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然和尚到了这个地步,知道这两个客官是京中的大位,也吓得魄散魂飞,伏在地下磕响头,口中哀求说道:“小僧有眼无珠,语言冒犯,接待不恭,还求两位大人大老爷开格外之恩,宽其既往。小僧当从此洗心革面,不敢再以势利两字存在心中。若将小僧送往地方官衙门惩治,这勾引妇女的罪名,小僧是万万担当不起,而且小僧实在不敢存这恶念。今日实因王八老爷的家眷在此,饬令小僧招呼,小僧又碍于施主分上,不得不勉强周旋。还求二位大人大老爷俯鉴小僧不得已之苦衷,法外施仁,不咎既往。小僧当瓣香顶礼,日祝两位大人大老爷万代公侯,子孙昌盛。”天然在里面跪,客堂外面那些和尚见方丈如此,也就环跪下来,哀求了一回。
圣天子见了这样光景,倒也好笑,从前那种势利,现在又如此卑微,前倨后恭,实在是山僧的本色。因暗想道:“他既然知罪,如此哀求,朕也不必与他较量了。就是他追随那班妇女,这也有他不得已之苦衷。他若不款待殷勤,又恐遭他施主之怪,只要他从此悔罪,也就算了。”心中想罢,因又问道:“你家从前的那个方丈,叫作了空,现在到哪里去了?你可叫他前来见我,他见了我,自然知道高某的来历。”原来圣天子初次南巡,在平山堂游玩,那时方丈便是了空。天然见问,复跪在下面禀道:“了空和尚已圆寂了三年。”圣天子听说了空已死,复叹道:“了空那和尚才算是个住持,如你这贼秃,实所谓酒肉和尚。高某本当将你送往地方官严加处治,姑念你已知有罪,一再哀求,你家众僧又代你苦苦哀求,高某只得看众僧哀求情切,法外施仁,不予深究。以后若再如此,高某可万难容忍了。恕你无罪,且下去罢。”天然见说,这才把心放下来,当下又磕了个头,才站立一旁,鞠躬侍立。
此时天已过午,天然复上前说道:“小僧蒙两位大人大老爷的恩,不予治罪,小僧真是感激不已。但是现在已有申牌时分,想两位大人大老爷也当用饭,小僧前去招呼,聊备一餐素面,求两位大人大老爷赏个脸,就在敝山稍用些须,免得再回城去用饭。”圣天子与周日青二人当初来时本有此意,预备在山上吃面。及见天然那种势利,便不高兴,就打算各处去游玩一回,也就开船回城吃饭。比及天然又闹了这一起乱子,圣天子又督责了一番,时候却甚不早,今见天然留住吃面,却好腹中也有些饥饿了,也就答应。当下天然这一欢喜,却出乎寻常之外,当即将厨子喊来招呼下去,令他要做得格外精洁,那厨子自然不敢草率。天然当下又请圣天子仍去方丈里坐,周日青道:“怎么又请俺们到方丈里去?你哪里有官家内眷,俺们是不便进去的。难道此时可以进去,不似从前不便了么?”天然复又跪下说道:“还求老爷不记前言,小僧感激无已。现在王家的内眷已经去了,因此还请老爷们到哪里去。”圣天子见说,也就站起身来,与周日青同至方丈。
你道王八家那个三姨太太陆湘娥,并请来的那些同院姊妹,为何去得恁快?原来陆湘娥一听外面吵闹,即令天然出来看视。不一会见有人进去说天然被打,现已拖到客堂里去讲话。又见有人来说,那两位游客是京中的大员,到江南密查要案,因为和尚出言不逊,要将和尚送到地方官哪里处治,问他一个勾引妇女的罪名。陆湘娥一闻此言,惟恐连累自己,连酒席都未终局,即同着诸姊妹吓得蝶散莺飞而去。所以那方丈内,始而为莺花金粉世界,一变为寂灭虚无之境。天然僧也算是个大晦气,就因陆湘娥等一来,他在先满心欢喜,以为这些女菩萨将他们应酬好了,必然有一宗大大的布施。那知反遭了晦气,不但不能如心愿,反而遭了一阵毒打,将口内牙齿还打落了两个,还跪在地下磕了一阵响头,又贴了一顿绝好素面。圣天子与周日青吃过素面以后,日已西斜,当即出了方丈,回船进城。天然此时自然恭送如仪,再也不敢怠慢。
圣天子在船中与日青道:“这和尚如此势利,在先那样怠慢,此时又如此趋奉,到底是个俗僧。”周日青道:“今日这和尚虽然经了这顿打骂,当时不敢违拗,再三哀求,特恐此后又故态复萌。但存势利二字倒也罢了,最可恶的见着那妇人女子,他的那种涎脸实在讨厌。若将他留在此地,将来闹出不尴尬的事来,究竟于这圣制名山大有关碍。依臣愚见,莫若写一封信与扬州府,令他札饬两县押逐这和尚离了此地,另招高僧住持,将来也可免尴尬之事。”圣天子听了此话,也觉有理,当时就也点头。不一会,已到天宁门,约有黄昏时候,当下开发了船钱,二人上岸,进城到了客寓,用过晚膳,圣天子就灯下写了一封信,固封好了,然后安歇。次日早间,一面命店小二代雇了船只,一面命周日青将这封信送往扬州府署,并不等他回信,当即回来,就与圣天子上船,开船而去。
这里扬州府接着这封信,看毕之后,只吓得汗流浃背。你道为何?原来这知府与浙江巡抚龚温如亲戚,在一月前就接到龚温如的密信,说当今圣天子微服南巡,改名高天赐,说不定要重到扬州游玩,使他随时探听,不可怠慢。所以扬州府一见信内有高天赐三字,便惊恐起来,不敢将这封书信作为平常书信,竟作为圣旨看待。当即排了香案,重行三跪九叩首,礼毕,一面飞传江、甘两县到署,说明一切。江、甘两县就惊恐异常,当下向扬州府说道:“大老爷既奉到谕旨,卑职等理应前往接驾,恭请圣安。”扬州府道:“某虽奉到圣旨,但圣上是微服南巡,因为不肯使臣下知道,恐惊扰百姓,劳民伤财。某等又不知圣驾驻跸何处,旨意之内又未说明,只好密派妥差赶急打听,是否圣驾仍在城内。打听清楚,某等才好前去。”江、甘两县只得唯唯。扬州府又道:“圣旨上说平山堂住持僧天然势利太甚,违忤圣颜。
虽经圣天子格外加恩,当在该山略予薄惩,恐将来仍有不尴不尬之事,着令某转札贵县,将平山堂住持僧天然押逐出境,不准逗留等语。某想该僧竟敢如此势利,而又违忤圣颜,实系罪大恶极。虽蒙圣天子格外加恩,略予薄惩,着令某等押逐该僧出境,以免将来不尴不尬之事。虽然圣天子仁厚为怀,不予深究,到底有甚么尴尬,须彻底根究?而且该僧既敢违忤圣颜,仅押逐出境,似不足以蔽其辜。贵县可即饬差,速将该僧飞提到案,以便根究。”江、甘两县听说,当下答道:“大老爷明见。在卑职看来,既是圣旨上但令将该僧押逐出境,并未着令大老爷有彻底之意。卑职的愚见,即便遵旨施行。该僧虽罪有应得,蒙圣天子格外施恩,何必又不合圣意?不知大老爷以为何如?”扬州府听说,也觉有理,因道:“某不过因该住持太为放肆,竟敢违忤圣颜,所以要大加惩儆。贵县既如此说,某等即遵旨施行便了。”
当下江、甘两县当即唯唯退出。回至本署,即派差前往平山堂,将住持僧天然提讯。毕竟讯出什么缘由,且听下回分解。
第69章环求恕罪前倨后恭 阅读来书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