還形。天節不遠,五年復反,小兇則近,大兇則遠。先人有言曰:『伐柯者其則不遠。』今君王不斷,其忘會稽之事乎?”王曰:“諾。”不許。(《越語下》P.655)
  使者往而復來,辭愈卑,禮愈尊,王又欲許之。范蠡諫曰:“孰使我蚤朝而晏罷者,非吳乎?與我爭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吳耶?夫十年謀之,一朝而棄之,其可乎?王姑勿許,其事將易冀已。”王曰:“吾欲勿許,而難對其使者,子其對之。”范蠡乃左提鼓,右援枹,以應使者曰:“昔者上天降禍于越,委制于吳,而吳不受。今將反此義以報此禍,吾王敢無聽天之命,而聽君王之命乎?”王孫雒曰:“子范子,先人有言曰:『無助天為虐,助天為虐者不祥。』今吳稻蟹不遺種,子將助天為虐,不忌其不祥乎?”范蠡曰:“王孫子,昔吾先君固周室之不成子也,故濱于東海之陂,黿鼉魚鱉之與處,而蛙??之與同渚。餘雖靦然而人面哉,吾猶禽獸也,又安知是諓諓者乎?”王孫雒曰:“子范子將助天為虐,助天為虐不祥。雒請反辭于王。”范蠡曰:“君王已委制于執事之人矣。子往矣,無使執事之人得罪于子。”(《越語下》P.657)
  使者辭反。范蠡不報于王,擊鼓興師以隨使者,至于姑蘇之宮,不傷越民,遂滅吳。(《越語下》P.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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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至五湖,范蠡辭于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復入越國矣。”王曰:“不穀疑子之所謂者何也?”對曰:“臣聞之,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會稽,臣所以不死者,為此事也。今事已濟矣,蠡請從會稽之罰。”王曰:“所不掩子之惡,揚子之美者,使其身無終沒于越國。子聽吾言,與子分國。不聽吾言,身死,妻子為戮。”范蠡對曰:“臣聞命矣。君行制,臣行意。”遂乘輕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終極。「(《越語下》P.659)
  王命工以良金范蠡之狀而朝禮之,浹日而令大夫朝之,環會稽三百里者以為范蠡地,曰:“後世子孫,有敢侵蠡之地者,使無終沒于越國,皇天後土、四鄉地主正之。”(《越語下》P.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