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人心章
孟子曰:“仁,人心①也;义,人路②也。舍其路而弗由,放③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④而已矣!”
【注释】
①人心:朱注:“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谓心为谷种,仁则其生之性是也。然但谓之仁,则人不知其切于己,故反而名之曰“仁心”,则可以见其为此身酬酢万变之主,而不可须臾失矣。”②人路:朱注:“义者,行事之宜。谓之人路,则可以见其为出入往来必由之道,而不可须臾舍矣。”③放:亡失也。④求其放心: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覆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
【译文】
孟子说:“仁,就是人的本心,义,就是人的大路。抛弃大路而不行走,丢失本心而不寻求,真是可怜啊!有人鸡犬丢失了,倒晓得去寻找,但丢失了本心,却不晓得找寻回来。研究学问的道理,没有别的,只要把丢失的心找回来就是了。”十二今有章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①,屈而不信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③也。”
【注释】
①无名指:手之第四指。②信:同“伸”。③不知类:不知轻重大小之等类也。
【译文】
孟子说:“现在有个人,他的第四指,弯曲不能伸直。并不觉得痛,也不碍什么事,如有能把这个指头伸直,就是像秦楚远的路,也会去医治。是为着指头不如人呢!指头不如人。就知道厌恶;心不如人,就不知道厌恶。这可说不知轻重呢!”十三拱把章
孟子曰:“拱把①之桐梓②,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注释】
①拱把:朱注:“拱,两手所围也。把,一手所握也。”②桐梓:两木名。材质坚硬,可供建筑及器具之用。
【译文】
孟子说:“两手合围,或一手把握的桐树、梓树,人要它生长,都晓得怎样去培植它。至于自身,却不晓得怎样去培养,难道爱己身还不如爱桐树梓树吗?实在太不用心去想了。”十四人之章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①,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②,舍其梧檟③,养其樲棘④,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基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⑤人也。饮食之人⑥,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者。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注释】
①体有贵贱有小大:朱注:“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②场师:治场圃主人。③梧檟:“梧”,梧桐。“檟”,即榎。二者皆材木之美者。④樲棘:“樲”,酸枣。“棘”,荆棘。二者皆非美材也。⑤狼疾:错乱也。陈天祥四书辨疑:“疾本借字之误,狼借,言其乱也。”⑥饮食之人:专养口腹之人也。
【译文】
孟子说:“一个人对己身,应该全部都爱惜的。既然全部都爱惜,就要全部都加保养。没有一尺一寸皮肤,不应该爱惜,就没有一尺一寸的皮肤,不应该保养的,审察他保养的好不好,无须用其它的方法,只要在自身求取便行了。身体各部,有贵贱,也有大小的分别,不要只顾小的口腹之惠,而妨害了大的心志。也不要只注意轻贱的,来妨害贵重的。只注意养口腹的,那是小人;养心志的,便是大人。现在有个管理园圃的师傅,舍弃梧檟有用的大木,反而去培养樲棘无用的杂树,这是普通的师傅了。只保养一个手指头,反而失去了肩脊,自家还不知道,这就犯了像狼只顾前不顾后的毛病。专注意吃喝的人,人人看不起他,因他只知保养小的口腹,而失去大的心志。若专注意饮食之惠的人,又能不失哪心志的修养,那么,口腹的保养,岂只为了一尺一寸的皮肤呢?”十五钧是章
公都子问曰:“钧①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②为大人,从其小体③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注释】
①钧:同均。②大体:朱注:“心也”赵注:“心思礼义。”③小体:朱注:“耳目之类也。”赵注:“纵恣情态。”
【译文】
公都子问道:“同是一样的人,有的是大人,有的是小人,这是什么缘故。”孟子说:“依照心志去做,就是大人;随着感官去做,就是小人。”公都子说:“同是一样的人,有的依照心志的去做,有的随着感官的去做,这又是什么缘故?”孟子说:“耳目的官能,是不会思考的,外来的声色,很容易蒙敝它,这声色的外物,和耳目的官能接触起来,耳目官能就被它引诱而去了。心的官能。是主宰思考的。能够思考,就能获得义理;不能思考,便得不到。耳目和心,都是天赐给我们的,只要先立大体的心,自然那小体耳目就不会被外物所夺了。这就成为大人。”十六天爵章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①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②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③。”
【注释】
①天爵人爵:朱注:“修其天爵,以为吾分之所当然者耳。人爵从之,盖不待求之而自至也。”赵注:“天爵以德,人爵以禄。”②要:求也。③终亦必亡而已矣:朱注:“修天爵以要人爵,其心固已惑矣。得人爵而弃天爵,则其惑又甚焉。终必并其所得之人爵而亡之也。”
【译文】
孟子说:“有天然的爵位,有人世的爵位。能实践仁义忠信,乐于行善而不厌倦,这就是天然爵位。公卿大夫等官职,这就是人世的爵位。古时的人,修好了天然的爵位,那人世爵位自然随着有。现在的人,借来求取人世的爵位;已经得到人世爵位,便抛弃了天然的爵位,真是糊涂到极点,结果,连人世的爵位也并丢掉了。”十七欲贵章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①,弗思耳。人之所贵者②,非良贵③也;赵孟④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⑤:‘既醉以酒,既饱⑥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⑦之味也。令闻广誉⑧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⑨也。”
【注释】
①人人有贵于己者:赵注:“人人自有贵在己身,谓仁义广誉也。”朱注:“贵于己者,谓天爵也。”②人之所贵者:朱注:“谓人以爵位加己而后贵也。”③良贵:犹言最贵。④赵孟:晋卿也。王夫之谓“赵孟,乃泛然之词,犹今俗云赵甲钱乙,不必求人以实之。”⑤诗云:诗经大雅既醉之篇。⑥饱:充足.⑦膏梁:肥肉,美谷也。⑧令闻广誉:美名也。“令”善也。“闻”音问。亦誉也。⑨文绣:文衣绣裳,即华美之服也。
【译文】
孟子说:“希望尊贵,是人人所同有的心理。其实人人皆有他自己尊贵的地方,只是不去思想罢了。人家所给与的尊贵,并不是最尊贵的。赵孟所能给与人的尊贵,赵孟也能夺去了尊贵使他贫贱。诗经上说:‘已经吃醉了好酒,又饱足了美德。’这就是饱足了仁义:所以不用羡慕人家肥肉精饭的美味了。同时有良好声名,广大名誉,称颂到自身来,所以也不用羡慕人家华美的服饰了。”十八仁之章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水不胜火。此又与①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②而已矣。”
【注释】
①与:犹助也。②终必亡:赵注:“亡,犹无也。亦终必无仁矣。”朱注:“言此人之心,亦且自怠于为仁,终必并其所为而亡之。”
【译文】
孟子说:“仁德必胜过不仁,就像水必胜过火。现在行仁德的人,就像用一杯水去救一车柴的火,火不能灭,就说水不能胜火。这种说法,正是助长那些不仁的气焰,格外去做不仁的事。最后一定弄到一点仁德都没有为止呢!”十九五榖章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①。夫仁,亦在熟之而已矣。”
【注释】
①荑稗:朱注:“草之似谷者,其实亦可食;然不能如五谷之美也。”
【译文】
孟子说:“五谷,是各样种子中最好的,若是种得不成熟,还不如似谷的荑稗有用,至于仁,也要能够修养成熟才好。”二十羿之章
孟子曰:“羿①之教人射,必志于彀②;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③;学者亦必以规矩。”
【注释】
①羿:古之善射者。②必志于彀:朱注:“志,犹期也。彀,满也。满而后法,射之法也。”③大匠诲人必以规矩:赵注:“大匠、攻木工。规,所以为圆也,矩,所以为方也。诲,教也。教人必须规矩,学者以仁义为法式,亦犹大将以规矩者也。”
【译文】
孟子说:“羿教人射箭,一定要拉满了弓;学射的,也一定要拉满了弓。大匠教人,必定要用圆的规,方的矩,学工匠的,也必用圆的规,方的矩。”二十一任人章
任①人有问屋庐子②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③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④,以告孟子。孟子曰:“于⑤答是也何有⑥!不揣⑦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局于高楼⑧。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⑨,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⑩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珍之乎?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注释】
①任:周末小国,风姓。太昊后。今山东省济州任城即其地。②屋庐子:名连,孟子弟子。③亲迎:古礼:壻亲至女家迎女以归也。④之邹:“之”,往也。“邹”,亦作鄹,古国名。本邾娄国,战国时,鲁穆公改称邹。周武王封颛顼于此。故城在今山东省邹县东南。⑤于:“赵注:音乌。叹辞也。”朱注:“于,如字。”⑥何有:朱注:“不难也”⑦揣:称量揣度也。⑧岑楼:朱注:“楼之高锐似山者。”⑨一钩金:赵注:“一带钩之金。”焦循正义:“才重三分两之一。”朱注:“钩,带钩也。金本重而带钩小,故轻。喻礼有轻于食色者。”⑩奚翅:“奚”,何也。“翅”,同啻。但也。紾:扭转也。搂:牵也。处子:处女。
【译文】
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和饮食,那样重要。”屋庐子说:“礼重要。”任国人又问:“女色和礼,那个重要?”屋庐子说:“礼重要。”任国人又问:“要依着礼去吃,就要饿死;不按礼去吃,便可获得吃的。这样还一定要按照礼吗?又像亲自迎娶,就得不到妻子;不自亲迎,就得到妻子。这一定要亲自去迎接么?”屋庐子答不出。第二天到邹国去,便把这番话告诉孟子。孟子说:“你回答这些话有什么困难呢?不揣度事物的根本。只是比齐那上面的梢头,那末一方寸高的木头,也可使它高过最高的楼。金子比羽毛重,这难道是指一带钩的金子和一车羽毛比量而说的吗?拿饮食中最重要的,和礼节最轻微的相比较,何止饮食较重呢?拿女色中最重大的,和礼节中最轻微的相比较,何止女色较重呢?你去回答他:假使扭转哥哥的手背而拾夺他的食物,才能得到吃;不如此。便得不到;那么,你是不是要去扭转呢?越过东家的墙,去强掳他家的处女,就可得到妻子;不如此,便得不到。那末,你是不是要去强掳呢?”
第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