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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此章專言德迹之呈露者,目視之而易見,夷謂平夷,夷則泯役無進,故之不見。聲之繁密者,耳聽之而易聞,希謂希疏,希則間闊無聲,故聽之不聞。形之章大者,手搏之易得,微謂微茫,微則杳漢無形,故搏之不得。夷希微三者,雖欲究極言之而不可,故混同無所分別,而名之為一。曰夷曰希曰微曰一,皆指常德而言也。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惚恍。
  其亦謂德也,其上其下猶《易》言形而上形而下也。繩繩,往過來續而不絕也。復,反還也。無物指道而言,德之上,道也,道無名,故不皦。德之下,物也,物有形,故不昧。德在有無之間,雖若有名而不可名,反還其初則歸於無物之道,莊子所謂德至同於初是也。道,無物也,故無狀無象;德,有名也,故可狀可象。然其狀其象亦非如物之有狀有象也,故曰無狀之狀2,無象之象。似有似無,故曰惚恍。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惟其惚恍不可名,故迎之於前,隨之於後,而皆不可見。古謂在先,今謂在後,有謂萬物,德者其源出於道,其流溥於萬物,故曰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古始者,道也,謂古先天地之所始也。道紀者,德也,謂道散為德,如理絲之縷有條而不紊也。能知此道則知此德,為道之紀也。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士謂有道之士,旁達曰通,妙萬物者,無所不通其妙也,微而不顯,其通也,玄而難辨,淵乎如水之深而不可測,其中深不可測,故強為之模擬其外之容以示人也,下文七者是已。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
  豫猶皆獸名。豫,象屬。猶,犬子也。象能前知,其行遲疑,犬先人行,尋又回轉,故遲回不進,謂之猶豫。冬涉川者怯寒,畏四鄰者懼敵,是以遲回而不進,有道者不敢為天·下先,其容如此。儼,矜莊貌。若客,隨而不迎也。渙,解散貌。若冰將釋,融液而不凝滯也。敦,篤厚貌。樸,才未成器也。曠,空豁貌。若谷,虛而善應也。渾,黃濁貌。若濁,美惡玄同不自潔也。○渾胡衮切。解音蟹。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承上濁之一字而設問曰孰能濁乎,濁者動之時也,動繼以靜則徐徐而清矣。又因靜之一字而設問曰孰能安乎,安者靜之時也,靜繼以動則徐徐而生矣。安謂定靜,生謂活動,蓋惟濁故清,惟靜故動,以是推之,則曠者不盈而盈,敦者不器而器,渙者不凝而凝,儼者不為主而主,猶豫者不為先而先,從可知矣。老子之意大率如此,後章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此意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成謂完備。凡物敝則缺,新則成,敝而缺者不盈也,新而成者盈也,保守此道之人不欲其盈,故能敝缺不為新成。章內七容,皆敝缺而不新成。
  致虛極,守靜篤。
  致,至之而至其極處也,。虛謂無物,外物不入乎內也。極,窮盡其處也。守,固內禦外,如守城之守。靜謂不動,內心不出乎外也。篤,力不倦也。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作,動也,植物之生長,動物之知覺,皆動也。復,反還也,物生由靜而動,故反還其初之靜為復。植物之生氣下藏,動物之定心內寂也。
  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芸芸,生長而動之貌。凡植木,春夏則生氣自根而上達于枝葉,是曰動,秋冬則生氣自上反還而下藏于根,是曰靜。天以此氣生而為物者曰命,復于其初生之處,故曰復命。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迺公,公迺王,王迺天,天迺道,道迺久,沒身不殆。
  常者久而不變之謂,能知此者謂之明。昧者不知此,則不能守靜而妄動,以害其生,故曰凶。容謂形著而見于外,內有養者,其外貌自與人不同也。公者,一國之主,言能保其一身之所有也。王者,天下之主,言能兼有天地之所有也。天謂與天為一也,與天為一則道在我矣,道在我則與道同其久。沒猶終也,殆謂損壽而危其身也。按殆字從歹訓危、訓將、訓近,凡字從歹者,多是死之義,殆者蓋危而將近於死也。死者氣盡而終,蓋有窮匱竟盡之意,沒身不殆,終此身而生長可保也。
  大上,不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大上猶言最上,最上謂大道之世相忘於無為,民不知有其上也。其次謂化義之君,民親之如父母,及仁義益著,則不但親之而又譽之矣。又其次謂智慧之主,民畏之如神明,及智慧漸窮,則不但畏之而又侮之矣。信者,大道之實也。自大道之實有所不足,不能如上古之時,則君之於民有不以其實者焉,而日趨於華,於是一降則用仁義,再降則用智慧也。○大音泰。
  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此言大上不知有之之事。猶兮見前章。貴,寶重也。然,如此也。寶重其言,不肯輕易出口,如犬行之遲疑退却。蓋聖人不言無為,俾民陰受其賜,得以各安其生,及其功既成,事既遂,而百姓皆謂我自如此,不知其為君上之賜也。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上文不知有之者,大道也。親譽之者,仁義也。畏侮之者,智慧也。自大道一降再降,已是三等,智慧又變為大偽,則共有四等也。然大道廢而後有仁義,則其變猶稍緩,智慧出而遄有大偽,則其變為甚亟。四者之分,與邵子所官皇帝王伯聖贊才術之等略相似。
  六親不和,有孝子;國家昏亂,有忠臣。
  此言大道廢有仁義之事,然與上文之意微不同,蓋推廣言之爾。六親,父子兄弟夫婦也。尊卑長幼各由其道而無有不和,則子之孝者迺其常分,不知其為孝也。瞽史不父,囂傲參會,而後知有大舜之孝子。國謂君,家謂臣,君臣上下各由其道而無有昏亂,則臣之忠者亦其常分,不知其為忠也。商紂不君,姦回羣聚,而後知有三代之忠臣。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3,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絕謂絕而不為。棄謂棄而不用。聖智,智慧也。巧利,大偽也。導民以巧,誘民以利,以工商之術率其民,如管仲治齊,衛鞅治秦是也。上文言世變之降以見趨末之由,此言治化之復以示反本之漸。絕棄帝者仁義以反于皇之大道,則民復其初,子孝於父,父慈於子,如淳古之時矣。絕棄王者聖智以反于帝之仁義,則民利其利,比於王之時相去百倍矣。絕棄霸者巧利以反于王之聖智,則雖未及帝之時,而思慮深遠,政教脩明,亦無有為盜賊者矣。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朴,少私寡欲。
  三者,仁義聖智巧利也。屬與莊子屬其性乎仁義之屬同,猶云附著也。皇之大道實有餘,文不足自皇而降漸漸趨文。帝者以皇之治為文不足,於是降大道一等而附著於仁義。王者以帝之治為文不足,於是降仁義一等而附著於聖智。伯者以王之治為文不足,於是降聖智一等而附著於巧利。三者之治各令有所附著者,以文不足故爾,而豈知大道之民,外之相示以素,內之自守以樸。素者,未染色之絲也。樸者,未斲器之木也。質而已矣,奚以文為?惟其質而不文,是以民雖有身而似無身,其有私焉者少矣;民雖有心而似無心,其有欲焉者寡矣。
  絕學無憂。
  為學日益,必事事而為之,有一不能不知,則以為憂矣。惟絕之而不為,則無憂也。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以下言為學則有憂之事。唯阿皆應聲,唯正順,阿邪諂。幾何言甚不相遠也。何若言何如其相遠也。學應對者,唯與阿其初相去本不遠,而唯則為善,阿則為惡,其究相去迺甚遠,故學唯者惟恐其或流於阿,此舉可憂之一事而言也。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荒猶廣也。央猶盡也。畏阿之為惡則不敢阿矣,然此特一事爾,凡人之所畏而不敢為者,皆不可以不畏,其事甚多,而未易窮盡,此為學者之所以多憂也。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然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
  熙熙,和樂貌。泊,靜也。兆如龜兆之微拆。眾人之為學者,徇外以為悅,如享太牢而食,可悅口者甚美,如登春臺而觀,可悅目者甚備。我則泊然而靜,情欲未開,無端倪可見,如嬰兒未能孩笑之時,一不知外物之為樂也。
  乘乘兮,若無所歸。
  乘乘謂寄寓於物。若無所歸謂不住著於物。
  眾人皆有餘,我獨若遺。
  遺,失也。眾人喜其所得之多,我則一無所得而慊然若有失也。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沌如渾沌之沌一,冥昧無所分別也,作平聲,讀亦與莊子愚芚之芚同,謂無知也。○沌杜本切。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昭昭,已明。察察,尤明。昏昏,已不明。悶悶,尤不明。俗人皆以有知為智,我獨無知而愚也。
  漂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所止。
  如漂浮於海中,任其所適而不知其所定向;如飂飂之長風,隨其所起而不知其所止息。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
  眾人皆有以者,有以知其所定所止也。頑謂面頑如麻痺不知痛痒者。鄙謂鄙人。我獨頑然無知,有似遠鄙之愚民也。凡民居於國邑繁庶之地者多知,居於遠鄙僻陋之地者無知也。
  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此一句總結上文八節。自人之所畏至我獨若遺四節,言人之為學者務多能,而我獨一無所能。自我愚人之心至我獨頑祖鄙四節,官人之為學者務多知,而我獨一無所知。此我之所以獨異於人,而我之所貴者,則大道之玄德也。玄德者,萬物資之以養,所謂萬物之母也,故曰食母。食母二字見《禮記?內則篇》,即乳母也。司馬氏曰:乳哺元和。○食音嗣。
  1守之咎:『咎』疑衍。
  2無狀之狀:原本脫『之狀』,据粵雅本補。
  3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粵雅本及通行本此句在『絕聖棄智,民利百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