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兴王叔陵,字子嵩,高宗之第二子也。梁承圣中,高宗在江陵为直阁将军,而叔陵生焉。江陵陷,高宗迁关右,叔陵留于穰城。高宗之还也,以后主及叔陵为质。天嘉三年,随后主还朝,封康乐侯,邑五百户。
叔陵少机辩,徇声名,强梁无所推屈。光大元年,除中书侍郎。二年,出为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南中郎将、江州刺史。太建元年,封始兴郡王,奉昭烈王祀。
进授使持节、都督江、郢、晋三州诸军事、军师将军,刺史如故。叔陵时年十六,政自己出,僚佐莫预焉。性严刻,部下慑惮。诸公子侄及罢县令长,皆逼令事己。豫章内史钱法成诣府进谒,即配其子季卿将领马仗,季卿惭耻,不时至,叔陵大怒,侵辱法成,法成愤怨自缢而死。州县非其部内,亦征摄案治之,朝贵及下吏有乖忤者,辄诬奏其罪,陷以重辟。寻进号云麾将军,加散骑常侍。三年,加侍中。四年,迁都督湘、衡、桂、武四州诸军事、平南将军、湘州刺史,侍中、使持节如故。诸州镇闻其至,皆震恐股栗。叔陵日益暴横,征伐夷獠,所得皆入己,丝毫不以赏赐。征求役使,无有纪极。夜常不卧,烧烛达晓,呼召宾客,说民间细事,戏谑无所不为。性不饮酒,唯多置肴脔,昼夜食啖而已。自旦至中,方始寝寐。其曹局文案,非呼不得辄自呈。笞罪者皆系狱,动数年不省视。潇湘以南,皆逼为左右,廛里殆无遗者。其中脱有逃窜,辄杀其妻子。州县无敢上言,高宗弗之知也。寻进号镇南将军,给鼓吹一部,迁中卫将军。九年,除使持节、都督扬、徐、东扬、南豫四州诸军事、扬州刺史,侍中、将军、鼓吹如故。
十年,至都,加扶,给油幢车。叔陵治在东府,事务多关涉省阁,执事之司,承意顺旨,即讽上进用之,微致违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道路籍籍,皆言其有非常志。叔陵修饰虚名,每入朝,常于车中马上执卷读书,高声长诵,阳阳自若。归坐斋中,或自执斧斤为沐猴百戏。又好游冢墓间,遇有茔表主名可知者,辄令左右发掘,取其石志古器,并骸骨肘胫,持为玩弄,藏之库中。府内民间少妻处女,微有色貌者,并即逼纳。
十一年,丁所生母彭氏忧去职。顷之,起为中卫将军,使持节、都督、刺史如故。晋世王公贵人,多葬梅岭,及彭卒,叔陵启求于梅岭葬之,乃发故太傅谢安旧墓,弃去安柩,以葬其母。初丧之日,伪为哀毁,自称刺血写《涅槃经》,未及十日,乃令庖厨击鲜,日进甘膳。又私召左右妻女,与之奸合,所作尤不轨,侵淫上闻。高宗谴责御史中丞王政,以不举奏免政官,又黜其典签亲事,仍加鞭捶。高宗素爱叔陵,不绳之以法,但责让而已。服阕,又为侍中、中军大将军。
及高宗不豫,太子诸王并入侍疾。高宗崩于宣福殿,翌日旦,后主哀顿俯伏,叔陵以剉药刀斫后主中项。太后驰来救焉,叔陵又斫太后数下。后主乳媪吴氏,时在太后侧,自后掣其肘,后主因得起。叔陵仍持后主衣,后主自奋得免。长沙王叔坚手搤叔陵,夺去其刀,仍牵就柱,以其褶袖缚之。时吴媪已扶后主避贼,叔坚求后主所在,将受命焉。叔陵因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驰车还东府,呼其甲士,散金银以赏赐,外召诸王将帅,莫有应者,唯新安王伯固闻而赴之。
叔陵聚兵仅千人,初欲据城保守,俄而右卫将军萧摩诃将兵至府西门,叔陵事急惶恐,乃遣记室韦谅送其鼓吹与摩诃,仍谓之曰:“如其事捷,必以公为台鼎。”
摩诃绐报之,曰“须王心膂节将自来,方敢从命。”叔陵即遣戴温、谭骐驎二人诣摩诃所,摩诃执以送台,斩于阁道下。叔陵自知不济,遂入内沈其妃张氏及宠妾七人于井中。叔陵有部下兵先在新林,于是率人马数百,自小航渡,欲趋新林,以舟舰入北。行至白杨路,为台军所邀,伯固见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驰骑拔刃追之,伯固复还。叔陵部下,多弃甲溃散,摩诃马容陈智深迎刺叔陵,僵毙于地,阉竖王飞禽抽刀斫之十数下,马容陈仲华就斩其首,送于台。自寅至巳乃定。
尚书八座奏曰:“逆贼故侍中、中军大将军、始兴王叔陵,幼而很戾,长肆贪虐。出抚湘南,及镇九水,两藩甿庶,扫地无遗。蜂目豺声,狎近轻薄,不孝不仁,阻兵安忍,无礼无义,唯戮是闻。及居偏忧,淫乐自恣,产子就馆,日月相接。昼伏夜游,恒习奸诡,抄掠居民,历发丘墓。谢太傅晋朝佐命,草创江左,斫棺露骸,事惊听视。自大行皇帝寝疾,翌日未瘳,叔陵以贵介之地,参侍医药,外无戚容,内怀逆弑。大渐之后,圣躬号擗,遂因匍匐,手犯乘舆。皇太后奉临,又加锋刃,穷凶极逆,旷古未俦。赖长沙王叔坚诚孝恳至,英果奋发,手加挫拉,身蔽圣躬。叔陵仍奔东城,招集凶党,馀毒方炽,自害妻孥。虽应时枭悬,犹未摅愤怨,臣等参议,请依宋代故事,流尸中江,污潴其室,并毁其所生彭氏坟庙,还谢氏之茔。”制曰:“凶逆枭獍,反噬宫闱,赖宗庙之灵,时从殄灭。抚情语事,酸愤兼怀,朝议有章,宜从所奏也。”
叔陵诸子,即日并赐死。前衡阳内史彭暠谘议参军兼记室郑信、中录事参军兼记室韦谅、典签俞公喜,并伏诛。暠,叔陵舅也,初随高宗在关中,颇有勤效,因藉叔陵将领历阳、衡阳二郡。信以便书记,有宠,谋谟皆预焉。谅,京兆人,梁侍中、护军将军粲之子也,以学业为叔陵所引。
陈智深以诛叔陵之功为巴陵内史,封游安县子。陈仲华为下巂太守,封新夷县子。王飞禽除伏波将军。赐金各有差。
新安王伯固,字牢之,世祖之第五子也。生而龟胸,目通精扬白,形状眇小,而俊辩善言论。天嘉六年,立为新安郡王,邑二千户。废帝嗣立,为使持节、都督南琅邪、彭城、东海三郡诸军事、云麾将军、彭城、琅邪二郡太守。寻入为丹阳尹,将军如故。
太建元年,进号智武将军,尹如故。秩满,进号翊右将军。寻授使持节、都督吴兴诸军事、平东将军、吴兴太守。四年,入为侍中、翊前将军,迁安前将军、中领军。七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南徐、南豫、南、北兖四州诸军事、镇北将军、南徐州刺史。伯固性嗜酒,而不好积聚,所得禄俸,用度无节。酣醉以后,多所乞丐,于诸王之中,最为贫窭。高宗每矜之,特加赏赐。伯固雅性轻率,好行鞭捶,在州不知政事,日出田猎,或乘眠轝至于草间,辄呼民下从游,动至旬日,所捕獐鹿,多使生致。高宗颇知之,遣使责让者数矣。
十年,入朝,又为侍中、镇右将军,寻除护军将军。其年,为国子祭酒,领左骁骑将军,侍中、镇右并如故。伯固颇知玄理,而堕业无所通,至于擿句问难,往往有奇意。为政严苛,国学有堕游不修习者,重加槚楚,生徒惧焉,由是学业颇进。
十二年,领宗正卿。十三年,为使持节、都督扬、南徐、东扬、南豫四州诸军事、扬州刺史,侍中、将军如故。
后主初在东宫,与伯固甚相亲狎,伯固又善嘲谑,高宗每宴集,多引之。叔陵在江州,心害其宠,阴求疵瑕,将中之以法。及叔陵入朝,伯固惧罪,谄求其意,乃共讪毁朝贤,历诋文武,虽耆年高位,皆面折之,无所畏忌。伯因性好射雉,叔陵又好开发冢墓,出游野外,必与偕行,于是情好大叶,遂谋不轨。伯固侍禁中,每有密语,必报叔陵。及叔陵出奔东府,遣使告之,伯固单马驰赴,助叔陵指挥。知事不捷,便欲遁走,会四门已闭不得出,因同趣白扬道。台马容至,为乱兵所杀,尸于东昌馆门,时年二十八。诏曰:“伯固同兹悖逆,殒身途路。今依外议,意犹弗忍,可特许以庶人礼葬。”又诏曰:“伯固随同巨逆,自绝于天,俾无遗育,抑有恒典。但童孺靡识,兼预葭莩,置之甸人,良以恻悯,及伯固所生王氏,可并特宥为庶人。”国除。
史臣曰:孔子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非其道得之,不处也。”上自帝王,至于黎献,莫不嫡庶有差,长幼攸序。叔陵险躁奔竞,遂行悖逆,辕袴形骸,未臻其罪,污潴居处,不足彰过,悲哉!
《陈书》六本纪,三十列传,凡三十六篇,唐散骑常侍姚思廉撰。始思廉父察,梁、陈之史官也。录二代之事,未就而陈亡。隋文帝见察甚重之,每就察访梁陈故事,察因以所论载每一篇成辄奏之,而文帝亦遣虞世基就察求其书,又未就而察死。察之将死,属思廉以继其业。唐兴,武德五年,高祖以自魏以来,二百馀岁,世统数更,史事放逸,乃诏撰次。而思廉遂受诏为《陈书》。久之,犹不就。贞观三年,遂诏论撰于秘书内省。十年正月壬子,始上之。
观察等之为此书,历三世,传父子,更数十岁而后乃成,盖其难如此。然及其既成,与宋、魏、梁、齐等书,世亦传之者少,故学者于其行事之迹,亦罕得而详也。而其书亦以罕传,则自秘府所藏,往往脱误。嘉祐六年八月,始诏校雠,使可镂板行之天下。而臣等言:“梁、陈等书缺,独馆阁所藏,恐不足以定箸。愿诏京师及州县藏书之家,使悉上之。”先皇帝为下其事。至七年冬,稍稍始集,臣等以相校。至八年七月,《陈书》三十六篇者始校定,可传之学者。其疑者亦不敢损益,特各书疏于篇末。其书旧无目,列传名氏多阙谬,因别为目录一篇,使览者得详焉。
夫陈之为陈,盖偷为一切之计,非有先王经纪礼义风化之美,制治之法,可章示后世。然而兼权尚计,明于任使,恭俭爱人,则其始之所以兴;惑于邪臣,溺于嬖妾,忘患纵欲,则其终之所以亡。兴亡之端,莫非自己致者。至于有所因造,以为号令威刑职官州郡之制,虽其事已浅,然亦各施于一时,皆学者之所不可不考也。而当时之士,自争夺诈伪,苟得偷合之徒,尚不得不列以为世戒;而况于坏乱之中,苍皇之际,士之安贫乐义,取舍去就不为患祸势利动其心者,亦不绝于其间。若此人者,可谓笃于善焉。盖古人之所思见而不可得,《风雨》之诗所为作者也,安可使之泯泯不少概见于天下哉!则陈之史,其可废乎?
盖此书成之既难,其后又久不显。及宋兴已百年,古文遗事,靡不毕讲,而始得盛行于天下,列于学者,其传之之难又如此,岂非遭遇固自有时也哉!
臣恂、臣穆、臣藻、臣觉、臣彦若、臣洙、臣巩谨叙目录昧死上
第36章始兴王叔陵新安王伯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