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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重言

  【正文】
  二曰:
  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①,天子也,即位,谅闇三年不言②。卿大夫恐惧,患之。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③,余唯恐言之不类也④,兹故不言。”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无遗者。
  成王与唐叔虞燕居⑤,援梧叶以为珪⑥,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请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与虞戏也。”周公对曰:“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周公旦可谓善说矣,一称而令成王益重言,明爱弟之义,有辅王室之固⑦。
  荆庄王立三年⑧,不听而好⑨。成公贾入谏⑩,王曰:“不榖禁谏者,今子谏,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也。”王曰:“胡不设不榖矣?”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不飞不鸣,是何鸟也?”王射之,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也;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贾出矣,不榖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故《诗》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处也,必有与也。”其庄公之谓邪!成公贾之也,贤于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公贾之,喻乎荆王,而荆国以霸。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曰:“与仲父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其故何也?”管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曰:“嘻!日之役者,有执蹠而上视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顷,东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宾者延之而上,分级而立。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显然喜乐者,钟鼓之色也;湫然清静者,衰绖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此兵革之色也。君呿而不唫,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莒也。臣窃以虑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凡耳之闻,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其容与臂,是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善匿,弗能隐矣。故圣人听于无声,视于无形。詹何、田子方、老耽是也。【解说】
  本篇论述君主说话应该慎重。文章列举了殷高宗居丧三年不言、周成王桐叶封弟以及荆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等故事,说明“人主之言,不可不慎”,只有“重言”,才能做到言语不失误。
  文章结尾举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的例子,由东郭牙“不以耳听而闻”引出“圣人听于无声,视于无形”的观点,这与本篇主旨关系不大,而与下篇《精谕》相通。【注释】
  ①高宗:殷王小乙(盘庚之弟)之子武丁,德义高厚,殷人尊之为“高宗”。
  ②谅闇(ān):或作“谅阴”、“亮阴”等,指帝王居丧。
  ③余一人:古代天子自称。正四方:使四方正。
  ④类:善。
  ⑤成王:周成王,周武王之子。唐叔虞:成王之弟,封于唐(即后来的晋),故称“唐叔虞”。燕居:退朝而居,闲居。
  ⑥珪:也作“圭”,古玉名,诸侯用为守邑符信。
  ⑦有:通“又”。辅王室之固:古代诸侯乃天子屏障,叔虞封于晋,可藩屏周王室,使之巩固,所以这里这样说。
  ⑧荆庄王:即楚庄王,公元前613年—前591年在位。
  ⑨听:指听朝,听政。(yǐn):隐语。
  ⑩成公贾:楚庄王之臣。
  设:施,行,这里有讲隐语之意。
  射:猜度,揣测。
  下引诗句见《诗经·邶风·旄臣》,原诗作:“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有以:有原因。以,原因。
  处:居,安居。有与:义同“有以”。
  吴国为墟:吴国成为丘墟,指吴国被越国灭亡。
  莒(jǔ):西周时分封的诸侯国,战国初期为楚所灭,后属齐,在今山东省莒县一带。
  圣人:此处指聪明睿智之人。
  蹠(zhí):当指可以用足踏的耒。蹠,蹈,踏。,字书无考,疑为“枱”(sì)之异文(依孙诒让说)。枱,古代翻工农具上的木柄。
  宾者:即傧相,接引宾客和赞礼的人。延:引,领。
  分级而立:分别在左右台阶上站定。古礼,主客不同阶。
  意:猜测,揣度。
  显然:欢乐的样子。
  湫(qiū)然:清冷的样子。
  衰绖(cuīdié):指丧服。衰,丧衣,以麻布制成。绖,围在头上、缠在腰间的散麻绳。
  艴(bó)然:恼怒的样子。矜:奋,挥动。
  呿(qū):张口。唫(jin):闭口。
  所言者“莒”也:所说的是“莒”啊。“莒”字上古是开口字,所以说此字时口形是“呿而不睑”。
  詹何:道家人物。《韩非子·解老》说他在室内闻牛鸣而知牛的颜色。田子方:战国时人,学于子贡,崇尚礼义。老耽:即老聃,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