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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夫異類殊群,異情同行,雖蛤因雀化而蛤不與雀遊,鴛自鼠為而鴛不與鼠匹,理所異耳。然父子兄弟非不親矣,其心未必同,君臣朋友非不疏矣,其心未必異。故瞽叟愚而重華聖,盜蹺貪而柳下廉,劉季困而紀信焚,伯桃餓而角哀死。亦猶煙灰同出,飛沉自分;膠漆異生,而堅固相守也。然則情性不等,同異難并。大《易》雖云:同人於門。三爻復云:伏戎於莽。此則於同不能無異也。
  故有面同而心不同者,有外異而內不異者,有始同而終異者,有初異而末同者,有彼不同我而我與之同者,有彼不異我而我與之異者。何以明之。昔者陳平面向呂后,而心歸劉氏;程嬰外逆孫臼,而內存趙孤;張耳、陳餘始則刎頸之交,終構參商之隙;夷吾、小白初有射鉤之怨,末為魚水之歡;田氏懷誑義於齊君,齊君彌信;亞父盡至忠於項羽,項羽益疑,是則同異之心不可以。二而測也。是故明者徐視而審聽,高居而遠望也。隨時之宜,唯變所適,因其可同而與之同矣,因其可異而與之異矣。故衛青堅耳,漢武委之以軍旅;由余虜耳,秦穆授之以國政。夫以衛青、由余敵於秦漢非不疏矣,猶知可同而同之,況於父子兄弟之親而有可同者乎。
  且管叔兄耳,姬旦誅之以極刑;石厚子矣,石錯死之以大義也。夫以管叔、石厚比於旦錯非不親矣,猶知可異而異之,況乎君臣朋友之疏而有可同者乎。故能同異者為福,不能同異者為禍。虞舜能同八元,能異四罪,永垂聖哲之名;殷紂不同三仁,不異二臣,故取敗亡之辱。是則同異之際,不可失其微妙也。故孔子曰:見幾而作,不俟終曰。其是之謂歟。
  愛憎第十
  夫日之明也,無幽不燭,蓋之以重雲則光輝莫睹;水之鑑也,有來而斯應,混之以糝土則影像俱滅。夫以水曰之明鑑失其常然者,豈不以雲土之異移其性乎。是則人有神智之察非不靈矣,徒以內存愛尚之情,外挾憎忿之事,則是非得失不能不惑焉。何以明之。昔重華孝矣,瞽叟病之,親行不義;寤生賢矣,武姜惡之,自構其亂;鶴乃賤矣,衛君重之,載以華軒;馬則微矣,楚王好之,衣以文繡。夫以骨肉相親固無間矣,而猶憎之,禽畜類別誠於分矣,而猶愛之。況乎明君信臣不如父母之信子,邪士媚於主巧於鶴馬之媚,人而無愛憎之迷者蓋亦寡矣。
  是故汲黯、袁盎以忠諫而屢出,籍孺、韓嫣以佞倖而益重,孫通諛言而受賞,賈誼切直而見疏。甚矣哉,愛憎之惑人也如此。若夫忠臣之事君也,面諍君之惡方,欲成君之美,而君反以為憎己也。佞人之事主也,面諛主之善方,反長主之過,而主反以為愛己也。殊不知聞惡而遷善永為有道之君,悅善而忘惡長為不義之主。是則致君於有道者,豈得不為大愛乎。陷主於不義者,豈得不為大憎乎。而主不原忠諂之情,輕肆向背之志,以為愛己者己亦愛之,則寵光加於三族;
  以為憎己者己亦憎之,則夷滅被於五宗,遂使剖心刎頸之誠棄而莫用,舐痔吮癱之類擢以殊級。且夫賞以勸善,名以爵賢,使天下不肖者有名,無功者受賞,則何以勸天下乎;法以禁非,刑以懲惡,使夫懷忠者坐法,行直者遇刑,則何以禁天下乎。是以漢憎雍齒,張良以為可封;隋寵少師,伯比以為可伐。何則,有功者害,適為不祥,無德是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