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
十二月,汉王拒楚于成皋,飨师欲复战。郎中郑忠说曰:“王高垒深壁,勿与战,使刘贾佐彭越入楚地,焚其积聚,破楚师必矣。”项羽乃东击彭越,留曹无咎守成皋。时,汉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用郦生计,复守成皋。[郦生说曰:“臣闻知人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人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人为天,而人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荡摇,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愿足下急复进兵,收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路,拒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间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王曰:“善。”
乃从其画,复守敖仓。而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
“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可得而有也。若王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未可得保也。”齐王曰:“天下何归?”郦生曰:“天下归汉。”
王曰:“先生何以知之?”郦生曰:“汉王与项羽戮力西向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不与,而王之汉中。项羽迂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武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英豪贤士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万船而下。项王有背约之名,杀义帝之罪;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心不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能用事;为人刻印而不能授;攻城得赂,积财而不能赏;天下叛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士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拔上党之兵;下井陉之路,诛成安之罪;北破魏,举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非人力也,天之福也。令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守行之路,拒飞狐之口,而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汉王,危亡立可待也。”田齐以为然,乃听郦生说,罢历下兵守。淮阴侯乃夜渡兵平原袭齐。齐王烹郦生,引兵东走。初,郦生见沛公,沛公方据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耶?且欲率诸侯破秦耶?”沛公骂曰:“竖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
郦生曰:“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之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足,起而谢之也。]羽初东,嘱曹咎曰:“汉挑战,慎匆与战,勿令汉得东而已。”
咎乃出战死,汉王遂进兵取成皋。[汉挑曹咎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
咎怒,渡兵汜水上。士卒半渡,击破之,尽得楚国宝货。]羽闻咎破,乃还军广武间,为高坛,置太公于其上。汉王遣侯公说羽,求太公。羽乃与汉约:
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又,以东为楚。归汉王父母及吕氏。
【译文】
十二月,汉王在成皋与楚军相持不下,犒饷将士之后,想继续作战。郎中郑忠进谏说:“大王你加固军垒,不要作战,派刘贾帮助彭超进入楚军,焚烧他们的粮草,那样一定能大破楚军。”项羽此时向东攻彭越,留下曹无咎把守成皋。当时汉军多次被困荥阳、成皋,正打算放弃成皋向东进发,驻扎巩、洛之间抵抗楚军。采用郦生的计策,又得以拒守成皋。[郦生劝说汉王:
“我听说只有懂得百姓为什么为天,他夺取天下的事业才可以成功;反之,就失败。君王以百姓为天,民以食为天。敖仓长久以来一直是运输的枢纽,那里储藏的粮食很多。楚军离开荥阳,不坚守敖仓,引兵向东,仅仅命令士兵分别把守成皋,这是上天帮助汉国呀。现在楚军易于攻打,而汉军反而失去有利的时机,这可是个大错误。况且两雄不能并立,楚汉两军长期相持不下,百姓骚动不安,天下局势动荡,农夫不种地,妇女不织布,人心不定,希望大王你快些再进兵,收复荥阳,占据敖仓的粮食,堵住成皋的险要之地,太行的要道,据守飞狐隘口,白马渡口,向天下表明你强大的军事实力,那样天下人就知道大权的归属。现在燕赵之地已经平定,只有齐地未被攻下。
齐王田广拥有千里土地,田间率领军队二十多万,屯兵历城下,几个田姓的人势力都很强大,背靠大海,又有黄河济水作屏障,南边靠近楚地,人都善变狡诈。你即使派几十万军队,也不可能一年半载攻破。我请求捧着明诏游说齐王,使齐地成为汉的东部屏藩。”汉王说:“好!”听从郦生的谋画,重新据守敖仓。派郦生游说齐王:“大王你知道天下的归属吗?”齐王说:
“不知道。”郦生又说:“大王你知道天下的归属,齐地可以存在,为你拥有;假如你不知道,那么齐国就不能保住。”齐王问:“天下归谁?”郦生说:“天下归汉所有。”齐王问:“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郦生说:“汉王和项羽并力向西攻打秦,约定先进入咸阳城的为王。汉王先入咸阳,项羽背弃和约,不给关中土地,却让汉王就任汉中。项羽放逐杀害义帝,汉王听说,发蜀、汉的军队来攻打三秦,出武关,寻找义帝坟墓,招集天下的士兵,称王却在各诸侯之后。凡投降的城池就用侯爵来封赏该城将领,得到钱财就分给谋士,与天下的人共同分享他得到的好处,英豪贤士也都愿意为他出力。
各诸侯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归顺汉王,蜀汉的粮食用上万只船也装不下。项王有背弃和约的名声,杀害义帝的罪虐;不牢记别人的功劳,对别人的罪过却常常放在心上;将士有功得不到封赏,攻下城池得不到封爵;只要不是项氏族人就不被任用。给人刻下印绶,却不肯封授;攻城得到的好处,积蓄的钱财,不肯奖赏;天下的人都背叛他,贤才都怨恨他,不愿意为他出力。所以天下的贤士都归附汉王,汉王就可以驾驭天下大事了。汉王从蜀汉出发,安定三秦,渡过西河,打败上党的军队,攻下井陉,诛杀成安君,向北攻打魏国,攻克三十二座城池,这是象蚩尤那样的神兵,不是普通军队所能办到的,是上天赐予汉的好运。现在汉王已拥有敖仓的粮食,堵住成皋险要处,把守住白马渡口,堵塞了通往太行的要道,据守住飞狐隘口,天下最后服从的必先灭亡。大王你先归附汉王,齐国社稷可以保全了;不归附汉王,危险的事马上就到了。齐王认为郦生说得对,听从了他的劝告,撤掉历城的守兵。淮阴侯韩信于是连夜引兵渡河到平原,偷袭齐国。齐王因此烹了郦生,率兵东逃。当初郦生进见沛公,沛公正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给他洗脚。郦生进来,只作揖不下拜,说:“你想要帮助秦朝攻打诸侯还是想率领诸候攻打秦朝呢?”沛公大骂:“蠢才,天下的人受秦的压制已经很久了,所以诸侯才相继起来攻打秦朝,怎么说我帮助秦朝攻打诸侯呢?”郦生说:“想要集合义兵,诛杀无道的秦朝,就不应当坐在床上傲慢地接见长者。”于是沛公停止洗脚,起身向郦生谢罪。]项羽向东进军之初,嘱咐曹咎:“汉军来挑战,千万不要出战,不要让汉军向东就行了。”曹咎没听项羽的话,领军出战身死。
汉王于是进兵成皋。[汉军挑逗曹咎出战,楚军不出战。汉军派人侮辱曹咎好几天,曹咎大怒,引兵渡汜水,军队刚渡一半,汉军攻打,楚军大败,汉军得到许多宝物。]项羽闻知曹咎战败,于是回军广武间,建一座高坛,把沛公父亲太公放在上面。汉王派侯公游说项羽,请求要回太公。项羽与刘邦定立盟约:平分天下,划鸿沟以西归汉王,以东归楚王。放回汉王的父母及妻子吕氏。
【经文】
项王解而东,汉王欲西,张良曰:“今汉有天下大半,而诸候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不如因其东而取之。”汉王乃追羽。与齐王韩信、魏相彭越期,会击楚,皆不会。用张良计,信等皆进兵围羽垓下,遂灭项氏。[汉王问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良曰:“楚兵且破,[信、越]
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以魏豹故,越得拜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难阳以北至谷城,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于是汉王发使,使韩信、彭越、刘贾等皆引兵围羽垓下。]
都洛阳。用娄敬策,徙都长安。[娄敬说王曰:“陛下都洛,岂欲与周室并隆哉?”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于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刘避桀居邠,太王以戎狄故去邠,杖马椎居岐,国人争归之。及至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者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
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
诸侯四方咸纳职贡,道理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险阻,令后世骄奢以虐人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向风慕义,怀德附离,而并事天下。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四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其德薄,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籍战于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于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之卒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此所谓天府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夫与人斗,不扼其喉而拊其背,未能全胜也。今陛下入关而都长安,业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喉而拊其背。”高祖以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七百年,秦二世即灭,不如都洛阳。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渑,背河,向伊、洛,其固亦足恃也,留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而独守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足以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说是也。”于是高祖即日驾,西都关中。]
【译文】
项王罢兵东归,汉王想要带兵向西,张良说:“现在汉拥有天下大半的土地,诸侯也都归附,楚兵疲惫,粮食尽绝,这是上天要灭亡楚国的时候,不如趁楚军东归,攻打它。”汉王于是追击项羽的军队,与齐王韩信、魏相彭越约定合力攻击楚军,二人都不来会合。后来采用张良的计策,使韩信等人发兵,把项羽围在垓下,于是灭掉了项羽。[汉王问张良:“诸侯不听怎么办?”张良说:“楚兵将要被打败,而韩信、彭越等人没有封地,他们不来本来是必然的,大王如果能和他们共同拥有天下,他们就可以马上出兵。齐王韩信自立,不是大王你的本意,因而他地位不牢固。彭越本来往在梁地,当初,大王因魏王豹封他为相国,现在魏豹已死,彭越正瞅着魏王的位子,而大王却不早做决定。如果能把睢阳以北至谷城的土地分给彭越,把陈以东近海的土地分给韩信,那么合兵攻打项羽的事情就会成功。韩信老家在楚地,他想治理故乡的土地。如果能拿出这些土地分封二人,使他们为自己作战,那楚军就容易打败了。汉王于是分封这些人,让韩信、彭越,刘贾等攻打项羽。在垓下消灭了项羽。]定都洛阳。采用娄敬的计策,迁都长安。[娄敬劝高祖说:“陛下定都洛阳,难道要与周王朝的兴盛相比吗?”高祖说:“是。”
娄敬说:“陛下你得天下与周朝不同,周的祖先后稷,尧时分封于邰,周积德行善十余代。公刘因为逃避夏桀的暴虐,定居邠,太王因为戎狄的侵略骚扰离开邠地,百姓拄着拐杖、骑着马,扶老携幼迁居西岐。到文王做西伯候时,断虞、芮的诉讼,周才开始受命于天。吕望、伯夷等人从远方海滨归顺文王。武王伐纣前,在孟津,没用事先召集,诸侯八百多人聚在一起都说:
“可以攻伐商纣了。”于是武王灭掉了殷商。成王即位,周公等人辅佐他。
营建成周的都城洛阳,把洛阳当作天下的中心。四方的诸侯都接受周朝分封,并向周朝进贡,事理非常公平。有德的人得到王位,无德的人自取灭亡。凡是居住在洛阳的人,都希望周朝用德行进行治理,不希望依靠洛阳位置的险要,使其继承人骄奢淫佚,虐待百姓。到周朝全盛时期,国家融合,四方夷族仰慕周的德化,前来依附,共同治理天下。全国不养一兵一卒,四方夷族大国的百姓都前来朝见周天子,进贡任职,为周朝效力。等到周朝衰微,分裂为东、西周,天下诸侯不来朝见,周朝也没办法,这不是周朝的德行薄,是势力弱小。现在大王你从丰沛起兵,召集三千人,带领这些人一直东奔西战,席卷蜀汉,平定三秦,与项羽会战荥阳,争夺成皋,大战七十多次,小战四十多次,天下的百姓因战争死伤惨烈,男子尸体遍布荒野不计其数,百姓哭嚎之声一直没有断绝,伤病的人还没有好,而你却想与成康的盛世相比,我认为这是不能等同的。秦地群山包围,黄河环绕,四面边塞坚固,即使突然有紧急事情发生,百万的士兵也可以马上召募到。这就是所说的天府之地啊。陛下入武关定都长安,太行山以东即使发生叛乱,秦朝的旧地也可以保全拥有。与别人角斗,不扼住对方的咽候而抓他的后背,不能全胜。
现在陛下入关,迁都长安,控制秦朝旧地,这是扼住天下的咽喉并且抓住天下的脊背。”高祖又问群臣。群臣都是太行山以东的人,都说周朝江山七百多年,而秦朝只两代就灭亡,不如定都洛阳。洛阳东面是成皋,西面有崤山、渑池,背靠黄河,前面是伊河、洛水。洛阳的坚固可以依赖这些。留侯张良说:“洛阳虽有这样的坚固屏障,其中小的地盘,不过几百里,土地贫瘠,四面受敌,这不是用武的城邑,关中左边是崤山、函谷关,右边是陇、蜀的群山,沃野千里,南面有富饶的巴蜀,北面有胡宛,有北、西、南三面为屏障,只需把守一面,向东可以控制诸侯。诸侯安定,黄河、渭水的漕运就能正常运输全国货物,足够供给西京的必需;如果诸侯叛乱,顺流而下,也可以正常运送,这就是通常所说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的说法是正确的。”高祖于是立即起驾,迁都长安。]
【按语】
以仁义治国,必然得到百姓拥戴。西伯候断虞、芮之讼,是其让诸候归服,受命于天的开始。
西伯侯即周文王,因为积德行善,给人公道,诸候有不能解决的事都来找他评判。虞、芮两地的人有一件怨结不能解开,于是到周国,想请西伯候帮助评判一下。刚到周地界,见周国人谦让有礼,尊老爱幼,人民安居乐业,国家融合兴旺。虞、芮两地的人非常惭愧地说:“我们所争夺的事情,为周人所不耻,还是不要找西伯候自取耻辱吧!”于是他们没去拜见西伯侯就回去了,怨结自然而解。诸候听说后,感叹道:“西伯侯大概要受命于上天了!”
果然,文王死后,儿子武王继承父亲的事业,讨伐商纣,得到各诸候的拥戴,开创了周王朝八百多年的基业。周文王以仁德治国,使虞、芮两地人自惭形秽,冤结不理而解的事件,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不论是国家,还是公司,只有以礼、以仁、以德来进行管理,让百姓和属下能够安乐,那样他们就会自动协调各方面关系,以大局为重,许多问题就会象“虞、芮之讼”一样自然而解,事业发展就更快更顺利。
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