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莱根谭围炉夜话小窗幽记>第22章
  富而不懂设置则耻,官而不谙管理亦羞
  【原文】人皆欲贵也,请问一官到手,怎样施行?人皆欲富也,且问万贯缠腰,如何布置?
  【注释】布置:运用。
  【译义】人都希望自己显贵,但是请问一旦做了官,要怎样去推行政务,改善人民的生活?人都希望自己富有,但是有没有想过,自己一旦富可敌国,要如何将这些钱用到有益之处?
  【评析】人人都想做大官,官岂是好做的?“官”就是“管”,管要管得好,莫说一个城市,便是一个村子,你有能力管得好吗?就算让你干个市长吧!台风洪水怎么办?交通混乱怎么办?经济萧条怎么办?突发灾害怎么办?双手一缩,高台一坐,这算是官吗?若不能把一个地方治理得富足安乐,不但百姓要揪你下来,上面也要更换你。贵而无能,官而不管,则贵无非是羞,官无非是耻罢了。
  人人都梦想大富,然而要这许多钱来做什么?吃好的喝好的也有个限度,如果狂嫖烂赌,富而何益?倘若是为了让他人瞧得起,无非是自卑作祟。活在他人的眼光里的人连真实的自我都没有,又要那么多外界的东西干什么,不过活得更虚伪罢了。求富是很多人的愿望,但是应该要明白为什么求富。改善生活是当然的,但是生活不愁以后要如何呢?金钱可以做许多真正有价值的事,富有的人可曾想过这一点?
  用功于内者心秀,饰美于外者心空
  【原文】用功于内者,必于外无所求,饰美于外者。必其中无所有。
  【注释】饰:装饰。
  【译义】在内在方面努力求进步的人,必然对外在事物不会有许多苛求;在外表拼命装饰图好看的人,必然内在没有什么涵养。
  【评析】在心灵和修养上谋求进步的人,对于外界环境的美丑好坏不会计较,对于他们而言,生活简单便是好,因为他们内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追求。有的人以为内在的精神生命太过理想,太过虚幻,其实并不如此。内在的精神生命往往较一切外界的事物更贴近我们的生命,而且更真实,即使是富人依然要过精神生活。它并非纯是虚幻的,不因外界现实的好坏而受到影响。如果它被影响,也是我们让它改变的。它是我们自我可以掌握的能力,有了内在的生命,就不会太执著于外在的粉饰。因为在他心中的美好,又岂是外表的美好所能比的呢?
  至于太过于注重外表修饰的人,往往内在缺少真实的知识。这么说并不是反对外在美,而是内在有真实生命的人,不会对外表的注重,到了超越自然而废寝忘食的地步。注重外表的人往往有两种情形:一是对自己不信任,一是相信别人注意的只是自己的外表。追根究底,这两种情形都出自于内在的空虚。精神充实的人,他喜欢玫瑰,也不厌恶野草,因为他在玫瑰和野草中都看到了生命,但是他却无法从脂粉上看到生命。
  莫惟学文而离道,勿以取艺而弃德
  【原文】文、行、忠、信,孔子立教之目也,今惟教以文而已;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孔门为学之序也,今但学其艺而已。
  【注释】文:指诗书礼乐等典籍。行:是行为。忠、信:是品德上的训练。志道:立志研究真理。据德:做事依据道理。依仁:绝不偏离仁恕。游艺:以六艺作为娱乐。
  【译义】文、行、忠、信,是孔子教导学生所立的科目,现在却只教学生文学了。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是孔门求学问的次序,现在只剩最后一项的学艺罢了。
  【评析】文代表知识,行代表行为,忠、信则是品性上的修养,这四者涵盖了人由外到内的全部,是孔子教导学生的科目。然而现代的教学则不然,仅注重外在知识的获取,较之孔门只是初步,所以教出来的学生只会运用知识,既不能掌握自己的心性,也不明白生命的本质和意义。知识在他们手中,就像将车子交在不会开车的人手中一样,只会一路撞死人。
  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是为学的次序。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而言,这六者必须以前面的志道、据德、依仁为本。道是一切学问所由生的,仁德是一切行为的根本,艺则是用来娱乐自己的工具。只取艺而弃道、弃仁、弃德,可说是将一个人的心和脑去掉,只要他们的四肢。如此如何追求真理,创新学问,循则做事,不过是个会动的木偶罢了。
  士知学恐无恒,君于贫而有志
  【原文】士既知学,还恐学而无恒;人不患贫,只要贫而有志。
  【注释】知学:知道学问的重要性。
  【译义】读书人既知道学问的重要,却恐怕学习时缺乏恒心。人不怕穷,只要穷得有志气。
  【评析】有人讨厌读书,认为读书只是为了求生,学到一定程度,能混口饭吃也就够了。读书只为充颜面,出国是表示自己毕竟也留过洋。知学,乃是知道学问本身的重要性,既不是为吃饭,也不是为颜面,而是感到读书有助于对生命的拓展,理想的推行。这样才会学无止境,才是知学。知学之后还要有恒心和毅力,否则徒然知道学问重要,却无恒心去追求它,也是无用的。追求学问的最高境界是乐在其中,能从学问中得到趣味,那么即使不让你读,你也会偷偷地去读,恒心、毅力自是不待求而有了。
  孔子在陈绝粮,子路很生气地去见孔子,说:“君子也有穷的时候吗?”孔子回答道:“君子固然免不了有穷的时候,却不像小人穷的时候,什么无耻的事都肯做。”事实上,君子往往穷的时候居多,因为他不取不义之财;小人却富的时候居多,因为他不问事理,只要有利可图。穷并不可耻,只要穷得有志气,有节操,不做可耻的事。然而现在人的观念中却是“笑贫不笑娼”,因此,社会上,肉体不为娼,行径却如娼的不知多少,不穷而滥,连小人都不如的更是不计其数。
  盛衰之机贵诸人谋,性命之理讲求实用
  【原文】盛衰之机,虽关气运,而有心者必贵诸人谋;性命之理,固极精微,而讲学者必求其实用。
  【注释】性命之理:形而上之道,讲天命天理的学问。
  【译义】兴盛或是衰败,虽然有时和运气有关,但是有心人一定要求在人事上做得完善。形而上的道理,固然十分微妙,但是讲求这方面的学问,一定要它能够实用。
  【评析】所谓运气,无非是指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是我们所能选择,或者加以改变的,但是属于人和的方面,却是我们所能努力的部分。天时地利的变数是固定的,而人的变数却可以由零到无限大。如果天时地利都在极佳的状况,而属于人的部分是零的话,所得的结果仍然是零。反之,人的努力无限大,即使运气不佳,所得的结果至少也不会是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如果去做毫无希望的事,那么也要有“为而不有”的胸怀才是。天下事本难逆料,有些事看似顺利,做时却困难重重;有些事看似无望,做时却左右逢源。总要尽人事而听天命,若连人事都不尽,十之八九是要失败的。
  讲性命之学,不可完全走到崇尚玄虚的境地。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所以驭器,器所以用道。就如人有精神肉体,不可偏废,若是偏废便不成人形,也不成有生命之物。学问也是如此,无论偏于形而上,或偏于形而下,都是一种不平,用之会走向了无生机的状态。必须两者并重,才能活泼地生长,不致空洞而死滞。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按末之学无益身心
  【原文】隐微之衍,即干宪典,所以君子怀刑也;技艺之末,无益身心,所以君子务本也。
  【注释】衍:过失。干:违犯。宪典:法度。
  【译义】一些不留意的过失,很可能就会触犯法度,所以君子行事,常在心中留意体法,以免犯错。技艺是学问的末流,对身心并无改善的力量,所以君子重视根本的学问,而不把精力浪费在旁枝末节上。
  【评析】“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刑可以作刑法,亦也可以作礼法解。意思是君子念念都在礼法仁义上,而小人则处处想到小惠利益。人的行为很容易有过失,倒不一定是触犯法令,因此,要做到行不逾礼,必须时时规饬自己的身心。若是心不怀刑,往往会怀惠循利,顺从私欲,一不留心,便犯下过失,而使自己后悔。所以,君子心中总有一个法则在自我约束,避免像小人那般胡作非为,肆无忌惮。
  所谓枝末之学,是指对一个人的身心无所助益的学问。现代许多人书读得多,却无法治理自己的心,控制自己的身,往往让自己的心迷乱,投掷在声色犬马之中而不能自拔。这都是因为不能务本,专事学习枝末的学问,不知为自己订立目标,只知放纵身心的享受,这都是属于修身的范围。学问之道先谈修身,能将自己的身心掌握住,才能谈到其他。
  鲁如曾子,贫如颜子
  【原文】鲁如曾子,于道独得其传,可知资性不足限人也;贫如颜子,其乐不因以改,可知境遇不足困人也。
  【注释】鲁:愚鲁。
  【译义】像曾子那般愚鲁的人,却能明孔子一以贯之之道而阐扬于后,可见天资不好并不足以限制一个人。像颜渊那么穷的人,却并不因此而失去他的快乐,由此可知遭遇和环境并不足以困住一个人。
  【评析】朱子以《大学》为曾子所作,而《大学》可说是儒家思想最精粹、最有系统的一篇文章,《中庸》为子思所作,而子思又是曾子的弟子,由此可见,曾子是真正能将孔子一贯之道传下来的人。然而曾子在孔门弟子中是属于愚的,资质并不很高。所以,资质并不足以限制人,人最怕的是自己限制了自己,而不肯努力,那就真的无法改善和补救了。
  人的快乐有依于环境,也有不依于环境的,如果一定要万事皆备,又有东风吹得百花开才能快乐,那么人生真的难得几回乐了。事实上,心境自由就是快乐。像颜渊那样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便是因为他的快乐并不依附在外界的环境上,而是由内心自生的。虽然其中有知命而乐天的成分,但是生命本有的快乐却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并不因环境而改,也不因学问而生。只要每个人不缘外境,放下万虑,就可感受到这种快乐。这种快乐既然不是得之于外,所以也不会失去,只要每个人反求自心,便可见到。
  汉高祖之英明,陶朱公文智计
  【原文】以汉高祖之英明,知吕后必杀戚姬,而不能救止,盖其祸已成也;以陶朱公之智计,知长男必杀仲子,而不能保全,殆其罪难宥乎?
  【注释】戚姬:戚夫人,为汉高祖宠姬,高祖崩,即为吕后所杀。陶朱公:范蠢佐越王勾践破吴后,至定陶,自称陶朱公,经商而成巨富。
  【译义】像汉高祖那样英明的帝王,明知在他死后吕后会杀死他最心爱的戚夫人,却无法挽救阻止,乃是因为这个祸事已经造成了。而如陶朱公那么足智多谋的人,明知他的长子非但救不了次子,反而会害了次子,却无法保全他,大概是因为次子的罪本来就让人难以原谅吧!
  【评析】汉高祖雄才英明,能取天下,却不能阻止吕后杀戚夫人,一方面虽是高祖已死,无能为力,同时也是因为天下可取而得,人心之妒难消。妒恨之心,其烈逾火,其毒甚鸩,乃有吕后为天下至残之事,出乎常人想像。由此可见,天下最难解决的问题,便是潜藏在人心的仇恨。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使如汉高祖力足以平天下之人,也不足以阻止家庭惨祸的发生。
  范蠡的智慧是有名的,他能在佐越王灭吴之后及时引退,可见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当他的次子在楚国杀人,他已知让长子带金救赎,很可能会因惜金而误事,却不出面阻止,由此可知他并不十分想保全次子。因为就情而言他当救次子,而就理而言杀人本是难恕之罪。长子由于年轻时深感父亲创业之难,所以惜金,却导致次子被杀,这又岂是长子所能想到的?因此,有些事并非斤斤计较、太过精明,就能办得好的。
  揆诸理而信言,问诸心始行事
  【原文】言不可尽信,必揆诸理;事未可遽行,必问诸心。
  【注释】揆:判断、衡量。遽:急忙。行:做。
  【译义】言语不可以完全相信,一定要在理性上加以判断、衡量,看看有没有不实之处。遇事不要急着去做,一定要先问过自己的良心,看看有没有违背之处。
  【评析】话入耳中,首先要用理性去判断它,看它的可信度有多少。如果它涉及个人,首先要以过去对这个人的印象来衡量,这个人是否会做这样的事?如果它涉及事情,就要以这件事的趋势和过程来考虑,看有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经过种种考虑,觉得可以相信,再进一步去证实和了解。不要随便相信谣言或是不实的话。语言的价值在于它的真实性,真实的话我们可以采纳,虚伪的话则置之不理,有关的就管,无关的就不管,总要加以弄清楚,免得被人利用了而不知。
  许多事情在做之前,一定要在心中加以斟酌。譬如这件事牵涉到哪些人,会不会损害到其他人的权益?这件事该不该自己去做?有没有逾越之处?最重要的是,做这件事会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让自己感到不安。这些都是要事先考虑好,如果冒冒失失地就去做,做完了发现造成了无可弥补的损害,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紫阳要人穷尽事物之理,
  阳明教人反观自己本心【原文】紫阳补《大学》格致之意,恐人误入虚无,而必使之即物穷理,所以维正教也;阳明取《孟子》良知之说,恐人徒事记诵,而必使之反己省心,所以救末流也。
  【注释】格致之章:《大学》中有“致知在格物”句,朱熹注解,指格物是穷尽事物之理,无不知晓之意。阳明:即王守仁,学者称为阳明先生,其学以默坐澄心为主,晚年专提“致良知”之说。
  【译义】朱子注《大学》格物致知一章时,特别加以补充说明,只恐学人误解而入于虚无之道,所以要人多去穷尽事物之理,目的在维护孔门的正教。王阳明取了孟子的良知良能之说,只怕学子徒然地只会背诵,所以一定要教导他们反观自己的本心,这是为了挽回那些学圣贤道理,而只知死读书的人而设的。
  【评析】朱子认为格物致知是要穷究事物之理,这是对知识而言,也是依经验而论,是指后天之学,而非先天之性。阳明取孟子“格君心之非”一句,而认为“格者正其不正,以归于正。”又说:“致知云者,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这也是指先天之性。
  朱子之说着重在《大学》之章:“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乃是彰明要先彻底了解事物的原理,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并明明德于天下。这是就学问之用而言,所以不落虚无。而阳明的学说乃是治朱子的学说的末流,欲使学子返死知识于能辨能察的本心,然而王学末流亦不免流于虚无。
  事实上,孔子早已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心镜不明,不能照物;心不照物,明而无用,心物本是合一。朱学、王学都在阐扬孔门圣教,而末流不察,流于偏重。乃有徒诵、虚无之弊,本非圣贤有差,是学入执取有误。
  天地且厚人,人不当自薄
  【原文】天有风雨,人以宫室蔽之;地有山川,人以舟车通之:是人能补天地之阙也,而可无为乎?人有性理,天以五常赋之;人有形质,地以六谷养之,是天地且厚人之生也,而可自薄乎?
  【注释】蔽:遮蔽。阙:失。五常:仁、义、礼、智、信。六谷:黍、稷、菽、麦、稻、粱。薄:轻视。
  【译义】天上有风有雨,所以人造房屋来遮蔽;地上有高山河流,人便造船车来交通。这就是人力能够弥补天地造物的缺失,人岂能无所作为,而让一切不获得改善呢?人的心中有理性,天以仁、义、礼、智、信作为他的秉赋;人的外在有形体,地便以黍、稷、菽、麦、稻、粱六谷来养活他,天地对待人的生命尚且优厚,人岂能自己看轻自己呢?
  【评析】人可改造环境,使它适合自己的生存。天有风雨,正如人生之有风雨;地有山川,也如人生之有阻碍。如果当初不造宫室,至今仍不免穴居野处,任凭风雨吹打。如果人不造舟车,今日交通又岂能遍于全球?生命中的风雨和阻碍也是如此,需要凭人自己的力量去趋避,使之通达。但是,要如何去造生命中的宫室和舟车呢?这就要看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人心中有理性,仁、义、礼、智、信可说是天赋的美德,是天生的良知良能,充实在我心中。而在外的形体则有地上生出的六谷来养育,使人类的生命不致断绝,由此可见天地对人尚且不薄,人岂可自轻于天地之间呢?
  富厚者遗德莫遗田,贫穷者勤奋必能充
  【原文】家之富厚者,积田产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保;不如广积阴功,使天眷其德,或可少延。家之贫穷者,谋奔走以给衣食,衣食未必能充;何若自谋本业,知民生在勤,定当有济。
  【注释】阴功:阴德。眷:眷顾。济:帮助。
  【译义】家中富有的人,将积聚的田产留给孙子,但子孙未必能将它保有,倒不如多做善事,使上天眷顾他的阴德,也许可使子孙的福分因此得到延长。家中贫穷的人,想尽办法来筹措衣食,衣食却未必获得充足,倒不如在工作上多加努力,若能知道民生的根本在于勤奋,那么多少会有所帮助,而不必四处求人。
  【评析】遗财给子孙,不如遗德给子孙。“广积阴德,使天眷其德,或可少延”者,正合佛家的因果之说。因为,人生而有贫富的差异,若非有过去为善之福报的说法,实亦难寻更合理之解释。人生甚短,所见甚窄,积阴功而泽及子孙,实是要子孙能承受其为善事的敦厚之心,如此自然不会胡作非为,而能保福分之长久了。
  “一枝草一点露”,再穷的人只要肯勤奋工作,总是还能糊口的,只怕他如秋天的蓬草,到处不扎根,那么即使是一点露,它也承受不到。小草只要扎根,总能活命,穷人而能勤力于本业,在衣食上也是能过得去的。
  兄弟相师友,闺门若朝延
  【原文】兄弟相师友,天伦之乐莫大焉;闺门若朝延,家法之严可知也。
  【注释】闺门:内室之门。
  【译义】兄弟彼此为师为友,伦常之乐的极致就是如此。家规如朝廷一般严谨,由此可知家法严厉。
  【评析】兄弟相互为师友,是在手足亲情上再加上了师友之情。兄弟本是同根生,先天上已是不可分,应当相亲相爱,而在后天上,兄在人生经验上,可以为弟之师,而弟又处处礼敬兄长,互为挚友。人间有种种情意,兄弟之情是少数最值得珍贵的一种。兄弟阋墙无非是既不能念及先天的血肉相连,又不能在后天互为师友,以致为一些小事而起纷争,可不叹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古时十分重视家教,因为这关系着子孙的贤与不肖。所以把家规与国法并列,以示其严。《后汉书》邓禹传云:“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可见庭训家规,如同朝廷律法关系着朝廷的盛衰,家法也关系着家族的兴衰,子孙的成败,不可不慎。
  白得人财,赔偿还要加倍
  【原文】明犯国法,罪累岂能幸逃;白得人财,赔偿还要加倍。
  【注释】幸逃:侥幸脱逃。
  【译义】明明知道而故意触犯国法,岂能侥幸地逃避法律的制裁?平白无故地取人财物,偿还的要比得到的更加几倍。
  【评析】暗犯国法,迟早会被人发现而受制裁,何况是明犯。明知国法而故犯,无非是权势之徒,或是意图侥幸。权势大者岂能大于一国之民?侥幸一时岂能侥幸长久?千夫所指尚且要死,何况一国之人都弃。今日有经济犯逃亡他国,以为得计,终日躲躲藏藏,不能叶落归根,形同放逐,褴褛于他国詹下,一旦遣送回国,更是身败名裂,何来侥幸之有?
  白得人财,便是不当得而取之,自己并未付出一点血汗,便拿了他人努力的成果。你自得,必有人蒙不白之冤,这种冤枉岂能不索偿的?社会上有公道,国家有法律,“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才是正理。平白取人钱财,于理不合,多半不容于法。如果这是坏人对你另有所图,这财又岂是好消受的?只怕到时付出的代价比法律所偿者还要重呢?
  友以成德,学以愈愚
  【原文】友以成德也,人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德不能成矣;学以愈愚也,人而不学,则昏昧无知,愚不能愈矣。
  【注释】孤陋寡闻:学识浅薄,见闻不广。愈:医治。
  【译义】朋友可以帮助德业的进步,人如果没有朋友,则学识浅薄,见闻不广,德业就无法获得改善。学习是为了免除愚昧的毛病,人如果不学习,必定愚昧无知,愚昧的毛病永远都不能治好。
  【评析】每一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的心灵也是不同的,而且既无法看清自己,也无法看到自己的背面。交朋友不仅是为了不寂寞,也是为了知道自己的缺点,明白世间各种不同的心灵。每一个人生命的经历不同,但是一个人只能经历一种生命。
  朋友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生命,朋友可以增长我们的学识,拓展我们的见闻,但最重要的是,朋友能够帮助我们看到自己所看不到的背面,帮助我们做一个更完整的人。同样地,我们对朋友,也应该具有这样的情分。
  人之所以求学问,就是为了避免无知。无知通常与愚昧同在,愚昧对事理而言是一种毛病,无知对人间而言也是一种病,许多灾害起于无知,许多事情坏于愚昧。人求知识,便是给无知和愚昧吓怕了,所以要治愈它。不肯求知的人,就好像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土拨鼠一般,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浪子回头金不换,贵人失足损于德
  【原文】浪子回头,仍不惭为君子;贵人失足,便贻笑于庸人。
  【注释】浪子回头:浪荡的人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译义】浪荡人若能改过而重新做人,仍可做个无愧于心的君子。高贵的人一旦做错事,连庸愚的人都要嘲笑他。
  【评析】浪子回头,是向上,因此可以原谅;高贵之人失足,却是堕落,因此要遭到嘲笑。所谓“声妓晚景从良,一世的胭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的清苦俱非”。这并不是说看人只看后半段,年轻时便可荒唐胡为,实在是看一个人是立志向上还是堕落。肯向上,无论他过去如何,总是值得嘉许;趋下流,无论原先如何高尚,都是可耻的。
  “贵人失足”,“贵人”并不是指富贵,而是指品德而言。“失足”则是品德上有了瑕疵,做出于道德有损的事。浪子回头,可令天下人原谅;贵人失足,却教庸愚人嘲笑。这是鼓励天下浪子要改过自新,勉励有德之人坚持到底,否则回头于名无益,失足于德无损,又何必有浪子和贵人之分呢?然而贵人失足,也不妨早些回头,人们还是会原谅他的,因为毕竟他又向上了。失足可以爬起,只要爬起后不再失足就好。就怕失足后赖在泥浆里不肯爬起,或是不好意思爬起,那么令人笑死也是自讨的。
  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济于事
  【原文】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济于事,此唐史李绛语也。其警人之意深矣,可书以揭诸座右。
  【注释】揭诸座右:题在座旁,作为警惕自己的格言。
  【译义】如果事前有忧愁,在做的时候就不会有可忧的困难出现,若是事到临头才去担忧,对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帮助了,这是唐史上李绛所讲的话。这句话具有警惕人的意味,可以将它写在座旁,时时提醒自己。
  【评析】许多事情如果不事先考虑可能遭遇到的麻烦,而加以准备的话,等到做时碰到困难,补救已经来不及了。为什么呢?一方面事情本身像流水一般是不停止的,时机稍纵即逝;另一方面,有些困难需要多方面的配合才能解决,一时之间如何能将这些条件凑齐呢?通常当你把种种条件集中起来时,事情已经无法挽救了。
  就如国防,如果一个国家在平时不在国防方面努力,作种种准备的话,等到兵临城下,再去削竹制弓,便太迟了,也许连竹子还须重新种下才有呢!我们经常可以在书中看到一些警句,足以作为日常生活行事的依循,像这样的句子,我们就不妨将它写在座右,时时拿来提醒自己。
  人生耐贫贱易,耐富贵难
  【原文】东坡《志林》有云:“人生耐贫贱易,耐富贵难;安勤苦易,安闲散难;忍疼易,忍痒难;能耐富贵,安闲散,忍痒者,必有道之士也。”余谓如此精爽之论,足以发人深省,正可于朋友聚会时,述之以助清谈。
  【注释】东坡:苏轼,宋眉山人,字子瞻,号东坡居士。著有《苏东坡集》、《仇池笔记》、《东坡志林》等。
  【译义】苏东坡在《志林》一书中说:“人生要耐得住贫贱是容易的事,然而要耐得住富贵却不容易;在勤苦中生活容易,在闲散里度日却难;要忍住疼痛容易,要忍住发痒却难。假如能把这些难耐难安难忍的富贵、闲散、发痒,都耐得、安得、忍得,这个人必是个已有相当修养的人。”我认为像这么精要爽直的言论,足以让我们深深去体会,正适合在朋友相聚时提出来讨论,增加谈话的内容。
  【评析】富贵而难耐者,在于不能安于富贵,因为人的欲望永无穷尽。而贫贱的人既已一无所有,自然欲求就少,能自得其乐。人在勤苦中,生活被工作充满了,根本想不到其他的问题,一旦闲散下来,时间多了,如何将生活安排得妥当,就不容易了。因为勤苦时是被动的,闲散中却要主动安排。快刀斩麻易,抽丝剥茧难。痛之易受在于其明快,痒之难忍在于其犹疑不定。能在富贵中不失其志,在闲散中心有所安,在犹疑不定中不被牵引扰乱,必然是有相当修养的人才能做到。像这些沁人心腑的良言,可以在朋友相聚时作为谈话的题材,使彼此都欢喜受益,总比谈一些无意义的事要好多了。
  兵应者胜而贪者败
  【原文】敌加于已,不得已而应之,谓之应兵,兵应者胜;利人土地,谓之贪兵,兵贪者败,此魏相论兵语也。然岂独用兵为然哉?凡人事之成败,皆当作如是观。
  【注释】利人土地:贪求别国土地之利。
  【译义】敌人来攻打本国,不得已而与他对抗,这叫做“应兵”,不得已而应战的必然能够得胜。贪图他国土地,叫做“贪兵”,为贪得他国土地而作战必然会失败,这是魏相论用兵时所讲的话。然而岂止是用兵打仗如此呢?凡是人事的成功或失败,往往也是如此啊!
  【评析】止戈为武。兵者本是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无非是为了止戈。然而许多人不明白这一点,以至于用武成了攻城掠地、胁迫贤良的工具。
  尉缭子兵法有云:“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事必有本,故王者伐暴乱,本仁义焉。”这种为利而用武,旨在攻城掠地,以逞私欲的人,因为师出无名,故称之暴乱,也就是此处所谓的贪兵。有仁义之心的人,不忍人民受到涂炭,不愿善人受到欺凌,因此一怒而起,欲以戈止暴,这叫做王师,也就是此处所谓的应兵。应兵所以必胜,是因为人心都是爱好和平的,崇尚仁义的;贪兵所以必败,乃是因为人人都不愿被侵犯,受欺凌。大至国与国之间如此,小至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所以事情的成败得失,都要本着仁义去做。
  人贵自立
  【原文】尧舜大圣,而生朱均;瞽鲧至愚,而生舜禹;揆以馀广馀殃之理,似觉难凭。然尧舜之圣,初未尝因朱均而灭;瞽鲧之愚,亦不能因舜禹而掩,所以人贵自立也。
  【注释】朱均:尧之子丹朱,舜子商均,均不肖。瞽鲧:舜父瞽叟,曾与后母及舜弟害舜;禹父鲧,治水无功。
  【译义】尧和舜都是古代的大圣人,却生了丹朱和商均这样不肖的儿子;瞽和鲧都是愚昧的人,却生了舜和禹这样的圣人。若以善人遗及子孙德泽,恶人遗及子孙祸殃的道理来说,似乎不太说得通。然而尧舜的圣明,并不因后代的不贤而有所灭损;而瞽鲧那般的愚昧,也无法被舜禹的贤能掩盖,所以人最重要的是要自立自强。
  【评析】尧、舜生朱、均,瞽、鲧生舜、禹,这说明了贤达之人完全是靠自己。即使祖上无德,并不妨碍一个人成圣成贤;子孙再贤德,也不能改变自己的愚昧。
  人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所有外界的力量,不足以影响一个向上的意愿。因为每个人的生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一个人的心灵也是不与他人共有的。自我的成长只有自己能帮得上忙,自己的生命也只有自己能照顾,谁也不能替你打算,谁也不能代替你选择。一个跌倒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爬起来,任谁去扶他都没有用,他一样会倒下的。因此人贵自立,他人是无法帮你立的。
  善良醇谨人人喜
  【原文】人称我善良,则喜;称我凶恶,则怒;此可见凶恶非美名也,即当立志为善良。我见人醇谨,则爱,见人浮躁,则恶;此可见浮躁非佳士也,何不反身为醇谨?
  【注释】醇谨:淳厚谨慎。
  【译义】别人说我善良,我就很欢喜,说我凶恶,我就很生气,由此可知凶恶不是美好的名声,所以我们应当立志做善良的人。我看到他人醇厚谨慎,就很喜爱他,见到他人心浮气躁,就很厌恶他,由此可见心浮气躁不是优良的人该有的毛病,何不让自己做一个醇厚谨慎的人呢?
  【评析】别人说自己善良就高兴,说自己凶恶就发怒,可见善良不只别人欢喜,善良之名自己也欢喜;凶恶不仅别人讨厌,自己也讨厌,那么为何要做个凶恶之人,而不做个善良之人呢?很多凶恶的人以为善良些会为人所欺,其实这是不正确的观念,是自卑感在作祟。你伸手向人,他人就和你握手;你拿枪指人,他人自然也要拿枪来对你。善良并非软弱,而是不恶意地侵犯他人,何不立志做一个善良的人,让他人欢喜,也让自己高兴呢?
  醇厚谨慎自己看了喜欢,浮躁之人自己看了讨厌,但是别人看自己是醇谨还是浮躁呢?浮躁则难办事,所以说浮躁非佳士。如果在别人眼中自己正是一个浮躁之人,岂不是连自己都难以喜欢自己呢?那么何不做一个让大家都喜爱的醇谨之士呢?
  敬人者人恒敬之,靠他人莫若靠己
  【原文】敬他人,即是敬自己;靠自己,胜于靠他人
  【注释】敬:尊重。
  【译义】敬重他人,便是敬重自己;依赖他人,倒不如靠自己去努力。
  【评析】所谓“敬人者人恒敬之”,你若对他人不尊重,他人自然不会尊重你,“礼尚往来”嘛!尊重他人,并不是要阿谀奉承,而是以礼相待。没瞧见谁你待他客客气气,他却反咬你一口的,除非你事先得罪了他,或是你们彼此有误会,那自然是例外。反之,如果你老爱论人是非,攻击他人隐私,对方一定也会还以颜色。因为你不尊重人,同时也失去了自重,谁还会尊重你呢?
  靠他人不如靠自己,因为靠他人做事,就要仰人鼻息;另一方面既是你的事情,他人也不会好好帮你做。而且,就算他不做,你也没有办法;如果做了,你还欠他一份人情。由此看来,靠他人做事,无论是不是至亲好友,总不太好;弄得不好,还要伤感情。许多事,除非是万不得已,能自己做的,还是尽量靠自己,一方面是克服困难,增长能力;一方面也免得亏欠人情。有句俗语说得很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自己最好。”可不是吗?
  处事宜宽平而不可松散,
  持身贵严厉而不可过激【原文】处事宜宽平,而不可有松散之弊;持身贵严厉,而不可有激切之形。
  【注释】宽平:不急迫而又平稳。
  【译义】处理事情要不急迫而平稳,但是不可因此而太过宽松散漫。立身最好能严格,但是不可造成过于激烈的严酷状态。
  【评析】处理事情要不疾不徐,有条有理,才能把事情办得好。如果操之过急,往往漏洞百出,这是欲速则不达的结果。但是如果过于散漫松弛,则可能永远也达不到目的。就像种田,揠苗助长,稻子必定活不了,然而不去管它,则会造成荒芜。所以处理事情既要宽平的态度,又不可太过松散,才能将事情办好。
  持身贵在严厉,但是也不可过激,因为人的身心都有某种承受限度,最好保持一个弹性。对自己太松固然不好,对自己太严也有坏处。太松则容易纵容自己偷懒,终至一事无成,太严则身心无法承受,而导致身心俱废。一定要在一种不偏不倚,中庸而平和的心境下来要求自己。人的身心就像机器的齿轮,不去转它它要生锈,转得太过又要磨损。一定要在一种适度的力量下,才能使它既不生锈,也不磨损,而生产出许多有用的东西来。
  静者心不妄动,敬者心常惺惺
  【原文】程子教人以静,朱子教人以敬,静者心不妄动之谓也,敬者心常惺惺之谓也。又况静能延寿,敬则日强,为学之功在是,养生之道亦在是,静敬之益人大矣哉!学者可不务乎?
  【注释】惺惺:清醒。
  【译义】程子教人“主静”,朱子教人“持敬”,“静”是心不起妄念妄动,而“敬”则是常保清醒状态。由于心不妄动,所以能延长寿命,又由于常保清醒,所以能日有增长,求学问的功夫在此,培育生命的方法也在此,“敬”和“静”两者对人的益处实在太大了!学子能不在这两点上下功夫吗?
  【评析】程明道云:“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又云:“人心不得有所系。”由此可知,明道先生所谓静,乃是指心不随事转的一种境界。无论环境如何喧闹,心还是静的。因为它“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即使万物流转,心也不随之流转。如此既能看清万物,又能流转万物。什么叫做“心不妄动”呢?就是“人之情,名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自私而用智。……”因为自私用智,所以有所偏取,而不能见到事物的本然。
  而朱子所谓的“敬”,在于“我自有一个明底事物在这里,把个敬字抵敌,常存个敬字在这里,则人欲自然来不得。”敬是一种持养的功夫,静是一种不动的功夫。能静,所以心不乱,始终明明白白,不生烦恼,所以能延寿。能敬,所以不昏沉,不死寂,日起有功而常保清醒以应物,所以能自强。
  宋明理学有许多地方受佛家禅宗影响甚深,“静敬”二字,岂止学者务之获益甚大,即是一般人,只要学得这两字,获益也是非常大的。
  祸者福所依,福者祸所伏
  【原文】卜筮以龟筮为重,故必龟从筮从乃可言吉。若二者有一不从。或二者俱不从,则宜其有凶无吉矣。乃洪范稽疑之篇,则于龟从筮逆者,仍曰作内吉。于龟筮共逆于人者,仍曰用静吉。是知吉凶在人,圣人之垂戒深矣。人诚能作内而不作外,用静而不用作,循分守常,斯亦安往而不吉哉!
  【注释】卜筮:用龟占卦曰卜,以蓍占卦曰筮。
  【译义】在古代占卜,是以龟甲和蓍草为主要的工具,因此一定要龟卜及筮占皆赞同,一件事才可称得上吉。如果龟和蓍中有一个不赞同,或是二者都不赞同,那么事情便是凶险而无吉兆了。但是《尚书》洪范稽疑篇中,则对于龟卜赞同,蓍占不赞同的情形,视为做内面的事吉祥。即使龟甲和蓍草占卜的结果都与人的意愿相违,仍然要说无所为则有利。由此可知,吉凶往往决定在自己,圣人已经教训得十分明白了。人只要能对内吉外凶的事情在内行之而不在外行之,对于完全与人相违的事守静而不做,安分守己,遵循常道,那么岂不是无往而不利吗?
  【评析】吉凶往往决定在人,再凶险的事,只要不去做仍是吉的。卜筮的结论都是一些简单的道理,然而当事人却想不到,或是明知而不肯听从。凶事的发生是人受了情绪的趋使,或是性格的影响。从《易经》的哲学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不偏激,不走极端的人生观,因为它的原理是任何事都有转换的余地,只要能掌握变易之道,就能趋吉避凶。天下没有绝对吉的事,也没有绝对凶的事。趋吉避凶之道简单易行,要看你愿不愿听从,并掌握住动静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