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而有之,其去世俗不能以寸矣,故卒之不肖。下士聞之笑,而後庶幾。夫道不肖則不足以為道也。又曰:老子曰:水善利萬物又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然則汨之隨變,則臭腐濁穢,不可以濯足,亦其自取,不幾於惡乎。思復性者,以是為鑒,知夫清且明者自我性,而濁且亂者,亦自我之有以來之也。去其汨且惑者,而清明在躬,然後揚波淈泥與之偕,而莫吾能化也。以其莫吾能化,彼將宴寢以明潔,而莫之知予力焉。又曰:水之性清,以其出於土也,而土汨之,是以如是其濁也,徐而清之,可以鑒毛髮。人之識明,以其出於物也,而物惑之,是以如是其亂也。徐而明之,可以燭日月。夫曏也清,汨之則濁,濁而徐之,復清曏也。明惑之則亂,亂而徐之,復明也。是濁且亂者,常自外加我,而清且明者,在我而已。經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夫雨露之在天地,細故也,而猶平均如是,況於人之靈識乎。又曰:三代而上,無有孔孟老莊釋氏之教,遇帝而帝,遇王而王,而衰周以降,乃有三氏之教,其實憂世之溺,而致所以濟之者云耳。又嘗自作《大慶居士序》曰:居士本懦學,以孔氏為宗,得老氏之說以明。以上並見《西塘集》。
葉夢得曰:刪書斷自堯舜,而《易》獨及伏羲、神農、黃帝,然後知堯而上蓋有其人,六經存而不論。嘗試會之以心,則其說曰: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孰能與於此。然後知伏羲、神農、黃帝至于堯舜,世而相傳者,皆不出乎《易》。退而質諸老氏,則與《易》異者無幾。又曰:《論語》記竊比我於老彭,後孔子者孟子,孟子之於儒,蓋秋毫不以少亂也,其拒楊墨,排儀秦,過於桀紂,終不及老氏,乃其言盡心知性,以至於命,則老氏之所深致意也。然後知老氏之書,孔孟所未嘗廢。又曰:老氏之書,其與孔子異者,皆矯世之辭,而所同者,皆合於《易》。後老氏數百年復有佛氏者出,其辭益荒遠深妙,不近人情,而要其至到與老氏殆相為表裹。並見經註。又曰:老氏論氣欲專氣致柔如嬰兒,孟子論氣以至大至剛,直養而無害,充塞乎天地之間,二者正相反。從老氏則廢孟子,從孟子則廢老氏。以吾觀之,二說正不相反,人氣散之則與物敵而剛,專之則反於己而柔。剛不可以勝剛,勝剛者必以柔,則專氣者乃所以為直也。直養而無害於外,則不謂持其志,毋暴其氣,當如曾子之守約,約之至積而反於微,則直養者乃所以為柔也,故知道之至者本自無二。見《石林巖下放言》。
北山程俱老子論曰:可道之道,以之制行,可名之名,以之立言。至於不可道之常道、不可名之常名,則聖人未之敢以示人。非藏於密而不以示人也,不可得而示人焉耳。故西方之聖人,其所示見設為乘者三,演為分者十二,命之曰教。若夫傳於教外者,則其不可道與不可名者也。中國之聖人,祖唐虞,憲文武,以訂詩書禮樂之文,命之曰經。若夫其所以言,猶履之非迹者,則其不可道與不可名者也。故老子著五千之文,將以示天下,迪後世,蓋非退於道冥而獨於己者,故其發言之首以謂可道之道可名之名者,五千文之所具也。若夫千聖之所不傳者,不可得而言也。又曰:天地人一原耳。天之所以為天,地之所以為地,人之所以為人者固同,而天地之能長且久,而人獨不然何哉?天不知其為天,地不知其為地,今一受其形而為人,則認以為己,曰人耳人耳,謂其養生不可以無物也,則騁無益之求,謂其有身不可以不愛也。而營分表之事,厚其生而生愈傷,養其軀而身愈病,其不為中道夭者亦幸矣。老氏之旨如此,而未之思者以謂黃老之徒率畏死而求長生者,豈不惑哉?夫人而無生,道安所載?然世之喪其生者,蓋反以有其生為累,有其生者且猶老氏之深戒,而謂其外於道而求長生乎?未之思也。又曰:萬物之變,莫大乎死生,人之為道,超然於生之際,則無餘事耳。生果來乎?死果往乎?以生為實來,則吾之所從來者宜可知矣。南北耶?東西耶?上下耶?審不可以言也,而謂之實來,可乎?
以死為實往,則吾之所從往者,宜可知矣。心耶?物耶?人耶?天耶?審不可以言也,而謂之實往,可乎?然則吾之生也,前不知其所起,后不知其所斷,貫萬古而常存者湛然也。然後曉然知我之未嘗生,未嘗死也,將以奚為死地哉?又曰:眾人之見易遣,聖賢之疵難除,營欲戕性,取舍滑心,眾人之過也。眾人之過大而有迹,故其遣之也易。以覺為礙,以解為縛,聖賢之疵也。微而難知,故其除之也難。事之過顯,理之過微,以物為病顯,以法為病微,然則理障法病,可勝疵乎?滌除元覽,蓋謂是也。元覽,聖人之所謂獨見者也,人之有是元妙之見而不除之,是為解縛。滌除元覽,而即非滌除,則無疵矣。滌除元覽,而存滌除之見,是為覺礙。又曰:聖人不傷民固也,而能使鬼神亦不傷人,何哉?蓋人之在道,道之在人,猶魚之在水,水之在魚也,亦何生死之辨乎?方其以道蒞天下,天下之民,其生也泊焉,所以善其生也。其死也寂然,所以善其死也。寂然而已,鬼安得而神乎?生也如彼,死也如此,尚安復有靈響祟厲之為哉?又唯常善也,故能救人無棄人,救物無棄物,有為之善,其能爾乎?唯無積也,故能為人己愈有,與人己愈多,住相之施,其能爾乎?推是道以濟天下而度群生,亦何儒釋老之分哉?並見《北山集》。
栟櫚鄧肅曰:嘗考道教之所自來,其源出於黃帝,其道盛於老聃,其末流詭異,有真可駭者。其為家三十有七,其為書九百九十有三篇。凡有天下者,必崇其道,論其尤者,有三帝焉,秦曰始皇,漢曰武帝,唐曰明皇。是三帝者,才智絕人,蔑視一世,窮六合之大,不足以厭其欲,於是浩然有御風騎氣之志,煉丹飛符,雜以左道,自謂其法可配天地,殊不知飛騰之術,卒不能濟,反禍其國,真可痛哉。雖然,漢高祖之取天下也,則張良為最,其治天下也,則以曹參為最。良之道蓋慕赤松子,而參之居則避正室以舍蓋公,是則道家之術,又若無負於天下者。蓋漢高祖所以取參與良者,在道之本,不過於清靜恭儉無為,與民息肩而已矣。而始皇、武帝、明皇之所尚者,區區竭力以事其末,故妄誕不經者得以行其志。此治亂賢否所以相絕,不可同日而語也。夫末流滋蔓,變怪百出,可以惑人主而禍天下者,皆非黃帝老聃氏之道。見《栟櫚集》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