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香
兰香驾青牛钿车下嫁张硕,婢子二,大者萱支,小者松支。《墉城集仙录》云:“湘江渔父,于洞庭闻啼儿声,视之三岁女子,举之。十年余,忽有青童自硕所来,携女去,临升谓父曰:‘我杜兰香也,有过,谪人间耳。’”
秀英
英,丁义女。今瑞州崇元观,有英炼丹所。
少室仙姝
封陟居少室山,林薮深秀,泉石清寒。仙姝降其居,陟不顾,留诗:
萧郎不顾凤头人,云涩回车泪脸新。
愁想蓬瀛归去路,难窥旧苑碧桃春。
樊夫人
一名云翘,夫人为玉皇女史。刘纲吐盘成鱼;夫人吐盘成獭。食之。
杨敬真
敬真适同村王清,奉箕帚惟谨,目为“勤力新妇”。
卖蕨母
姆卖蕨市上,黄衣破结,有饥色。王鲸遇而悯之,乃以千钱买蕨。姆谢而去。及归蒸于鸟头甑,尽成金钗。
郊道光女
女尝于高邮军南楼东井,汲水炼丹,飞仙去。今号“玉女井”。
湛姆
许旌阳心期每岁谒姆,姆即觉之曰:“子勿来。吾即还帝乡矣!”
云林夫人
夫人与许穆书云:“玉醴金浆,交梨火枣,当与山中许道士,不与人间许长史。”
何仙姑
姑生而顶有六毫,含云母粉,往来山岭,行步如飞。天宝九载,见于麻姑五色云中。
吴彩鸾
彩鸾日写《唐韵》一部,运笔如飞。
崔生妻
崔生得隐形符,潜唐玄宗宫禁中,为术士所知,追捕甚急,生逃还山,追者在后,隔涧见妻,告之,妻掷其领巾,成五色虹桥,生过即灭。
许明恕婢
明恕以杖击婢,随杖身起,不知所在。
杨父女
女绝色,有谢生者求娶,父曰:“有诗一联,能续则许。”诗曰:“朱奁半窗月,修竹一帘风。”生曰:“何事今宵景,无人解与同。”女曰:“天生吾婿。”偶之。七年而逝。后生见之江中,曰:“吾水仙也,躄谪人间耳。”
骊山老姥
姆袖中出一瓢,令李筌谷中取水。既满,忽重百余斤,力不能制。
潘统制妻
妻一岁连举三子,常于净室趺坐诵经,出必以虎子自随。
东陵圣母
或以圣母奸妖,官收付狱。顷之,已从狱窗中飞去,众望见之,转高入云中,遗所着履一緉。
孙仙姑
姑临化,书颂云:“三千功德超三界,跳出阴阳包裹外。隐显纵横得自由,醉魂不复归宁海。”
裴玄静
玄静乘白凤冲举。
瞿夫人
隋末,黄元仙为辰州刺史。隋亡,兴夫人隐州西之罗山,贫甚,为人佣织养姑,如此者十年。忽谓元仙曰:“昨有帝命,当与君别。”俄化青气数丈,腾空而去。
威逍遥
逍遥独处静室。忽一日屋裂如云,但见室内所御衣履,逍遥与众仙在云中。
陈元娇
元娇掌蓬莱紫虚洞。
唐广真
广真跨大虾蟆度海,因游名山。
钱妙真
妙真与妹,依陶隐居。道成,忽披白衣,入茅山燕洞。妹后至,洞已扃矣。至今有碧桃花,紫菖蒲在焉。
曹仙媪
媪常携幼女,引一犬,息马斗关柳下。一日渡河,舟师拒之,媪携女与犬,凌波御风,须臾登岸。
武元照
元照在女孩,母茹荤,辄终日不乳。比长,神人告照绝粒,母强食,神乃剖腹涤之。
麻衣仙姑
仙姑隐少室山,人见跳入石壁中,声隐隐如雷。
马大仙
大仙家贫,事姑甚谨。尝往来佣织,去家百里。有美食即以笠浮,顷刻还家荐姑。
刘安女
母送女适何氏,忽有白鹅自空而堕,女乘之去。陈轩诗曰:
白鹅乘去人何在,青鸟飞来信不遥。
若使何郎有仙骨,也应同引凤凰箫。
焦静贞
静贞谓薛季昌曰:“司马承祯得道,高于陶都水,当为东华上清真人。”
酒家女
女眉生而连,耳细而长,众以为异。邺人犊子,牵一黄犊过,女悦之,遂随去。冬日常献桃李市中。
太真
杨通幽道士,至蓬莱最高处,多楼阁。有户东向,署曰“玉妃太真院”。
江妃二女
女游江湄,逢郑交甫,解所佩明珠赠之。行数十步,女不见,珠亦随失。
谢自然
自然登天台玉霄峰,见沧海蓬莱,亦应非远。乃浮一席,航海访蓬莱。
王氏祖母
母二百余岁,两眼白皆碧,夜多不睡。每月余,忽不见,数日复来。床头秘一柳箱,可尺余,封锁甚密。一日母不在,因窃开之,中止一小铁篦,自是不归。
洛神女
萧旷遇神女问曰:“陈思王精灵安在?”曰:“为遮须王”。
明节刘后
林灵素云:“后是九华玉真安妃。”后有青城翁,见后于巫山。
禅黎王女
女生而不言,其国枯旱,地下生火,王怖。女为仰啸,天降洪水至十丈。
卖酒姥
姥善采百花酿酒,王方平尝以千钱过蔡经家,与姥沽酒。后有人经洞庭湖,见卖百花酒者,姥也。
潮嘉风月记清山阴俞蛟清源撰
青楼珠箔,能勾荡子之魂,赤仄云缯,难实妖姬之壑。被无穷之遗害,溯作俑于何年?金缕歌残,艳名花而早折;玉箫声咽,伤幽会以难期。洞号迷香,入寻何众?泥惟沾絮,洗脱者谁?仆也,不解温柔,贻讥风雅。遇紫云于席上,敢发狂言;赓缘水于墙边,顿忘绮梦。墨堆雪岭,美丑无烦加黑白之评;风飐荷珠,姻缘何必有短长之喻?乃梅州带水,毗接封圻;而潮郡连疆,地邻瀛海,彻夜之笙歌叠奏,拨鹍弦而惊起潜鳞;侵晨之纷黛皆香,笼蝉鬓而艳留碧浪。采风问俗,纪载宜详;品翠题红,篇章争丽。逞掷心而卖眼,每气尽于绮袴围中;竭献笑以呈欢,徒魂断于蓬窗深处。迨夫色荒情倦,继以裘敝金残。对此日之萧条,伤怀殊甚;忆当年之佳丽,回首难堪。是用箴规,爰资搜辑。
丽景
潮州居羊城东北,山海交错,物产珍奇,岭表诸郡,莫与之京。以故郭门内外,商族辐辏,人烟稠密,俨然自成都会。昔韩文公贬潮州刺史,驱鳄鱼之害,开文教之端。后人追慕其德,名其江曰“韩江”。越今七百余年,烟波浩渺,无沧桑之更。而绣帏画舫,鳞接水次;月夕花朝,鬓影流香;歌声戛玉,繁华气象,百倍秦淮。此外如梅州之八角亭前,齐昌之西河塘外,虽规模不及,而雨丝风片,滞人魂魄,如出一辙也。若非在上者惠养有方,则荒徼之区,安能富庶华美至此极哉。
潮嘉曲部中,半皆蜒户女郎。而蜒户,惟麦、濮、苏、吴、何、顾、曾七姓,以舟为家,互相配偶,人皆贱之。间尝考诸纪载:蜒,谓之水栏。辨水色,即知有龙。又曰“龙户”。秦始皇使屠睢统五军监禄杀酉瓯王,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意者,今之蜒户,即西瓯之遗民欤?生男专事篷篙,只在清溪、潮阳五百里内,往来载运物货,以受值。生女则视其姿貌之妍媸,或留抚畜,或卖邻舟。父母兄弟,仍时相顾问。稍长,辄勾眉敷粉,擪管调丝,盖其相沿之习。有不能不为娼者,非如燕赵之区;随处可游,资生多术,乃不顾廉耻,以身为货,可同日而语。故遇交好者,择纯谨可倚,即托以终身,不侯老大始嫁作商人妇也。广东蜒户,与浙江堕民,曾蒙谕旨,准其为良,与居民一体安居习业。土豪地棍,横加逼辱,依律治罪,载在令典,此真胞与为怀,欲涤斯民旧习之污。无如结习莫除,甘于下贱,亦可哀也己。
六筵船形势,昂首巨腹而缩尾。首长约身之半,前后五舱。首舱,居则设门,并几席之属,行则并篷去之,以施篙楫。中舱为款客之所,两旁垂以湘帘,虽宽不能旋马,而明敞若轩庭,前后分为燕寝,几榻、衾枕、奁具、熏笼、红闺雅器,无不精备。卷幔初入,竟锦绣夺目,芬芳袭人,不类尘寰,然此犹丽景之常耳。顷年更有解事者,屏除罗绮,卧处横施竹榻、布帷,角枕,极其朴素。榻左右各立高几,悬名人书画。几上位置胆瓶、彝鼎。闲倚蓬窗,焚香插花,居然有名士风味。对榻设局,脚床二,非诗人雅志不延坐。韩江抵清溪,往回千余里,处处修篁夹岸。每乘此船,与粉白黛绿者凭栏偶坐,听深林各种野鸟声,顿忘作客。是何异古之迷香洞,非胸有卓识,安得不为之惑?谚云:“少不入广?,职此故欤?”
潮嘉风俗朴鲁,良家妇女,布衣椎髻,颇形恶劣。舟中则云鬓分梳,薄如蝉翅,蛾眉约秀,淡若春山。彩袖曳风,唾花凝碧。绣鞋步月,瘦玉生香。至于环佩声低,芳踪渐远,钗钿制巧,新样频翻,更有不能枚举者。而伧荒之徒,囿于习俗,每嫌莲船不束,无论妍媸,见而齿冷,是皆措大之见,鸟足与品题佳丽哉?从来歌咏美人,未尝语及其足。史称杨妃罗袜,宋书称妇人圆履。韩冬郎诗云:“六寸圆肤光致致”,皆不缠足之明验。且昔人论东坡诗,如名家女大脚步便出。是女之美恶,不在足之大小。今有人焉,浓眉阔目,硕腹粗腰,虽裙底双钩,不盈三寸,亦谓之佳丽乎?如余所见,潮州之竹姑,兴宁之贞娘、月凤、郭十娘、麦莲凤,梅州之吴小金,麦凤妹皆眉黛楚楚,一笑嫣然,缓行独立,倍觉娉婷。余虽不解个中三昧,而知当日西子、太真,足以倾人城者,断不在凤头窄小也。
琵琶,古乐器也。自康昆仑而后,能弹五十四丝者,己久无其人矣。然当时太常卿王瑀尝云:“琵声多,琶声少,亦未可弹大弦,”岂俗手所能擅其技哉?今舟中女校书度曲,动辄乱拨石槽,以倚和其韵,虽有巧者,时变新声,究不足兴言乐也。但空江秋夜,月印澄潭。雁横碧落,箕踞蓬窗,静听邻船,轻弹低唱。亦复不恶。友人金柳南赠林香竹姬人大美云:“香枫一曲欲销魂,红烛青尊忽夜分。无限幽怀写不尽,满江凉月白纷纷。”
鸦片烟出外洋诸国,色黑而润。凡游粤者,无不领其旨趣。余初不知为何物,后按《本草纲目》云:“鸦片,一名阿片,又名阿芙蓉。天方国种红罂粟花,不令水淹头。七八月花谢后,刺青皮取之。”此说甚确。余尝见人煮烟熬膏,其中尚有花瓣如莲者,不过形体略小,其为罂粟所制无疑。友人姚春圃尝为余道鸦片之美,谓:“其气芬芳,有味清甜。值闷雨沉沉,或愁怀渺渺,矮榻短檠,对卧递吸,始则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之胸膈顿开,兴致倍佳,久之骨节欲酥,双眸倦豁。维时拂枕高卧,万念俱无,但觉梦境迷离,神魂骀荡,真极乐世界也。”余笑曰:“其然,岂其然乎?”然近日四民中,惟农夫不尝其味。即仕途中,多有耽此者,至于娼家,无不设此以媚客。然嗜好过分,受害亦甚酷。
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炉形如截筒,高约一尺二三寸,以细白泥为之。壶出宜兴窑者最佳,圆体扁腹,努嘴曲柄,大者可受半升许。杯盘则花瓷居多,内外写山水人物极工致,类非近代物,然无款识,制自何年,不能考也。炉及壶盘各一。唯杯之数,则视客之多寡,杯小而盘如满月。此外尚有瓦铛、棕垫、纸扇、竹夹,制皆朴雅。壶盘与杯,旧而佳者,贵如拱璧。寻常舟中,不易得也。先将泉水贮铛,用细炭煎至初沸,投闽茶于壶内,冲之。盖定复遍浇其上,然后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非拇战轰饮者得领其风味。余见万花主人于程江月儿舟中题吃茶诗云:
宴罢归来月满阑,褪衣独坐兴阑珊。
左家娇女风流甚,为我除烦煮凤团。
小鼎繁声逗响泉,蓬瀛夜静话联蝉。
一杯细啜清于雪,不羡蒙山活火煎。
蜀茶久不至矣,今舟中所尚者,惟武彝,极佳者,每斤需白镪二枚。六篷船中食用之奢,可想见焉。
潮州土俗,以蛇之青色者为青龙,奉之如神。每岁二月,望前结彩为舆,管弦钲鼓,舁之以行,名曰“迎青龙”。女郎之未经梳拢者,皆浓妆艳服,扮剧中故事,随神游行。望之粲然,发锦始濯,如花始发,艳心悦目,莫可名言。纨绔子弟,裙屐少年,争备金鏳,择佳丽者,以次给之,受者名曰“得标”。得标多者声名噪甚,即有大腹腹贾,不惜千金为制衣饰,与之梳拢。昔邱海阳铁香有《观妓诗》云:
凤城二月好春光,社鼓逢逢报赛忙。
百戏具张全不顾,争围台阁看新妆。
又云:
一枝花斗一枝新,公子王孙逐后尘。
夺得锦标载月返,不知春思属何人。
盖实录也。
曲中称谓,多不可解。如余澹心《秦淮杂志》,所载妓家,仆婢称之曰“娘”,外人呼之曰“小娘”,假母称之曰“娘儿”,客至称客曰“姐夫”。客称假母曰“外婆”之类,皆不离乎本来面目。惟潮嘉妓呼客曰“老燕”,客呼妓曰“老襄”,外人呼之曰“阿嫂”。或曰:潮人“阮”读如“燕”,“襄”读如“相”,即刘阮、楚襄之意,是真痴人说梦。楚襄非女子,何以客反呼妓为襄耶?‘燕、襄“之称,必有命意者在,惜乎无从考据耳。舟中妓女亲生者少,皆买自贫家,或得诸他舟。教习弦歌,传授衣钵,颇费劬劳。迨梳栊后,一切家计,取给于女,谓之当”家“。当家日久,遇意中人,任其缱绻,不甚管束。唯私本船篙工,则与良妇犯奸无异。阿母忿相责詈,不少宽容。姊妹中亦鄙薄之,此娼家家法也。
丽品
濮小姑,韩江人。态度丰艳,柔情绰约。虽不娴文翰,而吐属温和。遇少年服饰炫丽,举止浮荡者,厌薄之。名士骚客,联句飞觞,则樱唇微绽,粉靥生涡,侍坐终日不倦。否则邀之亦不至,即至,酒数行,先姊妹歌《满江红》一曲,便向座客敛衽辞去。虽有力者,咬以金帛,挟以威势,亦不顾也。故当时才流,凡有雅集,必登小姑舟,如奉为吟坛主。临安吴殿撰颉云:校试潮嘉,适乘其舟,严谕从人禁妓不得入谒。小姑窃窥而心慕之,然以学使尊严,何敢遽为毛遂?辘轳于中。莫可排解者,累日矣。一日傍晚,舟次齐昌江口,密雨如注,小姑曰:“此天赞我也。”因舆其母定计设筵,醉仆从于他舟,潜令篙师约当吴寝所穴篷数处。顷之,衾枕淋漓,吴急起狂呼,莫有应者。小姑伪自梦中惊觉,挑灯出视,谓吴曰:“湫隘何可憩息,后有小榻尚洁,敢请贵人移寝。何如?”吴睨之,嫣然一笑,媚致横流,不觉心动。遂与燕婉。及试罢,返省,题便面以赠小姑曰:
轻衫薄鬓雅相宜,檀板低敲唱《竹枝》。
好似曲江春宴后,月明初见郑都知。
折柳河干共黯然,分襟恰值暮秋天。
碧山一自送人去,十日蓬窗便百年。
小姑捧诗而拜,欲脱籍随行。吴不可,殷勤慰谕而止。于是潮人咸呼小姑为“殿撰夫人”云,小姑益自矜贵,即名士骚人,亦难轻觌其面。假母逼之,小姑曰:“儿尝侍寝玉堂,何可复理故业。”遂出私囊千金于湘子桥边,筑精舍数间,焚香礼佛。后闻吴君逝世,设位哭奠,数日不食而卒。至今潮人艳称之。噫,歌妓中如濮小姑者,亦佣中佼佼者乎!余闻吴公胪唱后,告假完姻。其夫人双目失明,自惭非偶,告之父母,遣人谢绝。吴曰:“夫妇之义,一与之盟,终身不易。汉宣帝即位,尚求微时故剑。余何人斯,敢背此盟。”卒为夫妇,其高义有足多者,因纪其遇小姑,而并及之。
艳妹,不知其姓氏,或曰:即濮小姑之妹。姿态丰艳,举止蕴藉,颇有小姑风。浙人沈子静常,赠以诗曰:
兰汤试罢倚新妆,回忆巫云几断肠。
宝树自归珊网后,一枝红艳独凝香。
生平不谙歌弦,酷喜弹棋,客至其舟,有善奕者,即煮茗对局,终日不倦。静常每劝其脱藉,而妹不悟,因题诗棋枰以寄之:
残棋一局费思量,小劫频经未散场。
困到垓心才回首,满枰花影已斜阳。
妹得诗泣下曰:“静常真爱我也。敬当什袭藏,无负明训。”然同心难得,至今尚在曲中。
才娘眉目如画,能学内人装束。樵风居士赠诗云:
百结云鬟七宝钗,晓妆才试镜奁开。
不知宋玉伤秋甚,镇日墙东盼楚才。
其邻舟有福来青姑,色艺与才娘颉颃,而谈吐流利,应酬圆转,则过之。有无名子赠福来云:
石槽一曲奏新声,弹向江天月正明。
泪湿青衫缘底事,儿家前岁学初成。
又赠青姑云:
素馨百杂缀钗梁,蝉鬓轻盈灿雪光。
匀罢晚妆人倚槛,好风吹去隔江香。
曾春姑,澄海人。自幼父母俱丧,依于婶母蓉娘。丰姿秾粹,如碧桃初放,满座生春。顾性情孤峻,每日晨起梳洗毕,辄闭户焚香,或临窗刺绣,不喜见人。尝有贩米客备百金,愿亲芗泽。春姑鄙其人,毁妆称疾。客去。蓉娘让之,春姑曰:“抚育之恩,儿岂忘怀。容俟得当以报,无相迫也。”蓉娘无如之何,然春姑之名从此噪甚。欲缔交者,鹢首履满,俱不当意。吴江金大司马听涛为诸生时,作客韩江,闻其名访之。值午睡,因朗吟梁简文《美人春睡图》“低鬟压落花”之句,惊回幽梦,倦眼斜注,觉金公神彩,不似庸流,整巾徐起,叙谈良久,情意顿洽,遂成燕婉。未几,金公乡试旋里,春姑祖饯江边,揽衣挥涕。金公取小端砚勒其事于背,赠之曰:“我苟富贵,携此而来,当不相负。”春姑珍如赵璧。后十余年,金公以内阁学士校试潮嘉,向例:当道往来,蜒船应役。时春姑犹在舟中,未脱藉,随蓉娘至清溪,闻学使姓名里居甚确,伏蓬底窥之,态度宛然。密谓蓉娘曰:“是诚前度刘郎也。”夜分设筵舟中,延其幕客沈静常者,邀金公过饮,春姑作别时装束,俟酒酣,用盘承砚献之。金公就烛取视,惊询曰:“尔岂昔年韩江曾氏春姑耶?”春姑呜咽不成一语。金公携砚返舟作诗二首,赠白金五百两,慰遣之。春姑遂留金于蓉娘,曰:“儿不能复事贱役,聊借金公之惠,以报阿母恩。”因择士人委身而去。诗曰:
含颦忆昔侍尊前,丽服明妆似水仙。
今日相逢卿老矣,不堪回首问当年。
不抱琵琶过别船,芳心与石一般坚。
相思有证分明在,泪渍模糊满砚田。
潮嘉河畔,至今传诵焉。
蓉娘字秋卿,不善饮酒,每酹半杯,即红晕满颊,如落日芙蓉,情致缠绵缱绻,凡与交者均不能忘怀。黄冈张司马赠诗云:
被池香暖睡昏昏,日过高舂尚掩门。
怪煞雪衣频唤起,梨花满地见春痕。
江头小宴捧霞觞,风送芙蕖隔岸香。
侑酒却防呼唱曲,潜邀姊妹理霓裳。
其侄女曾春姑落藉后,蓉娘老大,随土人而去。
郭十娘,居齐昌西门外。早着艳名,一时名流争妍取媚,寻盟责诺,无虚日。十娘蔑如也,独与余友金柳南倾盖输心,如董小宛之遇辟疆,柳如是之怀蒙叟。其私心窃计,谓意中目中,微斯人莫可委身者。柳南名作机,与余同里,家计山。卓荦不群,意豪气迈,工吟咏,屡应童子试不售,即弃去。游于滇楚,临流揽胜,慷慨悲歌。久之赋归,益无聊。因挟申、韩业游岭南公卿间,理文案。详慎明敏,虽久居要津者,不能及,人多忌之,以是恒赋闲。然虽贫,犹典衣聚书至数千卷,啸歌不废,而所为诗益工。宜其纵情风月,欲销块垒郁勃之气于温柔乡也。先是,柳南游幕齐昌,公余登河滨之嫏嬛楼,屡招十娘不至,因以蝉翼纱二端、并蒂兰一枝,遣僮申款曲。十娘收兰返纱,谓僮曰:“归语汝主,好珍重此花,拜惠多矣。”越日,柳南张筵邀姬,少选,十娘珊珊来。雅服靓妆,容华妍秀。席间奏《湘妃怨》一曲,宛然幽篁浥泪,音韵凄楚。定情未几,而十娘遽婴疾,柳南为之焚香默祷。由是十娘情意逾密,欲脱籍相从。而柳南旅囊羞涩,因裂如意一钩,各执半要盟,以待异日。适某邑某公,夙闻柳南名,端伻厚币以聘,势不可却。刻日戒涂,十娘设宴以饯,相对汍澜。酒半,柳南伪醉,离席驰马去。从此关河间隔,欢会难期矣。柳南以世无黄衫客,恒郁郁,因赋《如意诗》寄十娘曰:
如意不如意,其如如意何?
望穿春信杳,别久泪痕多。
孤月照裙屐,重云锁黛螺。
回头似一梦,壮志尽销磨。
后十年,柳南重过嫏嬛,十娘已卧病床第,玉容憔悴。握手失声,柳南赋诗二十首,歌以当哭。节录其半:
十载重来事已非,梨花零落燕分飞。
徐娘未老风姿减,泪湿当年旧舞衣。
幽兰一剪证前因,蝉翅纱轻稳称身。
对镜嫣然浑一笑,分明我是意中人。
挹翠偎红正暮春,名花齐折斗芳辰。
一枝冷艳谁堪似,妙手玲珑写洛神。
桦烛高烧照绮筵,清歌两部醉君仙。
漏声欲断人初散,偷近熏笼倚玉肩。
小阁蒙蒙细雨中,残灯隐约背窗红。
伤春倦卧无人问,独爇心香祷碧空。
沈疴乍起倍清癯,闭户兼旬似隐居。
兴至偶然乘彩鹢,闲凭水榭数游鱼。
不曾竖指学红绡,铁练何须锁绮寮。
怪底连宵玩明月,出门动即遣垂髫。(原注:“十年前假母虑十娘效红拂故事跬步命小婢随行。”)
半钩如意缔三生,密誓双双对短檠。
小语有时红两颊,欲呼夫婿又低声。
悲莫悲兮生别离,临歧挥泪共牵衣。
明朝南济桥头水,不见鸳鸯相并飞。
卖赋惭非司马才,空教红粉委荒莱。
不知海国苍茫外,何处黄金可筑台?
未几十娘奄逝,埋香黄土。柳南携尊哭奠,其生前爱桃花,为购数十株,环种墓门。吾知异时花发成林,香凝红露,犹似当年人面也。
郭十娘有妹曰纽儿,肤发光腻,眉目韶秀。惜两腋下有气,触鼻甚秽,俗名为“狐骚臭”。遇宴集酒酣,辄熏蒸满座,往往有掩鼻而去者。友人周海庐与之昵,赠以诗,不啻连篇累牍,并遍征诸同人之善咏者,装锦轴赠之。余戏拈《黄金缕》一曲云:
芳思撩人当永昼。无限柔情,河畔心期久。金屋劝君须早构。六篷船可藏娇否?底事寻春偏独后?绮梦初回,小字频呼纽。百和香浓熏莫透,知君爱嗅狐骚臭。
海庐大惭,遂与纽儿相绝。后遇土人以百金为之落籍,当与海庐有同好也。
大美字美娘,廉静寡欲,衣饰朴素。每逢宴集,酒酣拇战,群嚣纷起,独美娘默如。善歌《马头调》,其声娇而细,宛而长,如春莺出谷。然深自珍秘,初见不轻度也。与梅州陈生交,逾年举子,即潜至其家,母访得之。挟归,不从。因延道士作法,俗名“狗头符”,美娘心动,遽返。近有闽人林香竹,教之诵唐诗,至刘希夷“今年花开颜色改,明年花落知谁在?”为之怃然,亦有心人也。
莲凤,玉肤芳貌,云鬟雾鬓,真曲中尤物。为人敏妙,广筵长席。闲使主觞政,纤悉无讹,且能为酒客解纷。故凡有宴会,凤不与,则举座不乐,名重程江。惜其母贪鄙,客缠头轻者,辄形辞色。以是游踪渐稀,唯余同僚北平松君,以贵家子弟,挥金如土,恒至其舟,莲凤亦善事之。
桂姐,姿首略堪寓目,故自矜庄,不苟言笑,伧夫妄称其有闺阁态,互相推奉,桂姐益自信不疑。甚至客至其舟,白眼相对,无一言酬答。有恶少恨之,伪为贵公子,乘其舟至清溪道上,俟夜深人静,令乞儿数辈褫其衣而迭就之,创甚。自此稍敛戢。昔日伎俩,不敢复试矣。
酉姐,品格端好,能诵《毛诗》及四子书。舟中以“女学士”呼之。吾乡刘生,曾至其舟,见酉姐凭儿作札致人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惠而好我,命彼夙驾。我有旨酒,以燕嘉宾。其乐何如,如鼓瑟琴。”刘生不胜心折,因力劝其从良。不久,即随杭州徐某脱藉去。粤中歌妓,能读书通文翰者,酉姐而外,指不再屈。
月儿,姿首清丽,白昼相接,如对名花,映烛而坐,愈觉其妍,故人呼为“夜娇娇”。桂山邱学士赠诗云:
春衫窄袖小云鬟,烛影浮杯照远山。
怪煞纤纤江上月,夜来光彩满人间。
由是月儿名噪甚,远近文学之士,得识一面以为快。
大善,一名“西洋画”,姿色秾粹,堪与桃李争妍。为殿撰刘大戎赏识,赠诗云:
叱咤顷刻变风云,横槊江皋酒正醺。
百炼此身得一善,温存不让李将军。
其妹善姑,亦娟秀。有诗云:
云翘继起赛云英,踏月归来调素筝。
独善何如兼善美,休言先已证三生。
自是两姝实录。
小金,舟居程江之东,容光韵秀,体态娉婷,颇有大家风范。与萧山朱某交好,曾于秋夜乘艇,闲歌《浣花溪》一曲,音韵凄惋。两岸旅人,为之挥涕。朱某临别赠七绝二首(诗不录),小金藏之枕箧,独坐无聊,时一诵之。
琳娘,不好妆饰,粗服乱头,天然风韵,有洁癖,拂拭几榻,尘麈终日不去手。凡贾人与达官门吏等,虽挟重赀求见,概不纳,独与湘湖老人程介夫善。故介夫赠诗,有“作客头将白,逢卿眼倍青”之句。后介夫得疾旋里,逾年无信。其同乡友人王百川过琳娘,见泪痕满面,伏枕不起,询其故。曰:“昨夜梦介夫死矣。”百川多方慰喻,终不释。己而凶问果至,琳娘为位,哭之累日。噫,风尘中如琳娘者,盖亦鲜矣。
簪姑,人物秀丽,服御繁华,有豪贵家气象。韩江士人郑之鼎,尝与交好。赠诗云:
碧纱如雾护春妆,兰麝熏多骨亦香。
何处相逢曾识面,刺桐花底月昏黄。
矜贵气象,于此可见。郑生贵介子弟,与簪姑往来,未及半年,所赠不下数千金。唐人《北里志》称:“每席四镮,烛尽加倍。”较之郑生,不亦陋哉。
玉娘,肤理皙白,态度轻婉。每夕阳含波,晚风微扬,辄金锁绛衫,独倚水榭,望之如仙。座客王百川赠诗曰:
满江风月净尘氛,独立亭亭迥不群。
漫说玉娘颜似玉,软香更胜玉三分。
真实录也。其母贪鄙,稍不如愿,即令玉娘谢客。澄海豪客李芥园,邀集韩江人士,张宴湘子桥下。玉娘每度一曲,掷锦十匹。其母闻之匍匐船头,口呼佛号,以谢。芥园叱去,满座哄然。玉娘不胜忿,旋舟数日,不食,其母悔悟,恶习为之稍减。
石姑,又名十姑。白如玉肪,眉目楚楚,饶有风致。曾随伧父,四年而寡。无所倚,遂返程江理故业。曲中姊妹咸非笑之,独小娜与之款洽,相对忘怀。小娜洁白可匹石姑,而冶容柔态,则过之。毗陵陈云羁旅梅州,每月夜即招两人煮工夫茶。细啜清谈,至晓不及乱。人怪之,答曰:“譬彼名花,缀于树枝,迎风浥露,神致飞越。若折而嗅之,生气寂然,有何意趣?”后解维返省,石姑小娜南望涕零,甚于所欢。噫,如陈生者,堪称好色矣。非若登徒子徒有淫行也。
宝娘,不知其里居姓氏,大抵韩江土著。或曰金性,故又呼“金宝”云。颀而秀,玉立亭亭,发长委地,善歌工调笑。凡往来韩江及宦游者,靡不与之相接。余友宗君芥颿,摄南澳司马篆,宴集其舟。宝娘平日遇富商贵介,结束济楚,媚态百出者,都无所属意,独倾心于宗君。时宗君耄矣,视茫茫而发苍苍,且于温柔乡中,即其少壮时初无所系恋,故于金宝亦淡漠置之,仅以《定情诗》八首,作缠头之赠。受代者至,旋归会城。逾年,揭阳有事,随观察张公朝缙复至韩。事毕,张公置酒宴群僚,席间谓宗君曰:“吾闻此间有名妓金宝者,欲委身于君,非一日矣。君固名士也,以名妓事名士,如吾乡当日董小宛之嫁冒襄,至今传为美谈。吾当为君作蹇修以成其美。”即令海阳令谕金宝之假母。是夕,以彩舆箫鼓迎之而归。宗君出其当日定情诗,以示同僚,一时传颂。羡金宝之得所归,而张观察实当代风流教主也。诗曰:
去年良会共浮槎,疏雨如珠透臂纱。
似此风流真绝代,妙香开到白莲花。
庄严喜听腐儒谈,打破机关绝爱贪。
别有风光消不得,杏花春雨似江南。
琼花一见一回新,更向名花证慧因。
画舫帘波灯影下,红妆偏对白头人。
细拨檀槽板未停,低鬟翠凤动琤玲。
多情为我歌金缕,倦倚蓬窗半醉听。
蒙蒙香篆障轻绡,鬓亸钗横奈此宵。
触迕校书狂杜牧,填词红烛又高烧。
前身雪北与香南,拈取红芳一指参。
结习风怀除得否,载花船是散花龛。
流转浓华又一旬,几番风信逐芳尘。
兰因絮果何时了,我是罗浮梦醒人。
赢得清风两袖轻,浓香浅梦记分明。
愧无十幅缠头锦,便面题诗赠宝卿。
余读其诗,婉丽缠绵,钟情实挚。因拈《如此江山》一阕,以赠:
蓝桥本是神仙窟,为问阿谁能遇?碎捣玄霜,细斟玉液。梦绕韩江古渡,相逢竞妒。觑鬓影脂香,轻盈媚妩,画舫横波,错疑解佩汉滨女。赤绳经早系就,笑掷心卖眼、多少纨绔。往日情痴,而今愿足。知费幽怀几许?韶华暗度,试品色题香,未云迟暮。月下花前,从今诗思苦。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