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该答应他们留下来的。
房间里没有点灯,草间云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发呆,窗外寂静的夜色预示时间已经过了子时。刚才的“突发事件”仍在她眼前萦绕。
南封公子是个好人。
草间云从床边站起,来到桌前。南封展的话不断在耳际回响。
算了,不要多事,任务要紧,赶快走吧。再多留几日,只怕又会有其他事发生。
草间云拿起摆在桌上的双莺,插回腰间。来到门前,一双手刚放在门上,又停了下来。
伯父席上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公子真的喜欢我吗?明明只有短短几日的相处…我与他之间互有救命之恩,就这么不辞而别吗?
草间云犹豫了一下,又回到桌边,坐下,一手托住下巴。
公子自幼就身体虚弱,还有他出生时的那道红光。我已经答应要帮他调查此事…就算跟公子成亲,也没法根治他的病。不如在外面多打听些情况,说不定就会查到点蛛丝马迹,这样反而对公子更有帮助。还是趁晚上没什么人的时候快紧走吧。
草间云再次来到门前。整个晚上,她像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了十几回。以前还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情况,犹犹豫豫,举棋不定。可谁想来到门前后,一双手又在半空停住了。
草间云啊草间云,你来此的目的都忘了吗?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自己去做,来表界那么久了,一点线索都没查到,反而牵扯进一堆琐事中,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想到这,草间云横了横心,刚要推门,门外却传来南封夜的低语声。
“间云,你还在吗?”
草间云一愣,停了片刻,小声答了回去。
“公子,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门外的南封夜似乎长长嘘了一口气。草间云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良久,南封夜的声音才再次从门那边传来。
“间云,你是不是准备要动身了。”
草间云心头一惊。被发现了,难道他想拦我?
见屋内没有回答,南封夜继续说道:“间云你放心,我绝没有要拦你的意思。今日之事,在下深感歉意,老夫人和家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让你为难了。”
“公子不必多虑,间云并没有为难。他们也是为着…为着公子着想…公子…只是…你真的对间云…”
门外再次没了声响。
“公子…间云真的有要事在身…不得不…”
“我知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拦你。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走,只是希望走之前能来送送你…还好你还在…”
“公子…”
“还记得那日我在小亭中跟你说的话吗?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可以到外面四处闯荡,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如同天上的鸟儿一般。哪像我,二十年来鲜有走出这间屋子的机会,而且到哪都被人拥着护着,没有半点自由。如果我能像间云这样…这样健康就好了…”
“……”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也像你一样,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爱四处闯荡的女子。因此跟老夫人的关系一直处不好,但父亲非常喜欢我娘。她曾答应我,以后等我长大点,身体好点的时候,就会带我一同出去游山玩水。只可惜我还没长大,她就…其实就算娘现在还活着,老夫人也会反对吧。”
“公子,间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把事情查清楚,让你早日康复。”
“间云,你不用去查,我跟你说的出生时的事你别当真,死掉的人又怎能复活?也许那时接生婆眼花看错了。你去做你的事,不要为我*心…时候不早了,我给你打包了些衣物、银子和干粮,放在门口了,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老夫人怕你会跑,在院子里和门外都安置了家丁把守,你出去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出了南封镇,你就顺着大路走上管道再一直向西。这里离良城很近,那是个大城市,到了那间云你可以遇见很多人,也许有人会知道跟你任务有关的事,你也可以向那里的官府求助。”
“多谢公子提醒!”
“其实我能赶上跟你道别已经很开心了。恕我不能为你送行,我这么笨手笨脚的,肯定会被发现…”
草间云在门内轻轻笑出了声。
“不过间云,你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多谢公子。”
外面又安静了下来。
“你…你完成任务后,还会再回来吗?”
“…应该会的。”
“那…那就好…”
最后一声轻语过后,南封夜的声音消失了。良久,草间云轻轻推开房门,门外已空无一人,看着地上的包裹,草间云心里有些失落。想来在里界的时候,除了爷爷和几位长老外,不再会有人对她如此关心照顾了。原来朋友之间的离别会让人这么难过。
草间云拾起地上的包裹,搭在肩上,走出门外,向南封夜所住的庭院方向看了最后一眼,一跃跳上屋顶,压低了身子,悄悄地向街上急行而去。
一路上躲过不少家丁,出了南封府后,草间云加快了脚步,夜间的凉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月光照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偶尔有几声猫叫从街边的暗巷中传出。不知为何,重获自由的她此刻却感觉肩上的包裹异常的沉重,内心有些郁闷。
前面再一个转弯,就可以看到通往管道的大路了。草间云长吁一口气,大步向前,却在弯角处停住。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月光之中,两手反背于身后,手中提着一个包裹。南封展!
“我以为夜儿会跟你一起,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啊。”
“伯父…你…”
“不用怕,我不是来拦你的。”
南封展边说着边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间云背后的包裹上,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
“你走之前,夜儿来看过你了?”
“是的。”
“这孩子,我以为他长得像他娘,性格也会像,谁知在这方面却跟我当年一样又痴又傻。”
“伯父,你不要责怪公子。”
“责怪?哈哈,现在我倒是有点想责怪他了,亏我还特地命人为他准备了些他最爱吃的糕点。”
草间云一脸疑惑地看着南封展,完全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这个包裹里衣物,粮食,一些银子和一封信,信上面有我的印章,可以拿到了每个城镇的钱庄去换钱,你是夜儿的救命恩人,你此行的所有费用,都因由南封家承担。”
“伯父你的好意间云心领了,这些银子间云说什么也不能收。间云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伯父却还能如此信任间云,这让间云感动不已。这几日来一直在府上叨扰,若他日有机会,间云一定再次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南封展不露齿的笑了笑。
“我原以为夜儿会跟你一起,这个傻小子…间云小姐,他有没有把出生时发生的事告诉你?”
“伯父,你知道南封公子知道此事?”
南封展点点头。
“你和老夫人不是都不相信此事吗?”
“不相信?”
南封展发出一阵笑声。
“那我这几年都干什么去了?”
“伯父你也在调查此事?”
“我是在查,不过我现在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听完草间云的叙述,南封展眉头微锁。
“原来你也认为是有妖物作祟。”
“难道伯父你也这么认为?”
“我以前从未这么想过,只是很多年前内人也曾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我完全不信,以为如果真是因妖物而起,自己作为一个除妖师,又岂能完全察觉不出?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可笑得很,是否因为自己一时的自大,而误了夜儿的病情?”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内人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喜欢游历四海,到处闯荡,下嫁给我之后,就一直在家中相夫教子,很少出门了。可忽有一日,内人跑来跟我说前一晚有仙人托梦,说夜儿长年不明原因的体虚是因妖怪作祟,梦中人让她速速上露陵山一趟,有人在那里等着见她,要告诉他救夜儿的办法。我以为内人也只是为夜儿的病情过于担忧,一时迷乱,才会说出仙人托梦的呓语。谁知第二日,她便留下一封书信,独自一人前去了。露陵山位于越天的最西部,距离南封镇少说也有一个半月的车程。结婚到现在,她第一次做出这等任性的事,让我很生气,决定坚决不去寻她,非要等她自己回来向我认错,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年。待到内人再次回到家中时,已完全变了一个人,面容憔悴,神情恍惚,一天到晚也只会念叨着要带夜儿上露陵山的事。不到半年,内人一病不起,就这么抛下我和夜儿,一个人先去了…当时我悔恨交加,自己也是因为一时的任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若是追去露陵山,强行将她带回,也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这些年里,我一直在疑惑内人在山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人?其间,我也曾造访过露陵山两、三次,此山被称为越天的圣山,终年烟雾缭绕,有股特殊的灵气盘踞,让妖物难以靠近。我爬遍了整座山,始终未见一人。”
“露陵山?”
“我一直以为除妖师是以世家的形式存在,一个人管辖一片地域。近几年,越天各地不断有神秘的除妖师出现,他们的来历无从考证,很多人就传闻说他们是来自露陵山一个专司除妖的神秘门派,而帮派的掌门人则是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古往今来任何事都了如指掌的神人。直到近几年我才开始怀疑,内人在山上遇到的会不会就是他们?后来我也有好几次把夜儿送至那里,可呆了几天也未见有人出现。”
“伯父,你刚才说那个门派的掌门人对古往今来的所有人都了如指掌吗?”
“传闻是如此,听说还有人曾今见过他,就在露陵山上。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至少我是去了几回,感觉是座空山。”
草间云低头思索起来。
既然是个通晓古今的神人,会不会知道里界和轮回炉的事?会不会对7年前修罗间影被打入轮回炉,来到表界的事也略知一二呢?自己眼下其他一点线索都没有,也许应该先去找找这个人,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伯父,可否告诉间云,露陵山怎么走?”
“你…你要去那?”
南封展一脸震惊。
“是的。其实间云现在也在找人,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那个神人什么都知道的话,也许可以给我点线索。”
“好!这下太好了!”
南封展的这一反应让草间云有些惊讶。
“我知道间云小姐你有要事在身,提这样的请求不合情理。但请小姐你看在夜儿曾帮过你的份上,就带着他一起去吧。”
“带公子一同上露陵山?”
“你只需将夜儿送到露陵山即可,到了那自会有我安排的人接应你你,至于你自己的事,你尽管去办。我带夜儿去了几次,都未果而归,也许这次间云小姐你能帮助夜儿寻到那个掌门人。”
“不可不可!公子身体虚弱,我这一路上前尘未卜,危机四伏,跟着我,只怕会连累到他。还是让他静静在家修养,等我找到那个神人,也会像他询问有关公子的事,伯父你放心。”
南封展露出一丝苦笑。
“夜儿果然是没这福气啊。我原以为让他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就是给他幸福,想来这些年我都一直做错了,明知他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却一直以他的身体虚弱为由,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倘若内人还在世的话,定会责怪我吧。间云小姐,我很高兴夜儿能结交你这个朋友,即然你没有办法带上夜儿,我也不强求,拿上这个,快快赶路吧。”
南封展将包裹交到草间云手中。
“可是,伯父…”
“好了,收下吧。天就快亮了,你若再不走,我可就要改变主意了。”
南封展后退一步,向草间云行了一礼。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也就不多送了,再此拜别,望间云小姐你能够一帆风顺,多加小心。”
看了草间云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
不知何时,天边已慢慢吐露微光,临近拂晓,枝头的鸟儿开始欢快地吟唱。前方已经能看到官道了,草间云此时却放慢了脚步。回头望着山脚下正在晨露中渐渐苏醒过来的南封镇,肩头包裹越来越沉。
一转身,草间云向着南封镇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22节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