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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苏毓芳和傅宛心略为宽心,鱼俱罗又向傅宛心道:“你父失踪之前,定将什么重要线索留在你的身上,所以这些歹人才会一路跟踪你们。嘿嘿,我这一路和你们躲躲藏藏,一则为了保护你们,只要我在左近,那些歹人便不敢对你动手;二则也是为了你身上的线索,但我搜遍你的全身,甚至扒了你的衣裳,也没看出什么花样。”
  傅宛心惊道:“什么,你,你扒过我的……”
  鱼俱罗笑道:“嘿嘿,有一晚我潜入你落脚的客栈,点了你的昏睡穴……哎呀,小姑娘,你不用那么在意,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能对你做什么呢?我这人也没什么,只有一样,除了皇帝的玉玺,天下的宝贝只要被我听说或者看中,说什么也要弄到手里,否则我便心痒难受,茶不思,饭不想——你看我瘦成这样,就知道这天下还有多少令我朝思暮想的宝贝。你父身负的重大秘密,必定也是和一件大宝贝有关联,否则这些歹人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哎呀,光和你们扯这些闲,倒把正事忘了!”扭头转向苏毓芳,“我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王伯当,小娃娃,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被瓦岗寨的人捉走了,老前辈和他认识吗?”
  鱼俱罗也不回答,调转马头,拍了一下马臀,火焰驹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韦迅道:“师妹,咱们还追不追呀?”
  傅宛心道:“你方才又不是没见过他的武功,就算追上又能怎样?”
  韦迅道:“这老头到底是谁,恁地厉害?”
  傅宛心转向苏毓芳:“方小哥似乎颇识此人来历?”她虽出身官宦人家,但父亲因她是个女儿,很少对她说起朝廷的事,何况十一岁又被送上太姥山,平日难得下山,就算下山也仅限于太姥山下的小镇,根本无法接触外面的江湖信息,因此连鱼俱罗这个名字听也未曾听过,听到师父叫他鱼老头,便也跟着叫他鱼老头,但对这个鱼老头的身份来历却是一点也不了解。
  苏毓芳道:“这位老前辈便是咱们大隋老将鱼俱罗,历经两朝,大小百战,未尝一败,镇守丰州之时,突厥听闻,不敢塞上放马,威名震慑四方。后来,名列‘开隋九老’,官拜大都督,统领天下兵马。但这位老前辈性格乖张,在当今皇帝继位不久,他便辞官归隐,三五年也不在江湖走动一次。而且,每次重出江湖,必是为了一件宝贝而去,就像这次,大概就是为了令师的定颜珠。听说,他曾收过两个徒弟,却又不让他们透露师出,而且声明至死不再相见,如果做徒弟的不小心在路上看到了他,也该远远避开,否则这徒弟便有欺师灭祖之罪,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傅宛心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师父。”
  苏毓芳道:“傅姑娘,适才鱼老前辈说,你们被歹人盯上,可知那些歹人是谁?”
  傅宛心摇了摇头:“小妹惭愧,就连被歹人跟踪,竟也丝毫无察,更别说他们的身份来历了。”
  苏毓芳道:“既然如此,你们要多加小心了。”
  傅宛心道:“小妹晓得。对了,小哥,你来这个小村,却是有何贵干?”她见苏毓芳一路追踪自己和师兄至此,因此多了一个心眼。
  苏毓芳明白她的心思,笑道:“说来惭愧,当时在赤松镇废园之中,我见二位询问鱼老前辈的去向,怕二位对他不利,于是暗暗跟踪。岂知,这位鱼老前辈便是大名鼎鼎的鱼俱罗,我真是穷操这份心思了!”
  傅宛心一笑:“原来如此。”
  二人交谈片刻,天色已黑,傅宛心仍和韦迅回到那妇人家中落脚,苏毓芳却往和苏玉蕤约定的土地庙而来,门口的旗杆绑着一匹黄骠马,原来秋官当时准备马匹,也为他备下一匹,只是他尚未回来,苏玉蕤等人便已离去,这一匹马也就留了下来。
  苏毓芳将自己盗来的马也绑在旗杆上面,又到庙内拿了一些土地公的供品果腹,但这些供品多是性凉的瓜果,水分又多,苏毓芳吃了一些,便觉腹痛隐隐,忙去四处寻找茅厕。
  但偏偏土地庙的周围没有一处茅厕,只在庙后的山脚寻到一个露天的茅坑,苏毓芳环顾左右,不见人影,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脱裤蹲地,毕竟这种事情想忍也忍不住,想起在金陵城外的山麓搀扶谢小妹解手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刚要起身,却见茅坑周围并未预备手纸,他是天下第一庄的二公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平日所交无一不是名门贵族,哪里知道百姓人家就算在自己家中方便也舍不得用纸,何况在这荒野的茅坑,就更不可能给人预备手纸了,通常也只用几根篾片或者稻草应付了事。
  苏毓芳摸了摸身,将那本《太素真经》从怀里掏了出来,暗叹:“想不到,我竟也要步虬髯客的后尘!”翻到真经的后面,果是缺了两页,苏毓芳又撕了两页下来,正要当手纸用掉,却又转念:“这两页真经若被我当作手纸,岂不可惜了吗?何不将这两页内容先默了下来,再将它处置不迟。”
  于是,掏出火褶子,照看这两页真经,发现竟是大荒山点穴的法门,苏毓芳暗自奇怪:“怎么内功心法当中会有点穴的法门?”心中反复默念三五次,恍然大悟,原来大荒山的点穴手法要以大荒山的内功心法作为基础,寻常点穴用力不用气,而大荒山却恰恰与此相反,点中人的穴道,真气却在对方体内游走,以此制住其他穴道,若非本门中人,往往分辨不出,又谈何解救?那日慕寒烟能够解开青木道长点在谢小妹身上的穴道,不过全凭侥幸。
  苏毓芳越看越觉玄妙,当下整本《太素真经》从头看起,眼前仿佛逐渐出现一片自己从未涉及的开阔天地,不禁心驰神往,倒也忘了擦屁股的事情。
  《太素真经》所载的内功修炼法门,契合道家“道生万物”的道理,大荒山的一切武功皆从此处延伸出来,也就是说,领会了《太素真经》便等同领会了大荒山一切武功的精髓。
  噗的一声,寒风将火褶子扑灭,苏毓芳这才意识自己正蹲着茅坑,慌忙擦了屁股,回到土地庙,却见暗处忽地扑出四个大汉将他按住,苏毓芳双臂一震,四个大汉一齐跌出门去。
  苏毓芳转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袭击?”
  一个大汉道:“好个盗马贼,倒有两把刷子,弟兄们,操家伙!”
  四个大汉抽出腰间短棍,一齐扑了上来,苏毓芳暗想:“原来是我白天盗马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家丁,竟被他们找到这里!”左手一兜,将两个大汉的短棍抄在手里,右足踢出,另两个大汉又跌了出去。
  苏毓芳将短棍往地上一抛:“你们将马带回吧,替我跟你们主家说声抱歉!”
  四个大汉见他功夫了得,不敢再说,牵了门口那匹苏毓芳盗来的骏马离去。
  苏毓芳又拿出《太素真经》,仔细读了一回,又盘膝冥思半晌,照着真经记载的法门修炼起来,如是再三,只觉体内精气充沛,身上的伤似乎也已好了大半,再看门外,竟已东方发白,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苏毓芳当即在土地神像面前拜倒:“多谢土地公公指点迷津!”要不是吃了土地公的供品,他也不会腹痛去蹲茅坑,若不是蹲茅坑找不到手纸,他几乎忘了自己身怀绝世武功秘笈。
  却听门口一声娇叱:“盗马贼,现在求神拜佛,恐怕来不及了!”
  苏毓芳只觉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忽地脑海电光石火般的一闪,原来是她!
  来人正是当日在归园的宝塔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少女,昨天夜里袭击苏毓芳的四个大汉此刻便跟在她的身后。
  原来苏毓芳盗马的人家正是张孟坚提及的陈员外的大院,这少女本是陪同爷爷李三瘤去扬州造访张府,途经赤松镇,便在陈员外家中入住,不想苏毓芳昨日盗的马匹正是这少女的坐骑闪电骓。
  苏毓芳一时童心大起,非得好好教训这个刁女不可,当下用内力将自己胸口和大腿两处伤口崩裂,让血液从衣服渗透出来,又见神像前面的香案点着的一根蜡烛微微倾斜,蜡油流到案面又顺着案沿往下滴落,苏毓芳暗提真气,用衣袖将滴落的蜡油一滴一滴拂向自己的面庞。
  然后,苏毓芳缓缓起身,又慢悠悠地转过头来,那少女一见,顿时吃了一惊:“你,你,你没死……”
  苏毓芳阴阴地道:“不,我死了,死得好惨好惨……”将那“惨”字的尾音拖得极长,此刻虽是黎明,天却尚未亮起,空气里又有一层薄雾漂浮,被苏毓芳的声音一衬,更显得压抑阴沉。
  那少女见他面庞的蜡油和伤口的血渍,仿佛就是那晚杀人的情景再现,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苏毓芳道:“我死了之后,魂魄被勾下了地府,阎王以我怨气太重为由,不肯收我,将我重新放回人间,要我报仇雪恨,将自身怨气消除之后,才可下得地府,重新投胎做人。我在人间飘呀飘呀,来到金陵归园,可你却已不知去向,我又飘呀飘呀,终于在前天夜里来到这葛叶村,来到这土地庙。土地公公问道:‘你既已为鬼,为何还在人间逗留?’我便将我的冤情向他诉说一遍,土地公公见我可怜,便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明天你到赤松镇的陈宅盗一匹马。’我问是什么样的马,他便将那马的形状一分不差地形容出来。于是,昨日我便按照土地公公的指示,到陈宅将马盗了出来。可是,我并不明白土地公公为什么叫我去盗马,土地公公道:‘你放心,明日清晨,你的仇人便会站在你的面前。’我还是将信将疑,我在庙里等了一夜,直到看见你的身影过来,才知土地公公神机妙算。你方才看我跪拜土地公公,便是我在谢他指点迷津之情。”苏毓芳胡编乱造,却又说得合情合理,时人多信鬼神,那少女也不例外,顿时吓得满色惨白。
  “不,不,你骗我……”少女已经从靴中抽出那柄金质小刀,“你再装神弄鬼,我便杀了你!”
  苏毓芳道:“我既已为鬼,不知疼痛,你再捅我一刀又如何?”说着,便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别过来!”
  苏毓芳听她声音已经抑不住地颤抖,心中暗暗得意,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凄厉而又缥缈,就连那四个大汉也觉得内心发虚。
  “因为你们该死,统统该死!”那少女咬牙切齿,眼中透出如野兽般凶狠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苏毓芳听她说到“你们”二字,似乎该死并不只他一人,不禁感到奇怪,却见她忽地一刀刺来,她在惊悸和怨愤之下,似乎已经失去理智,这一刺丝毫没有一个武功高强之人的身手,除了力道凶猛之外,出刀的准头和速度均不如前。
  苏毓芳只将身体微微一让,反手一掌拍在她的背上,那少女便啪的一响,摔在香案之上,她又立即起身,扑向土地神像,金刀乱挥,将神像的油彩划得支离破碎。
  苏毓芳大出意外,只听她道:“你指点他来找我报仇,可我的大仇又找谁去报?你不是神仙吗?那就快快显灵,告诉我怎么才能杀光我的仇人!我要报仇,我要报仇!”神态竟已疯癫,金刀猛地插入神像心脏,定了定神,又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一口气喘不过来,从神像上栽了下来。
  四个大汉不敢出声,只道苏毓芳当真是鬼,使了什么妖术,致使小姐忽然发疯,当下四人对望一眼,吓得落荒而逃。
  苏毓芳叹了口气,俯身去看少女,见她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已经有些凌乱的鬓角,心中不禁为自己刚才所为充满内疚,或许,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葛叶村的村民每天一早便会来给土地公上香,感谢他保佑一方富庶清平,但一看到庙内一番景象,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苏毓芳道:“适才这位姑娘失心疯发作,大肆破坏土地公公的金身,土地公公忽然显灵,将她从神坛上面推了下来,现在她还昏迷不醒呢!”
  众人一见现场,果如苏毓芳所说,又听他说土地公公显灵,更是争先跑到庙里膜拜,接着又拿了一条麻绳,要将那少女捆绑起来。
  苏毓芳忙道:“土地公公显灵之时,已将此女交与我来处置,众位无须劳烦。”
  一个村民道:“你又是何人?”
  苏毓芳道:“我是土地公公身边的金童。”
  那村民道:“胡说,土地公公身边哪有什么金童?”
  苏毓芳道:“我刚任职不久,故此尚无神位。”
  另一村民道:“你要怎生处置此女?”
  苏毓芳道:“押往鬼市审判,尔等凡人若敢插手此事,定叫合村三年不得大丰!”说罢,抱起少女,奔出庙外,便要上马。
  又一村民道:“你既是神仙,怎么也要骑马,莫非这匹便是天马不成?”
  最先说话的那位村民道:“这匹马又没有翅膀,怎么会是天马,少年人就是没见识!”
  苏毓芳暗暗头疼,这帮村民真是难缠,当下将少女负在背上,展开“鹊踏枝”的轻功,纵身一起,身形闪了一闪,隐没薄雾之中,唬得一众村民不迭磕头,当真信了他是神仙。
  苏毓芳背着少女奔了二十数里路,早已出了葛叶村,忽觉背部一麻,顿时扑倒在地,那少女却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
  “你醒了!”苏毓芳暗自着急,不知她又要怎么折磨自己,但这一急,体内的真气顿时便将穴道冲破,不禁暗暗称奇,他可未曾想到,这一切全拜昨夜修炼的《太素真经》所赐。
  苏毓芳当下不动声色,倒要看看这个刁女还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只听她道:“你真是贼性不改,在归园那一晚,觊觎我家的麒麟图,昨天又偷了我的闪电骓,哼哼,看我怎生折磨你!”
  “你以为你能折磨一只鬼?”
  “你又想骗我,适才你背我的时候,我分明感到你的体温。——一只鬼怎么会有体温呢?”
  “我刚死不久,阳气未曾消尽,因此尚有一丝体温。”
  “哼,小贼,事到如今还想唬我,看我不在你身上捅上几个透明窟窿!”又习惯性地去摸靴中的金质小刀,忽地脸色一变,原来金刀插在土地神像的心脏之上,尚未拿回。
  少女踹了苏毓芳一脚:“小贼,待我拿回金刀再和你算账!”
  苏毓芳干脆便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等她回来找自己算账,日头已经钻了出来,像是昨夜没睡饱似的,精神萎靡不振。
  过了半晌,那少女拿了金刀回来,苏毓芳见她刀上残留血迹未干,心下陡然一惊,霍地跳起:“你将庙里那些村民怎么了?”
  “你怎么站起来了?”那少女也是一惊。
  “你快说,你将庙里的村民怎么了?”
  “杀了!”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便如儿戏一般,轻描淡写。
  苏毓芳的脑海嗡的一响:“为什么杀他们?”
  “因为他们该死!”
  “我看你才该死!”忽地一拳,直奔少女门面。
  那少女金刀斜挥,切他手腕,苏毓芳翻手博她腋下,少女疾身一闪,金刀霍霍,使了一招“金风萧瑟”,金刀虽短,却饱含一股肃杀之气。苏毓芳霍地半空一个旋身,一掌朝着少女脑门直拍下去,他在盛怒之下,这一掌的劲道可想而知。
  但那少女扭身下蹲,金刀上刺,竟是对准苏毓芳掌心,苏毓芳慌忙变招,扣向她的手腕。那少女金刀一撇,又将苏毓芳的招式破开,接着反手为攻,呼呼刺出数刀,一刀更比一刀凌厉,苏毓芳左右扑闪,忽地身形一错,朝她后心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