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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回

  婉贞,婉珠,婉灵从始至终听完兰宝讲述后,个个缄默不语,他们对父母这段不平凡的遭遇,从心中均涌现出一股又悲伤:又惊奇、又感安慰的情绪,尤其是婉贞满眼含着热泪,走上前去,双膝跪倒哽咽着说:“爸爸,我虽然不是您的谪亲骨肉,但却是您给了我生命和养育之恩。当初没有您,哪有孩儿和妈妈的今日!爸爸,您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二叔可能听信了谣言,不明真相,前来寻仇,待我找他解释清楚。”
  “唉,这些江湖豪杰形如鹤渺,只好待将来找寻时机了。”三宝叹息说。
  此时,金鸡三啼,一轮火球高升,光华四射。“婉贞,你东方大伯约我去有事相商,你们先进去吧。”
  三宝乘马来到县城东方萌的家中。只见东方萌春风满面地拱手迎了出来,两人携手进厅。厅内窗明几净,十分典雅;案上经卷成叠,四壁悬垂着主人亲笔手书的书法条幅。
  早已来临恭候的王兴邦,亦站起向三宝示好。三人分东西宾落座,寒喧几句后,三宝才注意到东方萌和王兴邦身后,各自站立一人。
  定睛觑看,东方萌身后站立一位衣冠楚楚,风流倜傥的,年轻人,约二十五六岁。他足蹬白底朝靴,身穿用缕花银座,上衔全花的海青补服,头戴红缨帽,后拖一根鹦羽蓝翎。两,道剑眉入鬓,一双秀目闪闪,面如傅粉,丹唇银齿,一派英俊飘逸,儒雅潇洒的气度。从衣著上看,知是一个有功名的人。
  王兴邦身后站立一个身体魁梧、熊腰虎背的年轻人,约二十八九岁。他脚踏黑色布面鞍鞋,身穿一身干净利落、整洁的蓝色粗布裤褂,腰系一条橙色扎带。一对浓眉如炭,两只眼灼灼似环,面如紫玉,悬鼻阔口,显露出一派豪爽、憨厚、敦直的神态。一眼可鉴,是个朴实无华的老实人。
  东方萌欠欠身,指王兴邦身后的人介绍:“这是兴邦弟的外甥童大龙,新近从厦门来此探亲。过去他蒙高师传授,也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然后一指自己身后人:“这是我的大侄东方飞鹤,头年考中文举人,来我这里本欲深造一番,再求荣登榜第,哪知被本县钱县爷看中,邀至府中做了西宾。”言罢,令家人上茶,并吩咐说:“不管任何人来见,一律谢客!”家人遵命退了出去。
  王兴邦手拈短髯,环顾四周悬挂的字画,啧喷赞叹:“东方兄台,不愧为两榜进士出身,这些字画字字珠玑,笔笔赛龙须飞卷。笔划问,真可谓密处可藏针千颗,疏朗处能奔马万匹啊!借此良机,东方兄台是否可讲讲汉字书法之要领,以飧在座众人之耳福?”东方萌连连摆手推辞:“岂敢,岂敢。”
  “今日聚会,难得齐全。我们是武人,兄台是文人,讲讲类文墨知识,对我们开拓一下眼界,扩展一下视野,也是大有裨益的。”
  东方萌见此情景,沉思一下,爽直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然两位贤弟如此抬爱,我暂时退避三舍,推荐一人谈淡吧!”说着一扭脸,轻唤一声:“飞鹤,你来和二位叔叔探讨一下吧。”
  东方飞鹤双颊微微一红,腼腆地说:“伯父,我这小小年纪,初出茅庐,怎敢在前辈、师长面前班门弄斧。”
  三宝善意一笑,插言道:“古语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后生可畏,此乃天经地义,东方贤侄不必拘谨多虑,请随意谈吧!”
  王兴邦也开诚直言:“古诗曰: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人,各有千秋,长短;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乃人之美德也!请贤侄不必谦逊,尽管直抒情怀。”
  东方飞鹤向大家拱手一揖,仪态从容:“蒙各位长辈鼓厉,小侄斗胆冒犯了。小侄认为书法之源始于文字。自开天辟地以来,帝史仓颉,观鸟兽蹄远之迹,乃刨文字,此时即有好坏之分;至殷墟甲骨,始臻完善。钟鼎以下,籀篆隶楷,几’经变革,约定俗成不出六书窠臼。汉字字法不在尺寸规度,偃仰向背,而在神韵气势,师法自然。得其真谛者,则点划偏次,如鳞羽参差;起笔蹙衄,如峰峦起伏;勒峰磔笔,如滞云飞动;字势格局,如江河奔流。故而,古之练书法者在其神,而不注重形,故多有成功者;而今人书法,多重其形而轻其神,故无出古人右,究其原因就在此也。常言道字无定法,出无常规,其精髓就在于斯,其阔奥密,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全在书法者自己领会。总之,字无定法,书无常规。”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频繁颔首,面挂赞美之容。这时王兴邦问:“贤侄,挥毫时刻,文房四宝用何为佳?须掌握何种法度?”
  东方飞鹤答道:“文房四宝,最好用浏阳特产的菊花石砚,宣城的纸,安徽的墨,特制的象管兔毫。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徽墨系南唐李延硅所制。他所精制的徽墨,素有落纸如漆,黑有光泽,万载存真之誉。后来被李煜后主称为天下之冠。菊花石砚,呈长方形,作竹简式,石质苍老。砚正面雕竹枝三株及竹荪一枝。背面琢竹干和竹叶,砚右下方有一自然形成的白菊花纹一朵。墨汁倒入其中,研时发清脆悦耳之声,千研万研而砚底无一丝磨损。宣城纸张,素以纸质优良,色泽洁白,纹理美观,纤维纯净,防虫避蠹而著称。其中之精品为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至薄能坚,至厚能腻,笺色古光,文藻精细的澄心堂纸。象管兔毫,乃象牙制管,兔须为毫心之笔。挥洒起来,管重稳而毫毛无一丝倾倒。行笔时可运毫自如,随心所欲却无一丝滞笔之处。
  “至于法度问题,在挥笔前夕,屏气静思,精、气、神完全归一;将所写之字于脑中逐一闪现,使各字笔划达到了如指纹,轻车熟路之通晓程度。然后急起从之,执笔直遂,以追所见;及时捕捉住兔起鹘落,稍纵即逝的脑中映象。从而一气呵成,一挥而就,达到笔若神助,妙合天成,随心所欲,不逾准绳。这就需要腕如蚯蚓,指如虬枝,笔如龙蛇;则妙笔生花,花心吐蕊。
  “做到此点,书法可达前后临渊,左右逢源之妙境。而每学则成为道劲健紧之结构,端庄雄浑之气势,秀丽脱洒之浓韵的种来之笔!
  “若达此入境入化程度,那么不管用笔时正用、侧用、顺用、逆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均能擒得住、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
  “更重要的一点,是书者须立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规范之外,方能再登书峰之巅顶!”
  王兴邦面向东方萌赞扬说:“令侄论述精辟,知识博大精深,真不愧为名师出高徒啊!可庆可嘉!”三宝也喜盈盈地倍加赏识:“贤侄力为举人,果然名符其实。”
  东方飞鹤两颊飞红,低头不语。东方萌哈哈一阵爽快大笑:“过奖了,二位贤弟对舍侄的评价太高了。”
  三宝开玩笑说:“东方兄台,不但你家中人不同凡响,就是室内的物品也非比寻常啊!”
  说着一指窗台上十几盆花。大家转头望去:见一束束高洁淡雅,芬芳若漾的芍药,枝叶交错,相映成趣。
  三宝提出问题:“芍药乃仅次牡丹的丽花,故称牡丹为花中之帝王,芍药为花中之宰相,请问东方兄台,既然是养花人,也该知道它的别名吧?”
  东方萌说:“古籍上对芍药有多种称呼,或称‘没骨花’,‘黑牵夷’,或叫‘余容’。又因它盛开在大多数春花凋谢后的时节,以媚人的姿色挽留飞逝的春光,因此,又叫‘殿春花’、‘婪尾花’。请看《诗经·郑风》中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是男女幽会郊游时,因此花名贵称心,所以送此花,以表真情。
  “现在书归正传,今天愚兄请二位贤弟,就是要共同商讨一下筹建民团之事。”一阵沉寂。王兴邦打个唉声,说:“骏马能厉险,力田不如牛,坚事能载重,渡河不如舟。舍长以就短,智者难为谋啊!东方兄台就此事曾与我打过招呼,但再三考虑,我虽来年过花甲,尚有余力,却早已力不从心,心神衰竭了。此事怎能担超重任,挑起大梁?”
  东方萌淡淡瞥了他一眼,意味绵长地说:“王贤弟,我已年过花甲,脑袋里也曾闪过金鳌摆却银钩去,摇头摆尾不复回的退却想法,做一名阮籍,嵇康式的竹林七贤人物,每日每夜不是梦游昆仑山,就是魂牵罗汉洞。但是,现今国家多难,世事蛔螗,百姓遭苦。洋人不断进犯,对我大清王朝虎视耽耽,难道我们这些忧国忧民之士,能视而不见,甘安居于乐窝中吗?请王弟思之量之,举其善从之。”
  王兴邦微合双目,点点头说:“兄台所说极是,但,孰不知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委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捉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他语言断了一下,按说:“如果成立了民团,我们在江湖混事多年,树敌亦不算少,若有居心叵测之人,以莫须有罪名进行暗算和谋害,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自找麻烦,自寻苦脑吗?”
  童大龙在背后,躬身欲劝:“舅父、我看您……”王兴邦回首隐秘地瞪了他一眼,轻斥一句:“年轻人!”
  三宝倏地站起,面呈不快颜色,对王兴邦双拳胸前一拢,说:“贤兄,我们是自家人,恕我唐突直言。古之女娲补天,大禹治水,羿射九日,嫦娥奔月,说明他们都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克服困难之心,因而达其愿,随其志。如你我之辈的武人,闯荡江湖数十年而不惜生死,还有何惧怕之处?古人曾说精卫衔微木,将以填苍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长在。我想,我们兄弟应以此为座右铭,对照自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不我待,请贤兄三思!”
  王兴邦手托下颏,低首沉思。东方萌缓缓站起,背剪双手,向前徘徊几步,望着窗外挺拔的竹林,讷讷自语:“苏东坡的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
  然后,他回转身躯,踱回坐下,带一副严峻神色,对王兴邦慷慨陈辞:“兴邦贤弟,昔日曹孟德擒吕布,诛袁绍,挟天子以令诸候,可谓兵多将广,草肥粮足,是何等跃武扬威?然而,后来他也曾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八十万大军折戟沉沙于赤璧一战,落荒逃跑而弃袍割髯于潼关。他敢于涉险,不惜背创而不退缩一步,这种胆略与魄力,则来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宏伟志向。偌大年纪的曹公,在惨败中雄心未泯,斗志尚存,难道贤弟你半生多的英雄行为,今天玩物丧志而忧心忡忡,畏缩不前,岂不……”
  余音未了,王兴邦抬头,脸露惭愧之色,语如斩钉:“不要讲了!尽管我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可是,东方兄和三宝弟出自肺腑的金石玉言,令我感怀颇深。使我顿开茅塞,心胸豁然开朗。为筹建民团壮大民众力量,为卫国保家我王兴邦为此愿肝脑涂地。”
  东方萌一抖眉尖,脸上阴霾顿时消散,唰地立起:“好!宝刀不老,锋刃猷存,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然后对家人高声说:“摆酒设宴!”
  这时,家人进来察告:“老爷,武举章老爷请求拜见。”东方萌一摆手:“不见!”家人垂手站立,说:“章老爷说有重要事和您商议。”东方萌一翻眼皮,问:“什么事情?”家人向前迈了一步,说:“他说他昨夜遭到一个蒙面紫衣的行刺,割下半个耳朵,要……”东方萌不屑地一笑;“又是这样的事,告诉他明天来见!”家人应诺一声,退了出去。
  三宝惊异,问:“这是怎么同事?”东方萌呵呵笑着:“近月来,县城已发生五起蒙面紫衣人夜间行刺之事,现已立案通缉此犯。奇怪的是此人流窜至本地以来,作案时既不偷盗抢劫,也不采花盗柳。只是对一些有民怨的人轻则割发,重则削耳,不杀生害命。作案后又留一纸柬,上面均写八个字:,如再作恶,定杀不饶!”
  王兴邦浓眉一耸:“看来此人一定是位江湖土不露尘迹的豪侠!”东方萌点头赞成:‘“对!据官府投来的文案记载,此人来历不明,行踪诡秘,不留一点蛛丝马迹,专门和有钱有势的人作对。
  说话间,宴席摆好,桌椅全是乌木雕细花和红术镶螺钮的制品。东方萌坐在上座,依次是东方飞鹤、冯三宝、王兴邦,童大龙团团环坐。
  东方萌举杯,兴致盎然地说:“各位,今日让我们饮下这盅四海酿成的合欢酒,它日再环桌共唱同醉歌!请!”然后,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大家商谈了一些关于筹建民团汇集资金,广罗人材等事宜。宴罢,王兴邦和外甥童大龙乘马回到家中,在客厅中坐定。壬兴邦眼神呆滞,低头不语,心潮翻卷。
  大龙已窥出他心中不安的隐密,便相劝说:“舅父,不必为我担心。”
  王兴邦扬起头,说:“大龙,我不愿参加民团,还不是为了你!你可知你是被官府抓的捻军逃犯,如今躲藏舅舅家中。需知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哪!如今,我和冯三宝组织领导民团,哪有铁勺碰不着锅沿的?一但得罪了官府,必招惹了是非,官府来找麻烦,我怎能不为你的安全着想。”
  大龙环眼一瞬,射出两道坚毅目光“舅父,朝廷政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我们捻军和南方的太平军,先后举起义旗,其目的不是为了猎取名利,标榜青史,而是为重绣神州“大地,救民倒悬,这种光明磊落的作为,可以说如日月经天,为此,我个人死不足惜,请舅父不要为了我而耽搁了你们的大事!”
  王兴邦思忖着,微微点头。但一变脸色又说:“不行!我要对你在捻军作战时英勇战死的父母负责,否则我对不起我胞妹的在天英灵。今后,不准你介入民团一步!每口要深居简出,不露头面。”
  大龙还要争辩,王兴邦拂袖进屋,大龙无奈,只好追上舅父点头应承。
  王兴邦面露笑容,轻抚大龙肩膀,说:“孩子,只有这样,防患于未然,我们才能两全其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