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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黄土豪欺心诬劫 张秀才畏刑招供

  诗曰:
  湛湛青天不可欺,举头三尺有神明。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分两头。却说扬州府城外同安里有一土豪,姓黄名仁,字得明,家财颇有数万,广有田产,婢仆无算,只有四子:长子飞龙,娶妻朱氏;次子飞虎,娶妻王氏;三子飞鸿,四子飞彪,未曾娶妻。惟飞龙与飞虎入了武学。这黄仁捐了一个同知衔,平日霸人田屋,奸人妻女,无所不为。当日清明佳节,家家上坟。那时有一妇人杨氏,年约五十余岁,因丈夫计昌身故,并无男儿,与女儿月娇二人上坟拜扫。将祭物摆开,先拜各祖先,然后来拜父亲的坟墓。适有黄仁土豪父子亦在此处扫墓,这第三子飞鸿窥见在旁,目不转睛,见他生得美貌,眉如春柳,貌似西施,心中依依不舍,又不知是何家之女,那处居住。拜毕,尾随其后,一直跟到月娇母女回家,向邻查问,然后知系计昌杨氏女儿。回到自己家中,将此事与母亲李氏说知,欲娶他为妻,可在父亲面前话明,着媒往问。
  当时李氏得了飞鸿日间言语,是夜就对丈夫黄仁曰:“今日飞鸿三儿前往拜山,在山前见了一女,生得甚好,他十分中意,欲娶他为妻。后来查得殷家之女,名月娇,他父亲计昌,现已身故,止存母女二人孀居。想他亦属情愿,断无不肯之理,尔不妨着媒前去讲过,看他如何?”黄仁曰:“怪不得他今日在坟前见伊母女回家,连墓亦不拜,跟随而去。三儿既系中意,待我着媒往问,谅必成就。”说完,即叫家人黄安进内,吩咐曰:“尔可前去和安里第三间陈妈家中,着他立即到来,有要事使他。”
  那家人黄安领命,直望和安里而来。来到陈妈家中,适见陈妈坐在屋内,进去说曰:“我老爷叫你去,有事使你,可即刻走一遭。”陈妈听说曰:“有什么事如此要紧?待我锁了门,然后同尔走走。”当即将门锁了,随即与黄安直到黄家庄,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上前说曰:“不知老爷呼唤老身到来,有何贵干?”黄仁曰:“尔有所不知,只因昨日同我子上坟省墓,看见殷计昌之女月娇,生得颇有姿色,我欲娶他为媳,将来配与三儿飞鸿。尔可与我走走,倘若得成,媒金自然重谢,尔可实力前往讲讲为是。”陈妈曰:“老爷大门户,岂有不肯之理?待我前去问问,看他如何对答,再来复命便是。”
  当即别了黄仁,来到殷杨氏家中,立即进内,杨氏迎接,两人坐下。杨氏开言道:“不知妈妈到来,有何贵干?”陈妈答曰:“非为别事,现今有一门好亲事,特来与尔相酌。千金之庚帖,来将与黄家庄上三公子飞鸿合配,不知尔意下如何?”杨氏曰:“甚好,惟是月娇父亲在生时,已许了人家。”陈妈曰:“此时许了何人?”杨氏曰:“已许了张廷显之子张昭,现在进了文学,所因亲翁上年身故,服色未满,所以未有迎娶,此次实枉妈妈空走一遭。”陈妈曰:“令千金已许了张秀才,这也难怪,待我回复黄老爷便了。”话完,当即起身,辞了杨氏,复到黄家庄而来。
  到了庄中,即向黄仁说曰:“昨奉老爷之命前往殷家,将亲事说了。谁想那殷月娇之母亲杨氏说,伊女儿亲事,殷计昌在生之时已许了张昭。上年已入了学,因丁父忧,未有迎娶过门,故此特来复命。”黄仁曰:“此事确真,亦属难怪。待我查过,再着人寻你未迟。”陈妈见说,立即回家去了。即着飞鸿进内,说曰:“殷杨氏之女月娇,我已着陈妈前去问过了,他母亲说已许秀才张昭,那张昭因丁父忧未有迎娶伊女过门,待为父与你另寻个亲事便了。”飞鸿闻说,口虽无言,心中不悦,辞了父亲,遂进自己房中。此夜发起病来,一连数日,并不起身。有丫环前来书房问候,得知飞鸿有病,即禀知老爷夫妻知道。黄仁夫妇进儿房问曰:“三儿,尔有甚么,因何连日不起?究竟所患何症?尔可对我说知。”飞鸿答曰:“想儿自从那日上坟回来,心中似有不安,前日身中发热,夜来更甚。”话完,即合眼不言。黄二夫妻二人闻言,即出房门而来至厅中,商议曰:“三儿病,他说上坟回来即起,莫若着人前去,请一位方脉先生来看他如何。”即着黄安进内,吩咐曰:“尔可前往请位方脉先生来看三公子之病。”
  黄安领命,立即而去,请了一位先生,名曰何有齐。当日从了家人黄安进内,先入书房来看病。黄安在床边说曰:“现在奉老爷之命,请了一位先生来诊脉,三公子起来看视。”飞鸿曰:“我一身骨痛,不能起身,可请先生进内与我诊视。”黄安一闻言,即请先生近床,将飞鸿左右手六部之脉细细诊了一回,并问了病源,遂唤黄安来至书房坐下,向黄仁说曰:“诊得令郎之病,左关脉弦大,右尺洪数,实乃阴火上乘,肝郁不舒,心中有不如意之事,非安心调理不能痊愈。”话完,即开了一方,该药无非清肾之剂,谈论一番辞去。
  是晚,飞鸿服了这剂药,仍不见效。一连数日,诊视病体益剧。黄仁心中烦闷,即对安人李氏说:“尔可夜进儿房,向飞鸿细问,实因何事,以致于此。”是夜,李氏果然进房,向飞鸿曰:“尔父亲着我问尔,究竟因何事,致疾如此?”飞鸿曰:“我的病源母亲尽知。自从那日上坟见了月娇之后,时常心中牵挂,所以一病至此。纵使扁鹊复生,难医病痊愈,想儿亦不久居人世矣。”话完,合眼即睡。李氏听言,即出来对黄仁说曰:“三儿之病,实因三月上坟见了月娇,不能忘情。料想治病无用,老爷还须设法,免误三儿之命。”黄仁想了一回,说曰:“那月娇已许了人,想亦难设法。莫若明日唤陈妈到来,看他有甚么良计,可以治得三儿之病。”到了次日,即着黄安进去说曰:“尔可再往陈妈处,着他速速到来,有要事商量。”黄安领命去了。不久,将陈妈带进前来,黄仁先开口曰:“我今叫尔前来,非为别事,所因前月着尔前往问月娇这头亲事,我对三儿说知,他就一病不起,医生调治,全不见效。特叫尔来,究竟有何法解救?”陈妈曰:“这样之病,有药难施,除非月娇肯嫁,三公子得愈,老爷还须打算。”黄仁曰:“那月娇业已许配张秀才,何能肯嫁?我也没有什么打算。”陈妈曰:
  “此件事,老爷不想他为媳则已,若想他为媳,老身想条良计,包管到手。”黄仁曰:“计将安在?”陈妈曰:“我将张昭想了一番,不过一个贫穷秀才,着人与他往来,劝他将妻相让,把三四百两银子与他。他若不允,老爷着人将赃物放在他家,就说他包庇贼匪,坐地分赃。老爷与府尊交好,求他出差捉拿解案,强逼招拱,收在监中,将伊害死,那时不怕月娇不肯,此计老爷以为如何?黄仁听了大喜:“看不到妈妈有如此高见,待我明日着人前往便是。”此晚,陈妈就在黄家庄食了晚膳,醉饱方归。
  次日黄仁即寻了一人,名叫做伍平混,平日与张昭颇识的,将银十余两交他手中,着他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那伍平混得了银子,寻着了张昭,说曰:“我友一人,欲求张兄写扇数把,比如要笔金多少?”张昭曰:“彼此相识多年,笔金随便就是。”那伍平混即将扇子并笔金一并付下,便说曰:“弟今日得了数两横财银,欲往酒楼寻些美酒佳肴,如秀才不弃,一同往叙。”张昭曰:“如何破费仁兄?”伍平混曰:“彼此朋友,何必谦话?”于是两人同往,找了一家酒楼,觅一好座位,即大家坐下。随唤酒保:“斟壶好酒来即是。”酒保从命,连声答应,将酒并各菜摆开席上,两人执杯就饮。
  伍平混曰:“多年不见,究竟近年世景如何?”令尊纳福么?俾时荣娶否?”张昭曰:“上年家父已故,因丁忧未娶妻。历年闲住,不过写扇过度,未有十分好景。”伍平混曰:“彼时你令尊生时,定下尔之亲事,是何人之女?不妨说与弟知。”张昭曰:“家父生时,已定了殷计昌之女。岳父亦已去世,两家俱有服,故嫁娶两字暂且放下。”伍平混曰:“莫不在邻街?伊母杨氏,年约五十余岁,此女名唤月娇么?”张昭曰:“正是,兄台何以得知?”伍平混曰:“别人我亦不讲,余与贤兄多年相交,情同莫逆,不得不细悉言之:此妇甚属不贤,自己少年已属不端,不教他女不正,私约情人。个个皆知,难道贤兄未有所闻?”那张昭闻言,想了半晌,方开言曰:“究竟此番说话,是真的么?情人果是何人?”伍平混曰:“我也闻得人说,与黄仁之第三子飞鸿有情,时常往来,怪不得贤兄近日之世景如此不佳。将来若过了门,贤兄还须要仔细,万一与情人往来,性命定遭毒手,贤兄早为打算。”
  张昭当日闻了伍平混这番言语,饮食不安,又未知真假,草草饮了一回,遂问曰:“伍兄所说之言,乃是人言,抑或目睹?迄今我一贫如洗,难与计较,究竟有何良计教我?”伍平混曰:“弟有一句不识进退之言,未知贤兄肯容我进否?”张昭曰:“伍兄既有良言,不妨说出。”伍平混曰:“此等不贤之妇,纵使迎娶过门,亦属不佳,必有后患。莫若将他休了,任他嫁了飞鸿,着人前去,要他银子二三百两,另娶一个贤良的,不知贤兄以为如何?”张昭曰:“此等事情,实非浅鲜。所听人言,未必是真,待我访过明白,下日再来复命。”于是两人用了膳,当即下楼给了钱,即行分手而去。
  当时已夜,张昭回到馆内,夜不成寐。次日,即着人到岳母处,略将此事情查问了一回,始知黄仁曾打发媒婆陈妈到门求过亲事,不就,方知伍平混在酒楼所云之事是假,遂立定一个主意,将伍平混所付下之扇一一写起,待他到来。不数日,那伍平混果然到来取扇。张昭先将各扇拈出交与伍平混,说曰:“伍兄,尔前数日所云的话,余已访得的确。大约伍兄误听外人言语不真,几乎余将妻休了。尔可往对黄仁说,勿要妄想,坏了心肠为是。”几句说完,立即进内去了。
  伍平混自觉无味,拈了几把扇出门,望着黄家庄而来。来到庄门,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言曰:“此事不妥。”就将见张昭,求他写扇为由,带到酒楼说了一番,“谁知他查了几日,今日我去取扇,他将我骂了一场,叫我回来对叔台父子说不要妄想,反坏了心肠。话完这几句,立即进内,就不与余讲了。如此行为,令人可恨么?叔台还须想个方法,弄得他九死一生。况叔台又与知府相好,这寒士未必是敌手,那时月娇不怕他不肯,未知叔台有什么良计否?”黄仁曰:“此事容易,莫若我明日做了一禀,去知府衙门报劫,求他差捉张昭,说坐地分赃。尔可先将赃物放在他屋内,那时人赃并获,尔道此计如何?”伍平混曰:“甚好。”赶紧即行。
  当时黄仁执起笔,做了一个禀,交了伍平混看过。其禀曰: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系扬州人。报告黄安。禀为串贼行劫,赃证确实,乞恩饬差,查拿起赃,究办给领事:窃职向在治属同安里居住,历久无异。不料于本年四月初五夜三更时候,被匪三十余人,手持刀械,撞门入内,搜劫单开金银等物而逸,喊追不及。次早投明更保知证,职随即命人暗访,始知赃物落在邻街秀才张昭馆内,且有贼匪时常躲匿,显系庇贼行劫,坐地分赃。若不禀请查拿,地方奚能安靖?迫遣家人黄安,并粘失单,匍叩台阶,伏乞移营饬差,查拿张昭到案,起赃给领,按律究办,公侯万代。为此上奉叩公祖大老爷台前,恩准施行。年四月日禀。
  计开并粘失单一纸:
  黄金镯五对,重五十两。金叶三百两。白银二千两。大条一千根。珍珠二盒,约百余粒。绉纱女衫十件。玉镯五对。朝珠二副。金戒指四只。茄楠珠三副。香案三副。锡器约三百余斤。绉纱被八条。古玩六十余件。钟表五个。珊瑚树大小三十余枝。金器首饰约二百余件。银器首饰约二百余件。铜器杂物大小约计三百件。另碎玉器约百余件。扳指三只。绸衣约五十件,布衣约二百件。尚有零星什物不知多少,难尽列。共计约值银三万余两。
  当时伍平混看完,即将此禀交回黄仁,说曰:“此禀做得甚好,赶紧命人投递便是。”黄仁即写信一封,并禀着黄安带往知府衙门,交号房递进去。
  当日知府见了黄仁的禀并信,立即差了四班差役,带同伙役廿余人,同了伍平混,来到张昭馆中,不由分说,张昭即被差役锁住。那伍平混预先带了赃物在身,假进张昭房中,搜出赃物,一齐带到公堂。有知府早已在堂候着,立即喝令:“将犯人带上!”各差役立将张昭带上堂来,并各物赃证呈上,喝令:“跪下!”知府喝曰:“尔好大胆!身为秀才,不守本分,胆敢包庇贼人,行劫黄家细软之物,坐地分赃。今日人赃并获,有何理说?”张昭含泪禀曰:“生员读书明理,安分守法,怎敢串贼行劫?都是黄仁窥见生员之妻姿色,欲娶为媳,着伍平混到馆劝生员,将妻卖与飞鸿为妻。生员不从,骂了伍平混几句,所以挟恨,就诬生员串贼行劫,坐地分赃等。求公祖大老爷查个明白,释放生员回家,就沾恩了。”知府曰:“尔说不是串贼,为何各物赃证落在尔房?还来抵赖!不打何肯招认!”喝令:“重打!”
  此时各差役俱得了黄仁的贿,立即将张昭除了衣服,推下打了五十小板。知府曰:“问他招不招?”张昭曰:“冤枉难招!”知府曰:“若不重刑,断难招认。”喝差将张昭上了背凳,吊将起来。约有一刻之久,有书办上前禀曰:“现在已吊昏了,求老爷将他放下,待他醒来,小吏上前劝他招供就是。”知府闻说,即着差役将他放了。当时张昭已被吊得魂不附体,及至醒了,该书吏上前曰:“张秀才,尔若不招认,必然再受重刑,不若权且招供,再行打算为是。”张昭自思今日再不招供,何能受此重刑?不如招了,免受苦刑也罢,遂对差役曰:“我愿招了。”差役上前禀:“他愿招了。”知府大喜,立即将他放下手链,饬差将纸笔交他写供。那张昭接了纸笔,无奈将供案写上来,交差役呈上。供云:
  具口供生员张昭,年二十二岁,扬州府人,今赴大老爷台前:缘生员因历年事业贫苦难度,与匪交游。四月初五夜,纠同贼人前往行劫黄仁家中,以为得银分用。今被捉拿,情愿招供。所供是实。年月日供。
  当日知府看了供词,立即写下监牌,唤差役带他收监,那知府即行退堂。伍平混打听明白,即速到来黄家庄,见了黄仁,说曰:“如今那张昭,业已在知府堂上认供,将他收监。还须用些银两,嘱差役绝他米粮,将他饿死。然后将饼食礼金等物,抬至杨氏家中。若再不从,再做一禀,说他赖婚,捉拿母女到案,不怕他不肯依从。”黄仁曰:“既然如此,照式而行。”当时即交与伍平混银两,带去监中。伍平混即领命,将银携在身上,来至监门,向差役曰:“我今有事与你商酌。现奉了黄仁老爷之命,有银一封,送上兄台。求将秀才张昭绝他米粮,将他饿死,如果成事,再来致谢,此不过暂行致意。”黄江曰:“尔今回去,对黄老爷说知,总之从命就是。”即将此银接了。伍平混办了此事,出城来见黄仁,曰:“这事已办妥了。赶紧定了饼食,修了礼金,再过几日就行事了。”黄仁曰:“尔再将银子,前往饼店定下为是。”伍平混将银携带前往不提。
  却说看役黄江得了银两,将张昭饿了数日,后用猪油炒了一碗冷饭,将与他食。那张昭已饿极,即时食了,是夜发起热来。黄江再用一碗芭豆泡茶,作为凉水与饮。谁知张昭饮了这碗茶,疴痢不止,不上两日,呜呼一命归阴。当即禀过知府,委了忤作验过,禀报实因得病身故,并没有别情,出具了结存案。时伍平混到监打听明白,立即来见黄仁曰:“张昭已结果了,赶即寻了陈妈行事。”黄仁立即着令黄安前去。不久,将陈妈引进,黄仁就吩咐曰:“陈妈,尔今夜就在我家里住下,明日与伍平混抬了饼食礼金前去杨氏家中放下,说道六月初二日到来迎娶,看他如何回答。”
  到了次日,这陈妈带了伍平混并人夫十余人,抬了十余担饼食直来到杨氏母女家中,见了杨氏,即上前曰:“恭喜恭喜!”杨氏曰:“有何喜事?”月娇见了陈妈到来,早已入房去了。话犹未了,忽有十余人抬了十余担食物,一直走进前来,杨氏见了不胜惊骇,曰:“究竟为着何事?莫不是你们错搬了不成?”陈妈曰:“一毫不错。我前月奉了黄老爷之命,到来为媒,定下令嫒为媳,安人业已情愿,难道不记得么?趁今良时吉日,为此抬礼金饼食到来过礼,准六月初二日迎娶过门。”话完,即将礼金饼食摆在厅前。杨氏曰:“我前番业已讲过,小女已许配秀才,一女何能嫁二夫?”陈妈曰:“尔女婿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大老爷捉拿到案,已认了供,收在监中,闻得已押死了。我想黄老爷乃当今一大财主,又有钱,且有田,更有体面,此等门户还不好么?尔纵然不肯,亦不得了。”杨氏曰:“结亲之事,总要两家情愿,岂有强逼人家为妇的道理?难道没有王法?”陈妈笑曰:“现今知府与黄老爷相好,尔若不允时,只怕拿捉尔母女到堂,那时悔之已晚。”杨氏曰:“东西尔快抬将回去,待我与姨甥林标商酌,延日乃来回音未迟。”陈妈曰:“礼物权且放下。限以三日,我再来候尔回音。”说完,即同伍平混各人去了。
  杨氏自知独力难持,难与理论。乃控天无路,诉地无门,即入房与女儿月娇说曰:“如今此人到来强逼,他说你丈夫已被那知府押死。尔我在家,尚属未知,待我着人寻访尔表兄林标到来,前往打听,再行商酌。”月娇曰:“这些强人如此无理,倘若再来逼勒,我惟有一死而已!母亲快去找寻表兄,叫他打听我丈夫被何人陷害,因何身死为是。”杨氏闻了女儿之言,当即出来托了邻人,前往找寻。不久,带了林标到来,说曰:“不知姨母唤甥到来有何事情?”杨氏道:“你不知,昨日有陈妈带了多人,抬了礼物,说黄仁要娶你表妹为媳。我说已许张昭秀才,他说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捉拿押死。尔可前往,将表妹丈为着何事,被何人所害,一一打听明白,回来与我说知。”
  林标听见,说曰:“既然如此,待甥前去就是。”说完,立即起身进城。到了申刻始行回来,说曰:“姨母,不好了!甥奉命前往,查得三月姨母与表妹上坟拜扫,被黄仁第三子看见表妹生得美貌,欲娶为妻。着陈妈来问,姨母不从,云已许了秀才张昭。后来黄仁再着伍平混寻着妹夫张昭,写扇为名,同到酒楼,说表妹不贞,劝他休了。妹夫不从,骂了几句,他就怀恨在心,即捏妹夫串贼行劫,坐地分赃,告到知府,捉拿到监押死,着人抬了礼物到来强逼。”一一细说一番。当日月娇闻得这段情由,大哭曰:“这强人如此没良,害我丈夫!若再来强勒,誓死不从!”当即换了素服,吩咐母亲,立了丈夫的灵位守孝。杨氏见女如此贞节,只得顺从,任其所为。留住林标在家,防陈妈再来,得个帮手。
  过了数日,果然陈妈又来候音。林标上前骂曰:“尔只老猪狗,果然再来么!你干得好事,用计害了妹夫,还逼表妹为婚,如此无礼。若不快快回去,定将尔重打出门!”陈妈曰:“你是何人,如此行为?你表妹已受过黄家聘金,胆敢将吾辱骂,快快将名说出!”林标曰:“我姓林名标,系月娇的表兄,杨氏系我的姨母,尔不认识我么?你若不走,定然重打!”陈妈曰:“不信你这小畜生有此大胆,敢来打我!”林标曰:“你若不信,等你知道我的厉害!”话完,即提起拳头向陈妈打去。打了两拳,杨氏恐将他打坏,连忙上前劝曰:“姨甥不必打他,将他推了出街,不必与他理论。”林标听了姨母之言,一手将陈妈推了出去,闭上屋门,全不理他。
  当日陈妈得了怠慢,被推出门,街坊邻舍俱畏黄仁的势,不敢公然出头。内中有知道杨氏母女受屈,出来相劝曰:“尔老人家,如今又夜了,赶紧回去为是。”也有三五少年后生,不怕死的,替杨氏母女不平,将他辱骂。陈妈看见街邻言语多般,遂得风便转,急急奔走出城,回到黄家庄。见了黄仁,就将杨氏不从亲事,反着伊姨甥林标出头辱骂说了一回。黄仁闻言,大怒曰:“尔受我礼物聘金,又不允我亲事,反着姨甥出头辱骂。若不发此毒手,尔如何知我厉害!”陈妈曰:“须害他女婿的手段,方为上策。”黄仁曰:“我也知道。”思了一回,遂做下一禀。其词曰: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扬州人。报告黄安。禀为欺骗财礼,串奸赖婚,乞恩饬差捉拿,押令完婚,以重人伦事:窃职三子飞鸿,凭媒陈妈,于本年四月说合殷杨氏之女名月娇为妻。当即抬了聘金礼物前往,一概收下,回有婚书为据。前月再着陈妈预送星期,订明六月初二日迎娶。讵料杨氏反悔,不允亲事,着令姨甥林标出头辱骂殴打,赶逐出门。该媒回报,不胜骇异,迨再三细查,方知兄妹同奸,不肯过门。有此欺骗财礼,串奸赖婚,目无王法,迫得遣叩台阶,伏乞饬差,拘杨氏母女并逞凶之林标到案,究明串奸实情,勒令杨氏将女过门完婚,以重人伦,便沾恩切。赴公祖大老爷台前,恩准施行。
  计开:殷杨氏系骗财礼不允亲事人。殷月娇系杨氏之女,与表兄有奸人。林标系杨氏之姨甥,乃兄妹有奸,不令过门人。年五月日禀。
  当日黄仁将禀写完,看过清楚,立即修书一封,即着家人黄安进内,吩咐曰:“尔可将此禀并信带往知府衙门,转交号房投递。”那黄安领了主人之命,一路望城内而来。到了知府衙门,立将禀信来至号房交下,并付下小包。号役书信挂了号,带进门房,摆在公事台上,即回号房而去。
  是夜知府坐在内堂观看公事,看到黄仁这张禀词并这封书,从头至尾看了一回,再看这封信,无非求他快的出差捉杨氏、月娇、林标三人,这等说话。自思曰:“前番已害了张昭,今又来人禀赖婚等事。莫若明日先行出差,打发一个与他借银一千两,他若应允,方可实力与办,如有推却,即将此案搁下,看他如何对我。”立即写信一纸:“这杨氏之件,业已出差。惟日下需银一千两,恳求仁兄俯念交情,暂为挪借,俟粮务清完,即行归赵。”等语写下,即着家人往黄仁家中呈递。
  那黄仁接了此信,分明要他银一千两,方肯与办,无奈,即将银如数兑足,着黄安拿了此款银两,随同知府家人进了衙门,禀明知府。那知府见了银,立即吩咐黄安曰:“你回去禀知主人,说此款业已收到。日前带来之件,一一照办便了。”那黄安见说,当即辞了知府,来到主人面前,说曰:“小人所带之银,前去衙内亲手奉上。知府大老爷他着小人回来禀知,说银两业已收到,前者投递之件亦遵办便了。”那黄仁听了立点了头,着令退出。自己也往书房听候,不提。
  却说知府见黄安去后,立即传差役进内,吩咐曰:“你可速去将杨氏、月娇、林标,勒限两日内到案,毋得刻延,有误公事。”这几个差听了知府言词,立即出外,唤齐伙役,一同前往杨氏屋内,不由分说,将杨氏母女、林标三人一并上了锁,一直带到公堂下,禀知知府:“杨氏等到了。”立即升堂,早有两旁书差伺候。当日知府坐了公案,喝令差役:“先将杨氏一人带上。”那差役得令,即将杨氏带到堂上,喝令:“跪下!”知府喝曰:“黄仁告你欺骗财礼,纵容女儿与表兄林标通奸,不肯过门。尔可听本府吩咐,将女配与黄飞鸿为妻便罢,倘再违抗,法律难容!”杨氏禀曰:“小妇人怎敢受他的财礼?只因他第三儿子在山前见我女儿美貌,后着陈妈到来,欲娶为妻。我说已许张秀才,不能再嫁二夫,是以不敢从命,推却而去。及至前月带同多人,抬了财礼,说我女婿张昭串贼行劫,坐地分赃,业已被捉押死,硬将财礼放下,不肯抬回。后来我着姨甥林标前去打听,女婿实系被他害死。细思他实系仇人,我女儿情愿守节,奚肯改嫁于他?现在财礼原存在家,分厘不动,求老爷查个明白,将小妇人等放出,然后将财礼尽行交回,就沾恩了。”
  知府闻言,大喝曰:“尔好糊涂!分明你纵容兄妹串奸,欺骗财礼是真,快些遵办,以免动刑!”杨氏曰:“婚姻大事,总要两家情愿,今日逼我女儿忍辱事仇,宁愿一死,誓不从命!”知府曰:“你好硬嘴,若不打你,断然不从!”喝令差役:“掌嘴!”那差役闻言,立即上前,将杨氏左边打下二十个嘴巴,好不厉害!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牙齿去了二只。知府曰:“问他肯不肯?”杨氏曰:“如此将我难为,纵然打死,亦不从命!”知府喝令差役:“再打!”差役再将杨氏右边嘴巴打了十下。此时杨氏打得昏倒在地,那知府喝令差役急将他救醒,已不能言,死在地下。遂命差役将他抬出,并将月娇、林标二人分押监中,仔细看守,即行退堂,不提。要知月娇、林标兄妹二人,遇着谁人打救出监,与夫报仇,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