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间,有旨修上清储祥宫成,命翰林学士苏轼作碑纪其事。坡叙事既得体,且取道家所言与吾儒合者记之,大有补於治道。绍圣元符间,党禁兴,遂毁其碑,命翰林学士蔡京别为之。京之文类三舍举子经义程文耳,正如唐时仆韩退之《平淮西碑》,命段文昌改作。後人有诗曰:“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余於《储祥宫碑》亦云。後见韩无咎元吉,云是江子我诗。
本朝诗人与唐世相亢,其所得各不同,而俱自有妙处,不必相蹈袭也。至山谷之诗,清新奇峭,颇造前人未尝道处,自为一家,此其妙也。至古体诗,不拘声律,间有歇後语,亦清新奇峭之极也。然近时学其诗者,或未得其妙处,每有所作,必使声韵拗捩,词语沚,曰“江西格”也。此何为哉?吕居仁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山谷为祖,宜其规行矩步,必踵其迹。今观东莱诗,多浑厚平夷,时出雄伟,不见斧凿痕,社中如谢无逸之徒亦然,正如鲁国男子善学柳下惠者也。
陈亚少卿有《惜竹》诗曰:“出槛亦不剪,从教长旧业。年年到硃夏,叶叶是清风。”其兼收并蓄,使物各效其用,则此诗深可尚也。余比因洗竹,戏用其韵曰:“直簳解新箨,低枝蔽旧丛。芟繁留嫩绿,引用更添风。”其去冗除繁留嫩绿使物无所壅蔽,则余诗亦自有味也。
钱塘吴山有美堂,乃仁宗朝梅挚公仪出守杭,上赐之诗,有曰:“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梅以上诗语名堂,士大夫留题甚众。东坡倅杭,因令笔吏尽录之,而未著其姓名,默定诗之高下,遂以贾收耘老诗为冠。其诗曰:“自刊宸画入云端,神物应须护翠峦。吴越不藏千里色,斗牛常占一天寒。四檐望尽回头懒,万象搜来下笔难。信静中疏拙意,略无踪迹到波澜。”坡因此与耘老游从。
王荆公介甫辞相位,退居金陵,日游锺重,脱去世故,平生不以势利为务,当时少有及之者。然其诗曰:“穰侯老擅关中事,长恐诸侯客子来。我亦暮年专一坚,每逢车马便惊猜。”既以丘壑存心,则外物去来,任之可也,何惊猜之有,是知此老胸中尚蒂芥也。如陶渊明则不然,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然则寄心於远,则虽在人境,而车马亦不能喧之。心有蒂芥,则虽擅一壑,而逢车马,亦不免惊猜也。
众禽中,唯鹤标致高逸,其次鹭亦闲野不俗,又皆尝见於《六经》,如“鸣鹤在阴,其子和之”,“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易》与《诗》取之矣,後之人形於赋咏者不少,而规规然祇及羽毛飞鸣之间。如《咏鹤》云:“低头乍恐丹砂落,晒翅常疑白雪销。”此白乐天诗。“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此杜牧之诗。此皆格插无远韵也。至於鲍明远《鹤赋》云“长唳风宵,寂立霜晓”,刘禹锡云“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此乃奇语也。如《咏鹭》云:“拂日疑星落,凌风似雪飞。”此李文饶诗。“立当青草人先见,行近白莲鱼未知。”此雍陶诗。亦格卑无远韵也。至於杜牧之《晚晴赋》云:“忽八九之红芰,如妇如女,堕蕊黦颜,似见放弃。白鹭潜来,邈风标之公子,窥此美人兮,如慕悦其容媚。”虽语近於纤艳,然亦善比兴者。至於许浑云:“云汉知心远,林塘觉思孤。”僧惠崇云:“曝翎沙日暖,引步岛风清。照水千寻迥,栖烟一点明。”此乃奇语也。
韩退之《联句》云:“遥岑出寸碧,远目增双明。”固为佳句。後见谢无逸云:“忽逢隔水一山碧,不觉举头双眼明。”若敷衍退之语,然句意清快,亦自可喜也。
蔡天启肇尝从王介甫游,一日语及卢仝《月蚀》诗,辞语奇嶮。介甫曰:“人少有诵得者。”天启立诵之,不遗一字。一日又与介甫同泛舟,適见群凫数百掠舟而过,介甫戏曰:“子能数之乎?”天启一阅即得其数。因遣人询之放畜者,其数不差,可谓机警也。天启绍圣元符间为中书舍人,坐尝与元祐诸公游,遂曹斥不复用。尝守睦州,到任谢表有曰:“城谯阒寂,一叶落而知秋;岛屿萦回。二水合而成字。”复有诗曰:“叠嶂巧分丁字水,腊梅迟见二年花。”人谓能状桐庐郡景物也。
唐以前僧寺中,或僧有疾病者,未有安养之所。唐末,一山寺有僧卧病久,因自题其户曰:“枕有思乡泪,门无问疾人。尘埋床下履,风动架头巾。”適有部使者经从过寺中,见其题,因询其详,恻然怜之,邀归方庵疗治之。其後部使者贵显,因言於朝,遂令天下寺院置“延寿寮”,专安养病僧也。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