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文華殿召對,上之疑楊榮甚矣,非士奇維持調護,極力捄解,榮其殆哉!然榮嘗短奇於上,而奇保全若此,與王旦之薦寇準一心也。嗟夫!僚友之間,名相傾、位相軋者不少矣,如奇者豈多見哉!且鳥共枝則相啄,馬共櫪則相踶,世俗之情,纔一共事,忌心頓生,因利乘便而彎弓下石不遺餘力者,又西楊之罪人也,視此寧不愧死哉!
宣德六年七月,時上頗好微行。一夕,漏下二十刻,以四騎出,過臣前,報者言:「范太監來。」士奇倉皇出迎,上已入門立月中。(「上已入門立月中」,「立」原作「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改。)士奇俯伏悚懼,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而自輕擾塵埃,昏暗中誰識至尊?萬一或有識者,變起倉猝,何以備之?」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遂屏左右。語竟,顧謂士奇曰:「此居且弊,當為爾葺理。」士奇叩首懇辭曰:「陛下官殿未建,臣必不敢當。(「陛下宮殿未建臣必不敢當」,「陛」、「必」兩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且車駕今夕俯臨,(「且車駕今夕俯臨」,「俯」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外間明日必有知者,萬萬自此慎出,事變不測當慮也!」駕還宮。明旦,遣太監范弘密問士奇:「車駕幸臨,(「車駕幸臨」,「車」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東里文集本補。)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慄未已,豈敢言謝。」又數日,遣弘問士奇曰:「今天下平靜,上時一微行,何足過慮?堯不微行乎?」臣對曰:「陛下尊居九重,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冤夫怨卒窺伺竊發,誠不可無慮。」後旬餘,錦衣獲至二盗,蓋盗常殺人,官捕之急,遂私結約候車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邊林莽中作亂。時有捕盗校尉亦變服如盗羣,真盗不疑,以其謀告之,遂為所獲。上既誅二盗,嘆曰:「士奇言不虛。」即日,遣范太監賜白金文綺。士奇明旦入謝,上諭盗謀,且曰:「愛朕莫如汝,自今如汝言,不復微行。」士奇叩首。蓋大臣中先有導上以天下平寧可微行而生日得賜鈔及馬者,故至是有「愛朕莫如臣」之說云。
八月,車駕巡邊閱武,至薊州遵化,駐師石門。邊報兀良哈萬餘騎入寇,已迫塞下,將士請擊之。上曰:「兵貴神速,朕以鐵騎爭先赴之,當令迅雷不及掩耳。將士以次徐來。」上率兵至喜峯口前,包虜陣,飛矢如雨,虜狼狽死者甚眾,餘眾退走。上以鐵騎數百繞出陣後,盡獲之,斬其酋首,遂命將士擣虜巢穴,悉收其部落人口、駝馬、牛羊、輜重不可勝計。
按:宣廟英武亞於成祖,故平內難、芟外夷皆躬履戎陣,如摧枯拉朽。其所以然者,由宣廟為太孫時嘗因獵講武,從成祖北征,習知用兵,故遂能如此。亦由去國初未遠,乘祖宗百戰之餘威,將士習于戎陣,戰勝攻克固非偶然也。至正統之末,國家承平已久,英宗生長深宮,王振不知而欲效之,遂致蒙塵之禍。故愚嘗謂正統土木之役,宣廟此役誤之也。
九月,車駕巡邊,至洗馬林而還。
按:宣廟御極六載,巡邊閱武者四焉。實警肅人心,振揚威武,飭勵邊防有賴于此,胡虜所以知畏,而邊鄙所以不聳也。近日邊防玩弛之餘,聖子神孫能繩祖武,時一行之,其於安邊,不惟無益。或曰後來武宗之屢巡邊關,非然耶,曰宣祖之巡邊也,為邊防;武宗之巡邊也,為遊幸。二者得失相去天淵。
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宣德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二月」原作「八月」,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改。按後文又載「八月」,亦見此處之誤。)上召臣士奇(丁香书院小说)至文華殿,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南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又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只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聖恩已下,璽書已明,民間已知,戶部格而不行,至今仍舊額追徵,小民含冤不已。」上怒曰:「戶部可罪也。」對曰:「此循習之弊,永樂末年多如此。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奸臣之首,誣指此事為說。」上怒稍解,曰:「今欲再下敕,寬恤必舉此為第一事,卻於其末增云中外該管官司不許故違。」(「卻於其末增云中外該管官司不許故違」,「該管」二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清勝朝遺事二編本補。)上又曰:「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不恕。汝試言今日之事當寬恤者。」對曰:「事有當變通者不宜執一,如逃民一事,其初本因賦役繁苛,不得已為偷生之計。歷歲已久,朝廷雖已赦宥復業,而家業盡喪,非但歸無所資,又有公私債負之擾,勢不能歸,所在官司又不能容,則往往逃聚山林,相結為非,積微至著,蓋有可慮。願得恩旨下有司,凡逃民願歸鄉者,令郡縣用心撫恤,優免差徭,不願歸者,聽於所在附籍為民,官給空閑田廬處之,免差役三年,庶以安其危,亦弭患於未萌。」上曰:「此事須行,蓋在彼在此皆朝廷之民,何須定逼之歸,但得人安足矣。」臣又言:「各處課程先因鈔法不通,加倍其額徵納,蓋一時之權。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