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圖遺論古聖人之王天下,創始公至理,以惠啟千萬世者,豈易易然率己見以自擅制作哉?此有天授,斷可識矣。故河之出圖,伏羲因之以則而畫八卦;洛之出書,大禹因之以則而叔九疇。孔子於《大傳》叔天生神物,聖人則之,而并及圖書,而謂其兼則之也。子不語怪、力、亂、神,豈元所見於真實,而自樂為虛誕,以愚欺天下後世哉?自稱庖羲氏之王天下,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烏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是豈先聖、後聖各以私意淺識得措乎其間哉?《易》之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其為書廣大悉備,與乾坤相為終始而元弊,非有天授,能為是乎?此孔子有見於圖書之出,特謂則之而已,元它說也。況圖之自見於成、康,《顧命》陳之束序之後,元所復聞。孔子固已自悲其不出,而有已夫之歎。漢儒之始,孔安國乃由《書傳》於河圖束序之下,謂伏羲王天下,龍馬負圖出河,遂則其文,謂之河圖;於天乃錫禹《洪範》九疇之下,謂天錫禹洛書,神龜負文而出,列於背,有數汰一至九,禹因而第之以成九類,類即疇也。是二說自分載於《洪範》、《顧命》各篇本語之下,亦未之有它說也。至鄭康成始引《春秋緯》合注《大傳》之圖書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圖龍發,洛書龜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已是詭說之開端;然仍引安國之注,以為河圖八卦是也,洛書九疇是也。其後王輔嗣、韓康伯於此並元所注釋,惟孔穎達《易疏》雖全篇寫鄭注,亦謂輔嗣之義未知何風,是必未以鄭注為然也。
及其疏《書》之《洪範》,乃又引《繫辭》云: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九類各有文字,即是書也。而云天乃錫禹,知此天與禹者,即洛書。就引《漢書五行志》劉飲以為伏羲擊天而王,河出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錫洛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裹。(附說)先達共為此說。龜負洛書’經無是事。《中候》及諸《緯》多說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受圖書之事,皆云龍負圖,龜負書。緯候之書,不知誰作,通人討竅,謂偽起哀、平1,雖復前漢之末始有此書,已前學者必相傳此說,故孔以為九類是神龜負文而出,列於其背,有數仄一至九,禹見其文,因而第之以成九類法也。言禹第之者,以天神言語必當簡要,不應曲有次第,丁寧如此,故以為禹2第之也。(全文)其疏《顧命》之河圖束序,及疏《記》之出馬圖,詳略雖小有殊同,指意大校若此,是則所謂河圖為八卦,所謂洛書為九疇,並無改議也。
由漢而唐,《易經》行世,凡經、傳、疏、釋之外,未有及於圖、書之文刊列經首者。迨故宋之初,陳搏圖南始創意推明象數,自謂因玩索孔子三陳九卦之義,得其遠旨,新有書述,特稱龍圖,離合變通,圖餘二十,是全用《大傳》天一地二至天五地十、五十有五之數,雜以納甲,貫穿《易》理。內一圖謂形九宮,附一圖謂形洛書者,則盡去其五生數,祇3起地六至地十。自釋十為用,十為成形,故《洪範》陳五行之用數語而已。及終其書,再出兩圖,其一形九宮者,元無改異,標為河圖;其一不過盡置列《大傳》五十有五之數於四方及中,而自標異謂為洛書,並無傳例言說。特移二、七於南,四、九於西,莫可知其何所祖法而作,而標以此名,大抵因如前說《洪範》五行之二火、四金,《太玄》準《易》因之為二南、四西而然。然其流傳未遠,知者亦鮮。自圖南五傳而至劉牧長民,乃增至五十五圖,名以《鉤隱》。師友自相推許,更為唱述,各於《易》問有注釋,日卦德論,日室中語,日記師說,日指歸,曰精微,曰通神,亦總謂《周易新注》。每欲自神其事及跡,而究之未見其真能有所神奇也。時則有李觀泰伯,著《六論》以駁其非,是至謂恩其誌誤學子,壞爨世教,而刪其圖之複重存之者三焉:河圖也,洛書也,八卦也。夫長民之多為圖畫,固未知其是,而泰伯亦無未識此圖之三本之則一爾。河圖本列八卦,而數五十有五也。及長民輩始破洛書古說,謂非只是《洪範》,必別有書出於羲之上世,羲乃得而并則之以作《易》也。泰伯之見,則又與之同,此愚又莫能知何為其然也。蓋嘗夷考《大傳》此章,自有法象天地,變通四時,縣象日月,而又有及於蓄龜,故因謂之天生神物,聖人則之者,正謂曹也。《易》惟曹是用,所謂曹之德員而神,幽贊於神明而生曹,《易》豈有龜事哉?因其均可以占,故牽聯及龜爾。
以上文謂法象天地,變通四時,故申之曰:天地變化,聖人效之。上文謂縣象日月,故申之日:天垂象,聖人象之。至於天生神物,乃申謂之如河出圖,洛出書,聖人亦得以則之也。蓋由河之出圖,羲前既得以則而畫卦,因及於洛之出書,禹後復得以則而叔疇爾。又豈害於比類而互言之哉?豈嘗直欲以圖書之數、之義、之條貫比而同之哉?豈嘗直謂圖書並出於一時哉?且不惟漢儒引《洪範》以為洛書,雖圖南之初謂形洛書者,亦不過謂十為用,十為成形,故《洪範》陳五行之用也者,是明指洛書為《洪範》矣。不知長民輩不本其初,故倍其師傳,而謂洛書非出於禹之時,益使後之人迷亂而失所據依,何也?又不謂孔子之謂聖人之則之也。非特4去羲之時將幾世、幾年,雖祇5去禹之世固已千數百年矣。其稱書之出洛,以比羲之圖之出河,於理惡乎而不可?長民故為此說,是且、并孔子之《大傳》不之信邪。
考圖南之為龍圖,雖自謂得於孔子三'陳九卦之旨而作,然其序日:龍圖者,天散而示之,羲合而用之,孔默而形之。且明稱始圖之未合,惟五十五數,則是謂《大傳》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合而言之,不知何以於其末改標之以為洛書,殆其始誤也。長民輩乃承誤而益增其誤,遂真以為洛書,而有五十五圖以實其誤;以至泰伯已後,悉以圖南標異之五十五數為真洛書也。不思圖南標洛書之始偶謂用十,夫洛書所叔九疇,其十數當何汰而起哉?意豈謂《大傳》之河、圖既可出而示世,則洛書亦可以并出示之,因假《大傳》五十五數,託為《書》之九疇乎?九疇所言皆用縱比而同之謂五十五數,其用又安在哉?此不可之大者也。故嘗因長民之事討其原,圖南之後,種放、許堅、李溉,未及見其他有著述。若其所親授之師,如范誇昌所著《太易6源流》,其稱龍馬負圖出河,羲皇窮天人之際,重定五行生成之數,定地上八卦之體,故老子自西周傳授孔子造《易》之原,天一正北,地二正南,天三正束,地四正西,天五中央,地六配子,天七配午,地八配卯,天九配酉,地十配中,寄於末,乃天地之數五十有五矣。因考其既以圖之前五數置於北、南、束、西之正及中,復以後五數配子、午、卯、酉及中,何也?夫子、午、卯、酉,非四方之正邪?
地十配中云寄於末,夫中抑有末邪?諦詳所置之數,正今圖所傳有四方而元四維之數者,是誇昌已元不識圖南所以標異,特因《太玄》準《易》取於《洪範》一水、二火、三木、四金、五土,而然鑿空元故,造端老子,增立怪論,以實圖南易置二、七、四、九之位爾,然猶未嘗以九疇分配九宮也。究竅誇昌之取用,不過循納甲之緒餘,及五子歸庚之殊嚮,又謂天上八卦坎、離對中之外移,置乾、兌、坤於束,艮、震、巽於西,不謂五行之說,多起於《易》;後而反引五行以為定卦之原,此又其敢於創異之大端也。是宜長民不獨增以五十五圖,又因誇昌坎、離、震、兌四正之外,而以四成數同於四方,謂坎六退本卦三數,以餘三數三畫為乾;離七退本卦三數,以餘四數四畫為巽;震八數退本卦三數,以餘五數五畫為艮;兌九數退本卦三數,以餘六數六畫為坤,皆以數為畫,標為河圖,是不揣本而齊末。夫八卦各三畫,以剛柔生爻,未聞本卦只用三畫,而以其餘畫之多,反分為別卦也。所陳之數抑配偶然,且以坎、離、震、兌為四象,則尤非也。象本在未成卦之先,故曰:四象生八卦也。又云:洛書之九疇,本河圖自然之數,虛皇極於中,而以八疇分布四正、四維,五行置於坎一,五事置於坤二,五紀置於巽四,五福置於離九,一以九疇之次叔,陳列於河圖之卦次。夫九疇謂禹次第之者,直自初一、次一不次三、四而以次用之也。今隨河圖十五縱橫而置之,則成亂次矣。
未暇一一辯詁,且以初一之口五行言之。既謂五行,自當分配五方,何得以五者限萃一方?不以推行,惡得謂五行哉?以至謂火、金易位與河圖不同,其顛倒迷繆不可訓知若此。其後楊次公自著《洞極經》,託名於關子明,其叔本篇稱子曰:河圖之本,七前六後,八左九右,聖人觀之以畫八卦,是故全七一之三以為離,奇以為巽;全八之三以為震,奇以為艮;全六之三以為坎,奇以為乾;全九之三以為兌,奇以為坤。正者全其位,偶者盡其畫,而謂四象生八卦,此謬7之尤者。乾、坤相索而生六子,今為男女者,反能生父母之卦邪?況汎言一不七為火,四、九為金,猶可饅所未識者。今至明言離九為七,兌七為九,是河圖一可變置矣而可乎?又謂洛書之文,五處其中,九前一後,三左七右,四前左二,前右八後,左六後右,後世稽之以為三象,因而九變之以二十七象。今按其說,惟五處其中一語,於洛書不悖,餘悉河圖之數,而河圖之數乃因洛書以五處中,而盡失其所以為五之理爾。《書》之九疇,以皇極之五處中,固元別用,是可以定位也。至河圖之有天五,乃兼地十以為十五,其五乃四分於成數之內而合於十,豈嘗有五虛點而實置於圖之中位哉?圖之傳誤正由此五。次公之假設此妄例,特以蓋其所祖者,乃楊子雲三方、九州而二十七部,私以為書耳。於斯二者,固已真易置圖、書矣。而朱元晦、蔡季通反祖之,信以為關子明作也。
不計子明之《易傳》精詣,豈此摹擬者比,乃循此膚臆之見,因扶其說,亦謂河圖七前六後,八左九右;洛書之文,九前一後,三左七右,四前左,二前右,八後左,六後右。謂《大傳》既陳五十有五數,《洪範》又謂天乃錫禹《洪範》九疇,而九宮之數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正龜背之象。劉牧意見以九為河圖,十為洛書,託言出於希夷,與諸儒舊說不合;又引《大傳》以為二者皆出於伏羲之世,其易置圖、書並元明驗。其朱、蔡之指斥又如此,而直以圖南始標誤之洛書為河圖,而以其初正指河圖,反以為洛書,則朱、蔡實自誤而反罪長民之先誤。專己自是,張其辯說,不克自反,一至於此。惟程泰之《易原》時能理到,至鄭束卿輩尋邇依傍,一意誕饅,廣增圖說,皆非實指,徒使後之人失其真是,信其所不當信,疑其所不當疑,并與本來宗旨樊然擾亂,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蹟究其始,不過由圖南用十之一語立一圖之誤,至於為此紛紛,始猶借河圖以相因依,而為洛書之說,久則捨圖取書,又久乃遂以書為圖,荒然莫知河圖為何物,所以有圖者,寫為何事執其五十五數以為圖,不知其五十五數其始特以誤及洛書,今及執之為圖,是圖既非興;其謂書以為圖者,書益非其書者矣。徒自言人人,殊使學者亡羊多歧,求馬唐肆,紛如聚訟,吾誰適仄?不啻8三百年於此,故推原致誤之由,疏列莘疑之妄,直以河圖本數討正之,庶幾學者見之瞭焉,會心自斷,知圖南之謂其由三陳九卦而得者,類於饅;陰腸家襲於以一、六、八白取以為起例者,流於末,若《乾鑿度》謂太一取其數以行‘四正四維皆合十五者。《鑿》於《緯》之拘贅,亦不盡然。然從昔儒先莫不斷斷然謂非人所能偽作者,今以余自本觀之,直謂不必它求,特以《說卦》帝出乎震一一章,環中往復參究之,以天一至地四,地六至天九求其實體,天五與地十明其虛用,則參伍以變,參天兩地,錯綜倚數,莫不左右逢原,一皆胳合乎孔子繫《易》之初旨。是之謂參。淆亂。抓論轟明,河之出圖,通古不妄,足以見《易》矣。因洞悉洛之出書一。汍疇之外,豈復有圖有數之妄作者,誠古今之一大快事也。
1『平』,原作一乎』,據四庫本改。
2『禹』,四庫本作『語』。
3『祇』,原作一祇J,據四庫本改。
4『非特』,仰庫本誤把後文自『八疇分布四正、四維』至『是可以定位也』一段倒置於此處之後。特此說明。
5『太易』,四庫本作『大易』。
6『謬』,、原作『繆』,據四庫本改。
7『不啻騙原作『不趨』,據四庫本改。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