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二年
【原文】
二年春,晋侯使韩宣子来聘,且告为政而来见,礼也。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公享之。季武子赋《绵》之卒章。韩子赋《角弓》。季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弥缝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赋《节》之卒章。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树焉,宣子誉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无以及召公。”
宣子遂如齐纳币。见子雅。子雅召子旗,使见宣子。宣子曰:“非保家之主也,不臣。”见子尾。子尾见彊,宣子谓之如子旗。大夫多笑之,唯晏子信之,曰:“夫子,君子也。君子有信,其有以知之矣。”
自齐聘于卫。卫侯享之,北宫文子赋《淇澳》。宣子赋《木瓜》。夏四月,韩须如齐逆女。齐陈无宇送女,致少姜。少姜有宠于晋侯,晋侯谓之少齐。谓陈无宇非卿,执诸中都。少姜为之请曰:“送从逆班,畏大国也,犹有所易,是以乱作。”
叔弓聘于晋,报宣子也。晋侯使郊劳。辞曰:“寡君使弓来继旧好,固曰:‘女无敢为宾!’彻命于执事,敝邑弘矣。敢辱郊使?请辞。”致馆。辞曰:“寡君命下臣来继旧好,好合使成,臣之禄也。敢辱大馆?”叔向曰:“子叔子知礼哉!吾闻之曰:‘忠信,礼之器也。卑让,礼之宗也。’辞不忘国,忠信也。先国后己,卑让也。《诗》曰:‘敬慎威仪,以近有德。’夫子近德矣。”
秋,郑公孙黑将作乱,欲去游氏而代其位,伤疾作而不果。驷氏与诸大夫欲杀之。子产在鄙,闻之,惧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数之,曰:“伯有之乱,以大国之事,而未尔讨也。尔有乱心,无厌,国不女堪。专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争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女矫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将至。”再拜稽首,辞曰:“死在朝夕,无助天为虐。”子产曰:“人谁不死?凶人不终,命也。作凶事,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请以印为褚师。子产曰:“印也若才,君将任之。不才,将朝夕从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请焉?不速死,司寇将至。”七月壬寅,缢。尸诸周氏之衢,加木焉。
晋少姜卒。公如晋,及河。晋侯使士文伯来辞,曰:“非伉俪也。请君无辱!”公还,季孙宿遂致服焉。
叔向言陈无宇于晋侯曰:“彼何罪?君使公族逆之,齐使上大夫送之。犹曰不共,君求以贪。国则不共,而执其使。君刑已颇,何以为盟主?且少姜有辞。”冬十月,陈无宇归。十一月,郑印段如晋吊。
【译文】
二年春天,晋平公派韩起来聘问,报告他现在主持国政,来进见,这是合于礼的。韩起在太史那里参观典籍,见到《易象》和《鲁春秋》,说:“周礼都在鲁国了,我如今才知道周公的德行和周朝所以称王的缘故。”昭公设宴招待他。季武子赋《绵》的末章。韩起赋《角弓》,季武子拜谢,说:“谨拜谢您弥补敝邑的缺失,寡君有期望了。”季武子赋《节》的最后一章。行礼结束后,在季武子家里宴饮。有一棵资质很好的树,韩宣子赞美它。季武子说:“宿岂敢不培植这棵树,以不忘《角弓》诗章!”于是赋了《甘棠》这首诗。韩起说:“我不敢当,没有什么地方赶得上召公。”
韩起于是到齐国送聘礼。进见子雅;子雅召来儿子子旗,让他拜见韩起。韩起说:“这不是保住家族的大夫,不像个臣子。”见子尾;子尾的儿子彊被子尾引见并拜见韩起,韩起说他像子旗一样。大夫多讥笑他,只有晏子一个人相信韩起的话,说:“他是个君子。君子诚实不欺,他对人的认识是有根据的。”韩起从齐国到卫国聘问,卫襄公设宴款待他。北宫文子赋《淇澳》这首诗,韩宣子赋《木瓜》这首诗。夏季四月,韩须到齐国迎亲。齐国的陈无宇送亲,把少姜送到晋国。少姜受到晋平公的宠爱,晋平公称她做“少齐”。认为陈无宇不是卿,把他扣押在中都。少姜替他请求,说:“送亲的人地位跟迎亲的人地位相同。由于害怕大国,才做了一些改变,所以发生了混乱。”
叔弓到晋国聘问,以回报韩起来鲁国聘问。晋平公派人在郊外慰劳,叔弓辞谢说:“寡君派我前来继续保持同贵国过去的友好关系,一再说‘你不能冒昧地作为宾客’。能把使命上达给执事,敝邑受惠已经很大了,岂敢烦劳郊迎?请允许辞谢。”送他到宾馆,辞谢说:“寡君命令臣前来如能像过去一样友好的话,如果能完成好合的使命,这就是臣的福禄了。哪里敢住进高大的宾馆?”叔向说:“子叔子懂得礼啊!我听说过:‘忠信,是承载礼的器具。卑让,是礼的根本。’言辞不忘记国家,这是忠信;先国家后自己,这是卑让。《诗》说:‘恭敬小心你的威仪,来亲近有德的人。’他已经开始亲近有德的人了。”
秋天,郑国的公孙黑将要发动叛乱,想除掉游吉而取代他的地位,由于创伤发作没有实现。驷氏的大夫们想要杀掉公孙黑。子产在边境,听说了这件事,害怕赶不到,乘传车到达国都;派官吏列举公孙黑的罪状,说:“伯有叛乱时,因忙于侍奉大国的事务,没有讨伐你。你有叛乱之心不能满足,国家不能忍受你。专权而攻打伯有,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兄弟争夺妻子,这是你的第二条罪状;在薰隧的盟会上,你假托君位,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有死罪三条,怎么能容忍你?你不赶快去自尽,你就要被判处死刑了!”公孙黑再拜叩头,托辞说:“我死已是早晚的事了,不要帮助上天来虐待我。”子产说:“人谁无一死呢?恶人不得善终,这是天命。做凶恶的事情,就是凶恶的人。不帮助上天,难道帮助凶恶的人吗?”公孙黑请求让印做市官。子产说:“印如果有才能,国君将会任用他;没有才能,迟早将跟你去。你不忧虑自己的罪过,又有什么好请求的呢?不赶快去死,典刑官就要到了。”七月戊寅日,公孙黑自缢而死。暴尸在周氏之衢,把写上罪状的木头放在尸体上。
晋国的少姜卒。昭公去晋国吊唁,到了黄河边;晋平公派士文伯前来辞谢,说:“不是正妻。不辱您前来吊唁。”昭公回国,季孙宿于是送去了下葬的衣服。
叔向对晋平公谈起陈无宇的事说:“他犯有什么罪?国君派公族大夫迎亲,齐国派上大夫送亲,还说是不恭敬,国君的要求太不易满足了!我国自己就不恭敬了,反而抓了齐国的使者;君主用刑罚失之公平,怎么做盟主?而且少姜以前还为他求过情。”冬天十月,陈无宇回国。
十一月,郑国的印段到晋国吊丧。
昭公三年
【原文】
三年春,王正月,郑游吉如晋,送少姜之葬。梁丙与张趯见之。梁丙曰:“甚矣哉!子之为此来也。”子大叔曰:“将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令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事而会,不协而盟。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士吊,大夫送葬。足以昭礼命事谋阙而已,无加命矣。今嬖宠之丧,不敢择位,而数于守適,唯惧获戾,岂敢惮烦?少齐有宠而死,齐必继室。今兹吾又将来贺,不唯此行也。”张趯曰:“善哉!吾得闻此数也。然自今,子其无事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此其极也,能无退乎?晋将失诸侯,诸侯求烦不获。”二大夫退。子大叔告人曰:“张趯有知,其犹在君子之后乎!”
丁未,滕子原卒。同盟,故书名。
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曰:“寡君使婴曰:‘寡人愿事君,朝夕不倦,将奉质币,以无失时,则国家多难,是以不获。不腆先君之適,以备内官,焜耀寡人之望,则又无禄,早世殒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顾齐国,辱收寡人,徼福于大公、丁公,照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犹有先君之適及遗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弃敝邑,而辱使董振择之,以备嫔嫱,寡人之望也。’”韩宣子使叔向对曰:“寡君之愿也。寡君不能独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俪。在缞绖之中,是以未敢请。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顾敝邑,抚有晋国,赐之内主,岂唯寡君,举群臣实受其贶。其自唐叔以下,实宠嘉之。”
既成婚,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四量,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弗加于海。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国之诸市,屦贱踊贵。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齐矣。”
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如逃寇仇。奕、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以乐慆忧。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铭曰:‘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
宴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肸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从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祀?”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辞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有鬻踊者。故对曰:“踊贵屦贱。”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景公为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其是之谓乎!”
及宴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曰:“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
夏四月,郑伯如晋,公孙段相,甚敬而卑,礼无违者。晋侯嘉焉,授之以策,曰:“子丰有劳于晋国,余闻而弗忘。赐女州田,以胙乃旧勋。”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曰:“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汰也,一为礼于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
初,州县,栾豹之邑也。及栾氏亡,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皆欲之。文子曰:“温,吾县也。”二宣子曰:“自郤称以别,三传矣。晋之别县不唯州,谁获治之?”文子病之,乃舍之。二子曰:“吾不可以正议而自与也。”皆舍之。及文子为政,赵获曰:“可以取州矣。”文子曰:“退!二子之言,义也。违义,祸也。余不能治余县,又焉用州?其以徼祸也?君子曰:‘弗知实难。’知而弗从,祸莫大焉。有言州必死。”
丰氏故主韩氏,伯石之获州也,韩宣子为之请之,为其复取之之故。
五月,叔弓如滕,葬滕成公,子服椒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敬子不入。惠伯曰:“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乃先受馆。敬子从之。
晋韩起如齐逆女。公孙虿为少姜之有宠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人谓宣子:“子尾欺晋,晋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齐而远其宠,宠将来乎?”
秋七月,郑罕虎如晋,贺夫人,且告曰:“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敝邑之往,则畏执事,其谓寡君‘而固有外心。’其不往,则宋之盟云。进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宣子使叔向对曰:“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犹在晋也。”
张趯使谓大叔曰:“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先人之敝庐,曰:‘子其将来!’子皮实来,小人失望。”大叔曰:“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
小邾穆公来朝。季武子欲卑之,穆叔曰:“不可。曹、滕、二邾,实不忘我好,敬以逆之,犹惧其贰。又卑一睦,焉逆群好也?其如旧而加敬焉!《志》曰:‘能敬无灾。’又曰:‘敬逆来者,天所福也。’”季孙从之。
八月,大雩,旱也。
齐侯田于莒,卢蒲嫳见,泣且请曰:“余发如此种种,余奚能为?”公曰:“诺,吾告二子。”归而告之。子尾欲复之,子雅不可,曰:“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其或寝处我矣。”九月,子雅放卢蒲嫳于北燕。
燕简公多嬖宠,欲去诸大夫而立其宠人。冬,燕大夫比以杀公之外嬖。公惧,奔齐。书曰:“北燕伯款出奔齐。”罪之也。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
齐公孙灶卒。司马灶见晏子,曰:“又丧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姜族弱矣,而妫将始昌。二惠竞爽,犹可,又弱一个焉,姜其危哉!”
【译文】
三年春天,周历正月,郑国的游吉去晋国,为少姜送葬。梁丙和张趯见到他,梁丙说:“太过分了,您为这件事而来!”子大叔说:“能够不来吗?从前文公、襄公做盟主的时候,他们的事情不麻烦诸侯,命令诸侯三年一聘问,五年一朝见,有事就会见,意见不和就结盟。国君死,大夫吊唁,卿参预丧葬事务;夫人死,士吊唁,大夫送葬。只要能昭明礼节,办理事情,弥补过失就可以了,没有额外的命令。现在宠妾的葬事,别国不敢选派适当职位的人来参加葬礼,而礼数超过正妻,惟恐获罪,哪里敢怕麻烦?少姜得到宠爱而死去了,齐国一定会送女做继室。今年我将再次前来祝贺,不只是这一趟啊。”张趯说:“好啊!我有幸听到这样的礼数。然而从今以后,您或许没有这样的事情了。譬如大火星,它在天空正中,寒气或暑气就将渐渐消退。它们在这时达到了极盛点,能够不衰退吗?晋国将会失去诸侯,诸侯想要得到麻烦也不能够了。”两位大夫退出,子大叔告诉别人说:“张趯有智慧,大概在君子的行列中吧?”
丁未,滕子原卒,因为是同盟国,所以《春秋》记载了他的名字。
齐景公派晏婴请求再嫁一个女子给晋国,说:“寡君派我前来说:‘寡人愿意侍俸君主,早晚不知怠倦。要奉献贡赋,不失去规定的时节,但由于国家多难,因此不能实现。先君不德的嫡女,在君主的内宫充数,照亮了寡人的希望;但又没有福气,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寡人失去了希望。君主如果不忘记先君的友好,施恩照顾齐国,屈尊不抛弃寡人,施福于太公、丁公,光辉照耀敝邑,安抚我们的国家,那么还有先君的嫡女和其他姑姐妹若干人。君主如果不放弃敝邑,而派遣使者慎重挑选,以充姬妾之数,这是寡人的希望!”韩宣子让叔向回答说:“这是寡君的愿望。如果没有正妃的帮助,寡君不能单独承担国家大事。由于在服丧期间,因此没敢请求。君主有命令,恩惠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如果加惠顾念敝邑,安抚晋国,赐给晋国内宫之主;岂只寡君,所有的臣子都受到他的恩赐,大概从唐叔以下的晋国人都会以之为荣并赞美它。”
订婚以后,晏子接受宴享宾客之礼,叔向随从他饮宴,互相谈话。叔向说:“齐国将会怎么样?”晏子说:“这是末代了,我不知其他,只知齐国大概要为陈氏所有了。国君抛弃他的百姓,让他们归向陈氏。齐国本来有四种量器: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各自再用它们的四倍,最后成为一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有三种量器,他们的豆、区、釜都加大一成,钟的量就大了。他用自己家的大量器借出去,却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来。山上的木材运到市场,价钱不比山上高;鱼盐蜃蛤运到市场,价钱不比海边高。百姓的人力财力一分为三,两份归于公室,只有一份用来维持生计。公室的积蓄腐烂生虫,而三老却挨冻受饿;国都的各个市场,鞋子贱而踊贵。百姓只要有痛苦疾病,陈氏就去安抚慰问;他们爱护百姓如同父母,百姓归附他好像流水:想要不得到百姓,哪里能避开呢?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他们的神灵跟随胡公、大姬已经早在齐国了!”
叔向说:“是的。即使是我们公室,现在也是末代了。战马不驾战车,卿不统领军队,公的战车没有御手和车右,步兵的行列没有得力的长官。百姓困倦疲病,而宫室却更加奢侈;饿死在路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可以看得见,而宠嬖之家却越来越富足。百姓听到公室的命令,好像逃避仇敌一样。栾、郤、胥、原、狐、续、庆、伯八大氏族地位下降与贱吏同列,政事在大夫手中,百姓无所依靠。国君一天天不肯改悔,用淫乐来逃避忧患。公室的卑微还能有几天?谗鼎上的铭文说:‘黎明即起勤于政事功业显赫,子孙后代还会懈怠。’何况天天都不肯悔改,难道能够长久吗?”
晏子说:“您打算怎么办?”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凋零殆尽了。我听说这样的话:公室将要卑微,它的宗族像树枝树叶一样先凋落,那么公室就跟着零落了。我这一宗共十一族,只有羊舌氏还存在罢了。我又没有有才干的儿子;公室没有法度,能得到善终就已经算万幸,难道还能得到祭祀吗?”
起初,齐景公想更换晏子的住宅,说:“您的住宅靠近市场,低湿狭窄,喧闹多尘,不适合居住,请替您换一所明亮高爽的房子。”晏子辞谢说:“君主的先臣我的祖父辈就住在这里。臣不足以继承先臣的业绩,这对臣已经过分了。况且小人靠近市场,早晚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这是小人的利益。哪敢麻烦邻里迁居为我建房?”景公笑着说:“您靠近市场,了解物品的贵贱吗?”晏子回答说:“既然以它为利,岂敢不知道呢?”景公说:“什么贵?什么贱?”当时齐景公刑名繁多苛严,有出售踊的,所以晏子回答说:“踊贵,鞋子贱。”晏子已经告诉了国君,所以叔向在谈话中说到这个。齐景公听后便减省了刑罚。君子说:“仁义之人的话,它的利益广博啊!晏子一句话,齐侯就减少了刑罚。《诗》说:‘君子如行福佑,祸难差不多就可急速止息了。’说的就是这个吧!”
等到晏子去晋国,景公便建了他的住宅。晏子回国时,住宅已经被建成了。晏子拜谢之后,毁掉新房并建造邻里的住房,一切还像过去一样,让原住宅的人回来,说:“俗话讲:‘不是要占卜住宅,而是要占卜邻居。’这几位邻人已经先占卜好邻居了。违背占卜不吉祥。君子不做不合礼的事,小人不做不吉祥的事,这是古代的制度。我敢违背它吗?”最终恢复了他们过去的住宅,景公不同意。晏子托陈桓子代为请求,景公才同意了。
夏天四月,郑简公到晋国,公孙段做相礼,很恭敬而且谦卑,行礼没有错忤的地方。晋平公嘉奖他,把策书授给公孙段,说:“子丰在晋国有过功劳,我听说了不会忘记。赐给你州的土地,用来酬报你们往日的功勋。”公孙段再拜叩头,接受策书后退了出去。君子说:“礼仪,大概是人应首先具有的吧!公孙段这样骄傲的人,一旦在晋国实行了礼仪,还承受了它的福禄,何况始终实行礼仪的人呢?《诗》说:‘人没有礼仪,为什么不早点死去?’恐怕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起初,州县是栾豹的采邑,等到奕氏灭亡,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都想占有它。赵文子说:“温,是我的县。”两个宣子说:“自从郤称分开温、州以来,已经传了三家了。晋国分开的县不只一个地方,谁能够老老实实地依照最初的区划去治理它?”赵文子感到耻辱,就放弃了。两个宣子说:“我们不能持议公正却把州县给自己。”也都放弃了。等到赵文子执政,赵获说:“可以把州据为己有了。”赵文子说:“出去!他们两个的话,是合乎道义的。违背道义,就会有祸患来临。我不能治理我的县,又哪里用得着去治理州呢?用来自招祸患吗?君子说:‘了解祸患为什么产生是很难的。’知道了却不照着做,祸患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再有人提夺取州的,一定处死!”
丰氏原来住在韩氏那里,公孙段得到州,是韩宣子替他请求的,这是因为州是由他夺取回来的。
五月,鲁国叔弓到滕国,参加滕成公的葬礼,子服椒做副手。到达郊外,正碰上懿伯的忌日,叔弓因此不进入滕国。子服椒说:“为公家做事只能考虑公家的利益,没有私人的禁忌。我请求先去晋国。”于是就先住进了宾馆。叔弓听从了他的意见。
晋国的韩起到齐国迎接齐女。公孙虿因为少姜受到宠爱,便把自己的女儿更换了齐景公的女儿,同时又把景公的女儿嫁给他人。人们对韩宣子说:“公孙虿欺骗晋国,晋国为什么还愿意接受?”韩宣子说:“我想得到齐国,却疏远他的宠臣,宠臣能够来吗?”
秋天七月,郑国的罕虎到晋国,祝贺新娶夫人,并且报告说:“楚国人因为敝邑不去朝贺新立国君的缘故每日前来责问。敝邑如果前往,那么畏惧执事,会说寡君‘你本来就有外心’;如果不去,那么宋国的盟约又说过要去朝见。怎么做都是罪过!寡君派我前来说明这些。”韩宣子让叔向回答说:“君主如果心里有寡君,去楚国有什么?这是重修在宋国结盟的友好。君主如果念及盟约,寡君知道免去罪过了。君主如果心里没有寡君,即使早晚光临敝邑,寡君还是会猜疑的。君主心中确实有寡君,何必前来报告呢?君主前往吧!如果心里有寡君,在楚国就像在晋国一样。”
张趯派人对大叔说:“自从您回国后,小人打扫了先人的旧房子,说:‘您大概还会来的。’现在子皮来了,小人感到失望。”大叔说:“我地位低下,不能前来,这是因为惧怕大国、尊敬夫人的缘故。况且您说过:‘你将要没有事了。’我想我大概是没有事了。”
小邾穆公来鲁国朝见,季武子想用低于诸侯的规格接待他。穆叔说:“不行。曹国、滕国和两个邾国确实没有忘记和我国的友好,恭恭敬敬地迎接他,还怕他有二心,反而又降低一个睦邻国家的地位,将使其他众多友好国家背逆呀!还是像往日一样并比往日更加恭敬吧!《志》说:‘能够恭敬就没有灾祸。’又说:‘恭敬地迎接前来的人,这是上天所赐之福。’”季武子听从了他的意见。八月,举行盛大雩祭,这是由于旱灾的缘故。齐景公在齐国的莒地打猎,卢蒲嫳来见,哭着请求说:“我的头发像这样又稀又短,我还能做什么?”齐景公说:“好!我告诉子雅、子尾二位。”回来后就告诉了他们。子尾想恢复他的地位,子雅不同意,说:“他头发短了,但野心依然很大,他或许要坐卧在我的皮上呢!”九月,子雅把卢蒲嫳放逐到北燕。
燕简公有很多宠幸之人,想要废除大夫们而立他宠幸的人为大夫。冬天,燕国的大夫结合起来杀了简公的宠臣。简公害怕,逃亡到齐国。《春秋》记载说:“北燕伯款出奔齐。”表示罪过在简公。十月,郑简公去楚国,子产做相礼。楚灵王设宴款待他,赋《吉日》这首诗。宴享结束,子产就准备了打猎的用具,楚灵王和郑简公在江南的云梦泽开始打猎。
齐国的公孙灶去世。司马灶见晏子,说:“又失去了子雅了。”晏子说:“可惜啊!子旗不能免于祸患,危险啊!姜姓氏族已经被削弱了,而陈氏将要开始昌盛。子雅、子尾精明强干,还可以维持姜氏,又丧失了一个,姜氏恐怕危险了啊!”
第93章左传:昭公(元年~三十二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