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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高祖二十二子16

  张玄素,蒲州虞乡人。隋末,为景城县户曹。窦建德攻陷景城,玄素被执,将就戮,县民千余人号泣请代其命,曰:“此人清慎若是,今倘杀之,乃无天也。
  大王将定天下,当深加礼接,以招四方,如何杀之,使善人解体?”建德遽命释之,署为治书侍御史,固辞不受。及江都不守,又召拜黄门侍郎,始应命。建德平,授景城都督府录事参军。太宗闻其名,及即位,召见,访以政道。对曰:
  “臣观自古以来,未有如隋室丧乱之甚,岂非其君自专,其法日乱。向使君虚受于上,臣弼违于下,岂至于此?且万乘之重,又欲自专庶务,日断十事而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况一日万机,己多亏失,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如其广任贤良,高居深视,百司奉职,谁敢犯之?臣又观隋末沸腾,被于宇县,所争天下者不过十数人,余皆保邑全身,思归有道。是知人欲背主为乱者鲜矣,但人君不能安之,遂致于乱。陛下若近览危亡,日慎一日,尧、舜之道,何以能加!”太宗善其对,擢拜侍御史,寻迁给事中。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巡幸。玄素上书谏曰:
  微臣窃思秦始皇之为君也,藉周室之余、六国之盛,将贻之万叶,及其子而亡,良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胜,神祗不可以亲恃,惟当弘俭约,薄赋敛,慎终如始,可以永固。方今承百王之末,属凋弊之余,必欲节之以礼制,陛下宜以身为先。东都未有幸期,即何须补葺?诸王今并出藩,又须营构,兴发渐多,岂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天下翕然,同心欣仰。岂有初则恶其侈靡,今乃袭其雕丽?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则事不急之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劳役过度,怨讟将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力凋尽,天恩含育,粗见存立,饥寒犹切,生计未安,三五年间,恐未平复。奈何营未幸之都,夺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汉高祖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惟土中,贡赋所均,但以形胜不如关内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浇漓之俗,为日尚浅,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讵可东幸?其不可五也。臣又尝见隋室造殿,楹栋宏壮,大木非随近所有,多从豫章采来。二千人曳一柱,其下施毂,皆以生铁为之,若用木轮,便即火出。铁毂既生,行一二里即有破坏,仍数百人别赍铁毂以随之,终日不过进三二十里。略计一柱,已用数十万功,则余费又过于此。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
  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且陛下初平东都,太上皇敕大殿高门并宜焚毁,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请赐与贫人。事虽不行,然天下翕然讴歌至德。今若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年间,趋舍顿异,何以昭示子孙,光敷四海?”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顾谓房玄龄曰:“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朕故修营,意在便于百姓。
  今玄素上表,实亦可依,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
  然以卑干尊,古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若此?可赐彩二百匹。”侍中魏徵叹曰:
  “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博哉!”累迁太子少詹事,转右庶子。
  时承乾居春宫,颇以游畋废学,玄素上书谏曰:“臣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苟违天道,人神同弃。然古三驱之礼,非欲教杀,将为百姓除害,故汤罗一面,天下归仁。今苑中娱猎,虽名异游畋,若行之无常,终亏雅度。且傅说曰:‘学不师古,匪说攸闻。’然则弘道在于学古,学古必资师训。既奉恩诏,令孔颖达侍讲,望数存问,以补万一。仍博遣有名行学士,兼朝夕侍奉。览圣人之遗教,察既行之往事,日知其所不足,月无忘其所能。此则尽善尽美,夏启、周诵,焉足言哉!夫为人上者,未有不求其善,但以性不胜情,耽惑成乱。耽惑既甚,忠言遂塞,所以臣下苟顺,君道渐亏。古人有言:‘勿以小恶而不去,小善而不为。’
  故知祸福之来,皆起于渐。殿下地居储两,当须广树嘉猷。既有好畋之淫,何以主斯匕鬯?慎终如始,犹惧渐衰,始尚不慎,终将安保!”寻又兼太子少詹事。
  十三年,又上书谏曰:“臣闻周公以大圣之材,犹握发吐飧,引纳白屋,而况后之圣贤,敢轻斯道?是以礼制皇太子入学而行齿胄,欲使太子知君臣、父子、长幼之道。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尊卑之序、长幼之节,用之方寸之内,弘之四海之外,皆因行以远闻,假言以光被。伏惟殿下睿质已隆,尚须学文以饰其表。
  至如孔颖达、赵弘智等,非惟宿德鸿儒,亦兼达政要,望令数得侍讲,开释物理,览古谕今,增晖睿德。而雕虫小伎之流,只可时命追随,以代博弈耳。若其骑射畋游,酣歌戏玩,以悦耳目,终秽心神,渐染既久,必移情性。古人有言:‘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即乱。’臣恐殿下败德之源,在于此矣。”承乾并不能纳。
  太宗知玄素在东宫频有进谏,十四年,擢授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时承乾久不坐朝,玄素谏曰:“宫内止有妇人耳,不知如樊姬之徒,可与弘益圣德者有几?若遂无贤哲,便是亲嬖幸,远忠良。人不见德,何以光敷三善?且宫储之寄,于国为重,所以广置群僚,以辅睿德。今乃动经时月,不见宫臣,纳诲既疏,将何补阙?”承乾嫉其数谏,遣户奴夜以马挝击之,殆至于死。承乾又尝于宫中击鼓,声闻于外,玄素叩阁请见,极言切谏,承乾乃出宫内鼓,对玄素毁之。是岁,太宗尝对朝问玄素历官所由,玄素既出自刑部令史,甚以惭耻。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曰:“臣闻君子不失言于人,圣主不戏言于臣。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居上能礼其臣,臣始能尽力以奉其上。近代宋孝武轻言肆口,侮弄朝臣,攻其门户,乃至狼狈。良史书之,以为非是。陛下昨见问张玄素云:‘隋任何官?’
  奏云:‘县尉。’又问:‘未为县尉已前?’奏云:‘流外。’又问:‘在何曹司?’玄素将出阁门,殆不能移步,精爽顿尽,色类死灰。朝臣见之,多所惊怪。
  大唐创历,任官以才;卜祝庸保,量能使用。陛下礼重玄素,频年任使,擢授三品,翼赞皇储,自不可更对群臣,穷其门户,弃昔日之殊恩,成一朝之愧耻。人君之御臣下也,礼义以导之,惠泽以驱之,使其负戴玄天,罄输臣节,犹恐德礼不加,人不自励。若无故忽略,使其羞惭,郁结于怀,衷心靡乐,责其伏节死义,其可得乎?”书奏,太宗谓遂良曰:“朕亦悔此问,今得卿疏,深会我心。”承乾既败德日增,玄素又上书谏曰:
  臣闻孔子云:“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然《书》、《传》所载,言之或远,寻览近事,得失斯存。至如周武帝平定山东,卑宫菲食,以安海内。太子赟举措无端,秽德日著。乌九轨知其不可,具言于武帝;武帝慈仁,望其渐改。
  及至践祚,狂暴肆情,区宇崩离,宗祀覆灭,即隋文帝所代是也。文帝因周衰弱,凭藉女资,虽无大功于天下,然布德行仁,足为万姓所赖。勇为太子,不能近遵君父之节俭,而务骄侈,今之山池遗迹,即殿下所亲睹是也。此时亦恃君亲之恩,自谓太山之固,讵知邪臣敢进其说?向使动静有常,进退合度,亲君子,疏小人,舍浮华,尚恭俭,虽有邪臣间之,何能致慈父之隙?岂不由积德未弘,令闻不著,谗言一至,遂成其祸?窃惟皇储之寄,荷戴殊重,如其积德不弘,何以嗣守成业?
  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龙楼之下,惟聚工匠;望苑之内,不睹贤良。今言孝敬则阙视膳问安之礼,语恭顺则违君父慈训之方,求风声则无爱学好道之实,观举措则有因缘诛戮之罪。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爱好者皆游手杂色,施与者并图画雕镂。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宁可胜计哉!
  宣猷禁门,不异闤阓,朝入暮出,秽声已远。臣以德音日损,频上谏书,自尔已来,纵逸尤甚。右庶子赵弘智经明行修,当今善士,臣每奏请,望数召进,与之谈论,庶广徽猷。令旨反有猜嫌,谓臣妄相推引。从善如流,尚恐不逮;饰非拒谏,必招败损。方崇闭塞之源,不慕钦明之术,虽抱睿哲之资,终罹罔念之咎。
  古人云:“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书入,承乾不纳,乃遣刺客将加屠害。俄属宫废,玄素随例除史。十八年,起授潮州刺史,转邓州刺史。永徽中,以年老致仕。龙朔三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麟德元年卒。
  史臣曰:伏伽上疏于高祖,玄素进言于太宗,从疏贱以干至尊,怀切直以明正理,可谓至难矣。既而并见抽奖,咸蒙顾遇。自非下情忠到,效匪躬之节,上听聪明,致如流之美,孰能至于此乎?《书》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斯之谓矣。世长幼而聪悟,长能规谏;云起屏绝朋党,罔避骄豪。历览言行,咸有可观。而云起吐茹无方,世长终成诡诈,其不令也宜哉!方诸孙、张二子,知不迨矣。
  赞曰:言为身文,感义忘身。不有忠胆,安轻逆鳞?苏、韦果俊,伽、素忠
  纯。悟主匡失,猗欤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