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香艳丛书1>第32章

第32章

  清尊录宋廉布撰
  政和初,冀州客次中。或言某官之家有异事,语未毕,而某官者至。因自言:某妻生一男一女而死,某既再娶矣。一日,亡妻忽空中有声,如小儿吹叫子状,三二日辄一至。某问之曰:“君亦有形乎?”曰:“有之。”即见形如平生,叙旧感泣。然近人辄引去,常相距十许步。因谓曰:“昔为夫妇,今忍不相亲?”于是相与坐堂中。某起执其手,则坚冷如冰铁,妻勃然掣手去。后五日,乃复来,愠曰:“前日遽惊我,何耶?”某再三谢之,竟不可近。久之,后妻忽梦其先祖云:“汝夫前妻为怪,乃阴府失收耳,今已召捕且获。”后数日果绝。
  建炎初,关陕交兵。京西南路安抚使司檄诸郡:“凡民家畜三年以上粮者,悉送官,违者以乏军兴论。”金州石泉县民杨广,赀鉅万,积粟支三十年,因是悒悒得疾。广故豪横兼并,其乡邻甚患苦之。既病笃,绝恶见人,虽妻子不得见。自隙窥之,则时捽所藉稻葶而食之,日所食方数尺。乃死,敛毕,棺中忽有声,若追蹋者。家人亟呼匠欲启棺,匠曰:“此非苏活,殆必有怪,勿启。”其子不忍,启之,则一驴跃出,嘶鸣甚壮,衣帽如蝉蜕然,因絷之隙屋中。一日,其子妇持草饲驴,忽跳啮妇臂流血,妇粗暴忿怒,取抹草刀刺之,立死。广妻遂诉县称妇杀翁,县遣修武郎王直臣往验之,备得其事。
  兴元民有得涂遗小儿者,育以为子。数岁,美姿首。民夫妇计曰:“使女也,教之歌舞,独不售数十万钱邪?”妇曰:“固可诈为也。”因纳深屋中,节其食饮,肤发腰步,皆饰治之。比年十二三,嫣然美女子也。携至成都,教以新声,又绝警慧,益秘之不使人见。人以为奇货,里巷民求为妻,不可,曰:“此女当归之贵人”。于是女僧及贵游好事者,踵门一觌面,辄避去,犹得钱数千,谓之“看钱”。久之,有某通判者来成都,一见心醉,要其父必欲得之,与直至七十万钱,乃售。既成券,喜甚,置酒与客饮,使女歌侑酒。夜半客去,拥而致之房,男子也。大惊,遣人呼其父母,则遁去不知踪迹。告官召捕之,亦卒不获。时张子公尹蜀云。
  郑州进士崔嗣复预贡入都,距都城一舍,宿僧寺法堂上。方睡,忽有声叱之者,嗣复惊起视之,则一物如鹤,色苍黑,目炯炯如灯,鼓翅大呼甚厉。嗣复惶恐,避之庑下,乃止。明日语僧,对曰:“素无此怪,第旬日前有丛柩堂上者,恐是耳。”嗣复至都下,为开宝一僧言之。僧曰:“《藏经》有之,此新死尸气所变,号‘阴摩罗鬼’。”此事王硕侍郎说。
  狄氏者,家故贵,以色名动京师。所嫁亦贵家,明艳绝世。每灯夕及西池春游,都城士女讙集。自诸王邸第,及公侯戚里中贵人家,帟幕车马相属。虽歌姝舞姬,皆饰珰翠,佩珠犀,览镜顾影,人人自谓倾国。及狄氏至,靓妆却扇,亭亭独出,虽平时妒悍自炫者,皆羞服,至相忿诋,辄曰:“若美如狄夫人邪!乃相凌我。”其名动一时如此。然狄氏资性贞淑,遇族游群饮,澹如也。有滕生者,因出游观之,骇慕丧魂魄,归悒悒不聊生。访狄氏所厚善者,或曰:“尼慧澄与之习。”生过尼,厚遣之,日日往。尼愧谢问故,生曰:“极知不可,幸万分一耳,不然且死。”尼曰:“试言之。”生以狄氏告。尼笑曰:“大难大难,此岂可动邪!”具道其决不可状。生曰:“然则有所好乎?”曰:“亦无有,唯旬日前属我求珠玑,颇急。”生大喜曰:“可也。”即索马驰去。俄怀大珠二囊示尼,曰:“直二万缗,愿以万缗归之。”尼曰:“其夫方使北,岂能遽办如许偿邪?”生亟曰:“四五千缗,不则千缗数百缗皆可。”又曰:“但可,动不须一钱也。”尼乃持诣狄氏,果大喜,玩不已。问须直几何?尼以万缗告。狄氏惊曰:“是才半直尔,然我未能办,奈何?”尼因屏人曰:“不必钱,此一官欲祝事耳。”狄氏曰:“何事。”曰:“雪失官耳,夫人弟兄夫族,皆可为也。”狄氏曰:“持去,我徐思之。”尼曰:“彼事急,且投他人,可复得邪?姑留之,明旦来问报。”遂辞去,且以告生,生益厚饷之。尼明日复往,狄氏曰:“我为营之良易。”尼曰:“事有难言者,二万缗物付一秃媪,而客主不相问,使彼何以为信?”狄氏曰:“奈何?”尼曰:“夫人以设斋来院中,使彼若邂逅者,可乎?”狄氏赧面摇手曰:“不可。”尼愠曰:“非有他,但欲言雪官事,使彼无疑耳。果不可,我不敢强也。”狄氏乃徐曰:“后二日,我亡兄忌日,可往。然立语,亟遣之。”尼曰:“固也。”尼归及门,生已先在。诘之,具道本末,拜之曰:“仪秦之辨不加于此矣。”及期,尼为治斋具,而生匿小室中,具酒淆俟之。晡时,狄氏严饰而至,屏从者,独携一小侍儿,见尼曰:“其人来乎?”曰:“未也。”呗祝毕,尼使童子主侍儿,引狄氏至小室。搴帘见生及饮具,大惊。欲避去,生出拜,狄氏答拜,尼曰:“郎君欲以一卮为夫人寿,愿勿辞。”生固颀秀,狄氏颇心动,睇而笑曰:“有事第言之。”尼固挽使坐,生持酒劝之,狄氏不能却,为尽卮,即持酒酬生,生因徙坐,拥狄氏曰:“为子且死,不意果得子。”拥之即帏中,狄氏亦欢然,恨相得之晚也。比夜散去,犹徘徊顾生,挈其手曰:“非今日,几虚作一世人,夜当与子会。”自是夜辄开垣门召生,无阙夕。所以奉生者靡不至,惟恐毫丝不当其意也。数月,狄氏夫归。生,小人也,阴计已得狄氏,不能弃重贿,伺其夫与客坐,遗仆入白曰:“某官尝以珠直二万缗卖第中,久未得直,且讼于官。”夫谔眙入诘,狄氏语塞曰:“然。”夫督取还之。生得珠,复遣尼谢狄氏:“我安得此,贷于亲戚以动子耳。”狄氏虽恚甚,终不能忘生,夫出,辄召与通。逾年,夫觉,闲之严,狄氏以念生病死。余在太学时亲见。
  崇宁中,有王生者,贵家之子也。随计至都下,尝薄暮被酒,至延秋坊。过一小宅,有女子甚美,独立于门徘徊徙倚,若有所待者。生方注目,忽有驺骑呵卫而至,下马于此宅,女子亦避去。忽忽遂行,初不暇问其何姓氏也。抵夜归,复过其门,则寂然无人声。循墙而东,数十步,有隙地丈余,盖其宅后也。忽自内掷一瓦出,拾视之,有字云:“夜于此相候。”生以墙上剥粉戏书瓦背云:“三更后宜出也。”复掷入焉,因稍退十余步伺之。少顷,一男子至,周视地上,无所见,微叹而去。既而三鼓,月高雾合,生亦倦睡欲归矣。忽墙门轧然而开,一女子先出,一老媪负笥从后。生遽就之,乃适所见立门首者,熟视生愕然曰:“非也。”回顾媪,媪亦曰:“非也。”将复入,生挽而劫之,曰:“汝为女子,而夜与人期至此,我执汝诣官。丑声一出,辱汝门户。我邂逅遇汝,亦有前缘,不若从我去。”女泣而从之,生携归逆旅,匿小楼中。女自言:“曹氏,父早死,独有已一女,母锺爱之,为择所归。女素悦姑之子某,欲嫁之。使乳媪达意于母,母意以某无官弗从,遂私约相奔。墙下微叹而去者,当是也。”生既南宫不利,迁延数月,无归意。其父使人询之,颇知有女子偕处。大怒,促生归。扃之别室,女所赉甚厚,大半为生费,所余与媪坐食垂尽。使人访其母,则以亡女故,抑郁而死久矣。女不得已,与媪谋下汴访生所在。时生侍父官闽中,女至广陵,资尽不能进。遂隶乐籍,易姓名为苏媛。生游四方,亦不知女安否。数年自浙中召赴阙,过广陵,女以倡侍宴识生。生亦讶其似女,屡目之。酒半,女捧觞劝,不觉两泪堕酒中。生凄然曰:“汝何以至此。”女以本末告,泪随语零。生亦愧叹流涕,不终席,辞疾而起,密召女纳为侧室。其后生子,仕至尚书郎。历数郡,生表弟临淮李从为余言。
  大桶张氏者,以财雄长京师。凡富人以钱委人,权其子而取其半,谓之“行钱”,富人视行钱如部曲也。或过行钱之家,设特位置酒,妇女出劝,主人皆立侍。富人逊谢,强令坐,再三,乃敢就位。张氏子年少,父母死,主家事,未娶。因祠州西灌口神归,过其行钱孙助教家。孙置酒数行,其未嫁女出劝,容色绝世。张目之曰:“我欲娶为妇。”孙惶恐不可,且曰:“我公家奴也,奴为郎主丈人,邻里笑怪。”张曰:“不然,汝不过少钱物耳,岂敢相仆隶也。”张固豪侈,奇衣饰,即取臂上古玉条脱与女,且曰:“择日纳币也。”饮罢去,孙邻里交来贺曰:“有女为百万主母矣。”其后,张别议婚,孙念势不敌,不敢往问期。而张亦恃醉戏言耳,非实有意也。逾年,张婚他族,而孙女不肯嫁。其母曰:“张已娶矣。”女不对,而私曰:“岂有信约如此,而别娶乎?”其父乃复因张与妻祝神回,邀并饮其家,而使女窥之。既去,曰:“汝见其有妻,可嫁矣。”女语塞,去房内,蒙被卧,俄顷即死。父母哀恸,呼其邻郑三者告之,使治丧具。郑以送丧为业,世所谓仵作行者也。且曰:“小口死,勿停丧。”即日穴壁山瘗之,告以致死之由。郑办丧具,见其臂有玉条脱,心利之,乃曰:“某一园在州西。”孙谢之曰:“良便。”且厚相酬,号泣不忍视,急挥去,即与亲族往送其殡而归。夜半月明,郑发棺欲取条脱,女蹶然起,顾郑曰:“我何故在此?”亦幼识郑。郑以言恐曰:“汝之父母怒汝不肯嫁而念张氏,辱其门户,使我生埋汝于此。我实不忍,乃私发棺,而汝果生。”女曰:“第送我还家。”郑曰:“若归必死,我亦得罪矣。”女不得己。郑匿他处以为妻,完其殡而徙居州东。郑有母,亦喜其子之有妇,彼小人不暇究所从来也。积数年,每语及张氏,犹忿恚,欲往质问前约,郑每劝阻防闲之。崇宁元年,圣端太妃上仙,郑当从御翣至永安。将行,祝其母,勿令妇出游。居一日,郑母昼睡,孙出僦马直诣张氏门,语其仆曰:“孙氏第几女,欲见某人。”其仆往通,张惊且怒,谓仆戏已,骂曰:“贱奴,谁教汝如此。”对曰:“实有之。”乃与其仆俱往视焉。孙氏望见张,跳跟而前,曳其衣,且哭且骂。其仆以妇女不敢往解,张以为鬼也,惊走。女持之益急,乃擘其手,手破流血,推仆地立死。僦马者恐累也,往报郑母。母诉之有司,因追郑对狱具状。已而园陵使上郑发冢罪,该流,会赦得原。而张实推女而杀之,应死。虽奏获贷,犹杖脊,竟忧畏死狱中。时吴拭顾道尹京传其事云。
  建炎初,剧盗张遇起江淮间,所至噬螫无噍类,众且数十万。其裨将马吉者,状绝伟,善用兵,然颇仁慈,每戒军士勿妄杀人。曰:“为盗,脱饥耳,得食则已,奈何广杀!”凡俘获士人及僧道,辄条别善遇之。有疾病,视其起居饮食甚笃。士卒得女以献者,置别室,访其亲戚还之。无所归者,择配嫁娉。由是遇帐下谮之曰:“是收军情者。”遇怒,扫场欲斩之,呼至数其罪,嘻笑自若,曰:“贼杀贼,岂须有罪邪?何云云如是,我死,固分耳。”既就地坐,暝目合爪,视之死矣。遇虽残忍,亦为变色,左右至流涕。古称得道至人,以至佛菩萨,多隐盗贼、牢狱、屠钓中,以其救人。如吉,殆是耶。
  富韩公谢事居洛,一日,邵康节来谒,公已不通客,但戒门者曰:“邵先生来,无早晚,入报。”是日,公适病足卧小室,延康节至卧床前,康节笑曰:“他客得至此耶。”公亦笑指康节所坐胡床曰:“病中心怦怦,虽儿子来,立语遣去。此一胡床,惟待君耳。”康节顾左右曰:“更取一胡床来。”公问故。答曰:“日正中,当有一绿衣少年,骑白马候公。公虽病,强见之。公薨后,此人当秉史笔记公事。”公素敬康节,神其言,因戒阍人曰:“今日客至,无贵贱立为通。”既午,果范祖禹梦得来,遂延入。问劳稠叠,且曰:“老病即死,念平生碌碌无足言。然粗怀朴忠,他时笔削必累君,愿少留意。”梦得惶恐叵测,避席谢。后十余年,修《裕陵实录》,梦得竟为修撰《韩公传》。此事尹侍郎说。
  雷申锡者,江西人。绍兴中,一举中南省高第。廷试前三日,客死都下。捷音与讣,踵至乡里。其妻日夜悲哭。忽一夕,梦申锡如平生,自言:“我往为大吏,有功德于民,故累世为士大夫。然尝误入死囚,故地下罚我,凡三世如意时暴死。前一世仕久连蹇,后忽以要官召,才入都门而卒。今复如此,凡两世矣。要更一世,乃能以偿宿谴耳。”其事可以为治狱者之戒。
  右《清尊录》廉宣仲布所撰。或谓陆公务观所作,非也。盖二公同时,后人因误指耳。至大改元三月,华石山人识。
  蜀锦谱元费着撰
  蜀以锦擅名天下,故城名以“锦官”,江名以“濯锦”。而《蜀都赋》云:“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游蜀记》云:“成都有九璧村,出美锦。岁充贡,宋朝岁输上供等锦帛,转运司给其费,而府掌其事。”元丰六年,吕汲公大防始建锦院于府治之东,募军匠五百人织造,置官以莅之。创楼于前,以为积藏待发之所,榜曰“锦官”。公又为之记,其略云:设机百五十四,日用挽综之工百六十四,用杼之工五十四,练染之工十一,纺绎之工百一十,而后足役。岁费丝,权以两者一十二万五千。红蓝紫茢之类,以斤者二十一万一千,而后足用。织室、吏舍、出纳之府,为屋百一十七间,而后足居。自今考之,当时所织之锦,其别有四。曰“上贡锦”,曰“官告锦”,曰“臣僚袄子锦”,曰“广西锦”,总为六百九十疋而已。渡江以后,外攘之务,十倍承平。建炎三年,都大茶马司始织造锦绫被褥,折支黎州等处马价,自是私贩之禁兴。又以应天、北禅、鹿苑寺三处,置场织造。其锦自真红被褥而下,凡十余品。于是中国织纹之工,转而衣衫椎髻鴂舌之人矣。干道四年,又以三场散漫,遂即旧廉访司洁已堂,创锦院,悉聚机户其中。犹恐私贩不能尽禁也,则倚宣抚之力,建请于朝,并府治锦院为一。俾所隶工匠,各以色额织造。盖马政既重,则织造益多,费用益伙,提防益密,其势然也。今取承平时锦院,与今茶马司锦院所织锦名色着于篇,俾来者各以时考之。
  转运司锦院织锦名色(即成都府锦院)
  上贡锦三疋花样:
  八答晕锦。
  官告锦四百疋花样:
  盘球锦、簇四金雕锦、葵花锦、八答晕锦、六答晕锦、翠池狮子锦、天下乐锦、云雁锦。
  臣僚袄子锦八十七疋花样:
  簇四金雕锦、八答晕锦、天下乐锦。
  广西锦二百疋花样:
  真红锦一百疋:
  大窠狮子锦、大窠马大球锦、双窠云雁锦、宜男百花锦。
  青绿锦一百疋:
  宜男百花锦、青绿云雁锦。
  茶马司锦院织锦名色(茶马司须知云:逐年随蕃蛮中到马数多寡以用折传,别无一定之数。)
  黎州
  皂大被、绯大被、皂中被、绯中被、四色中被、七八行锦、玛瑙锦。
  叙州
  真红大被褥、真红双连椅背、真红单椅背。
  南平军
  真红大被褥、真红双窠锦、皂大被褥、青大被褥。
  文州
  犒设红锦。
  细色锦名色:
  青绿瑞草云鹤锦、青绿如意牡丹锦、真红宜男百花锦、真红穿花凤锦、真红雪花球露锦、真红樱桃锦、真红水林檎锦、秦州细法真红锦、鹅黄水林檎锦、秦州中法真红锦、紫皂段子、秦州粗法真红锦、真红天马锦、真红湖州大百花孔雀锦、真红飞鱼锦、四色湖州百花孔雀锦、真红聚八仙锦、二色湖州大百花孔雀锦、真红六金鱼锦。
  春梦录元郑禧撰
  城之西有吴氏女,生长儒家,才色俱丽。琴棋诗书,靡不究通,大夫士类称之。其父早世,治命宜以为儒家室,女亦自负不凡。余今年客于洪府,一日,媒妪来言:女家久择婿,难其人。洪仲明公子戏欲与余求之,余辞云已娶。不期媒妪欲求余诗词,达于女氏,余戏赋《木兰花慢》一阕。一日,女和前词,附媒妪至。乃曰“吴氏之族,见此词,喜称文士之美。但母氏谓官人已娶而不可。”然女独怜余之才,赓唱迭和。复命乳母来观,且述女意:虽居二室,亦不辞也。嘱余托相知之深者,求启母意归余。然余在城之日浅,相知者少。谬嘱意山长吴槐坡者,往说其母,终亦不从。有周氏子,惧余之成事,挟财以媚母氏,母乃矢于从周,遂纳其定礼。女号泣曰:“父临终命归儒生,周子不学无术,但能琶琶耳,我誓不从周氏。”因佯狂掷冠于地,母怒欧之。女发愤成疾,病且笃,母乃大悔。惧逆其意,即以定礼付媒妪以归于周,然女病竟无起色,因以书遗余曰:“妾之病,实为郎也。若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临终,又泣谓其青衣名梅蕊者曰:“我爱郑郎,生也为郑,死也为郑。我死之后,汝可以郑诗词书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未几果卒。呜呼!文君之于相如,自昔所难,而况夫妇之间,多才相配,世之尤难者乎!夫以女之才如是,而怜余之才又如是。齐眉相好,唱和百年,岂非天下之至乐者乎!而况其家本丰殖,复有赀财者哉。乃厄母命之不从,发愤成疾,抱恨而死。嗟夫!红颜胜人多薄命,亘古如斯,而况才色之兼全者乎!惊彩云之易失,痛黄壤之相遗,亦徒重余之临风悒怏耳。恨何言也,抑余非悦于色也,爱其才也,感其心也。今具录往来词翰于后,览者亦必昭余之凄怆也。延佑戊午、永嘉郑禧天趣序。
  丁已岁二月廿六日,余寄《木兰花慢》云:
  倚平生豪气,冲星斗,渺云烟。记楚水湘山,吴云越月,频入诗篇。皎洁剑光零乱,算几番、沉醉乐生前。种得仙人瑶草,侬家五色云边。芙蓉金阙正需贤,诏下九重天。念满院琅玕,盈襟书传,人正韶年。蟾宫近传芳信,□姮娥、娇艳待诗仙。领取天香第一,纵横礼乐三千。
  翼日,女氏和云:
  爱风流俊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书窗,慵拈针线,懒咏诗篇。红叶未知谁系,慢踌躇、无语小阑前。燕子知人有意,双双飞度花边。殷勤一笑问英贤,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唤醒当年。累累满枝梅子,料今生、无分共坡仙。嬴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二月廿九日,女密令乳母来观,三月一日再赋前腔云:
  望垂杨袅翠,帘试卷,小红楼。想鸾佩敲琼,鸾妆沁粉,越样风流。吟怀自怜豪健,洒云笺、醉里度春秋。有唱还应有和,纤纤玉映银钩。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约寻芳,蜂媒才到。蝶使重游,梅花故园憔悴,揖东风、让与古稍头。况是梅花无语,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云:
  看红笺写恨,人醉倚,夕阳楼。正故里梅花,才传春信,先认儒流。此生料应缘浅,倚窗下、雨怨共云愁。如今杏花娇艳,珠帘嫩上银钩。丝罗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莺老花残,翠消红减,辜负春游。蜂媒问人情思,总无言、应只自低头,梦断东风路远,柔情犹为迟留。
  余观所和两词,其才情标致,岂可得哉。此余所以深不能忘也。再赋诗三首云:
  银笺写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敛翠娥。
  须信梅花贪结子,东风着意杏花多。
  翠袖笼香倚画楼,柔情犹为我迟留。
  何时共个鸳鸯字,吟到东风泪欲流。
  两才相遇古来难,重写芳情仔细看。
  莫待后时空自悔,不如闻取舞双鸾。
  吴氏和云:
  慈亲未识意如何,不肯令君画翠娥。
  自是杏花开较晚,梅花占得旧情多。
  残红片片入书楼,独倚危阑觉久留。
  可惜才高招不得,红丝双系别风流。
  今生缘分料应难,接得新诗不忍看。
  谩说胸襟有才思,却无韩寿与红鸾。
  诗尾又系数语云:“屡蒙佳什,珍藏箧笥。福浅缘悭,不成好事。母命伯言,不期违背。一片真情,番成虚意。勤读诗书,好图名利。故里梅花,依然夫婿。数语赠君,盈盈垂泪。”
  余复为俪语以寄遗恨,因达于女氏云:“切以诗书相过,罕见于夫妇之间。词翰先投,乃求于声臭之表。字含玉理,韵染兰香。怅故里之梅花,彩传春信。比芳园之杏蕊,无奈风僝。复令乳母来观,预遣女媒通好。谓先君是定,犹遗在耳之言。矧才子如斯,不忝齐眉之愿。倘得百年而谐老,虽居二室而不辞。妙语难忘,芳心可掬。既窈窕之慨然许郑,何圣善之必欲从周。事既相违,分亦何浅。幕底阻牵于红线,石上空磨于玉簪。谁令慵暴之男,强投雁币。痛失文章之婿,怒掷蝉冠。脉脉春愁,盈盈妆泪。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竟辜杜牧之春游,实成深恨。犹劝诗书之勤读,极知恩爱之愈深。嗟伉俪之无缘,徒唱酬之相与。此日落花愁里去,遥想芳尘。它时折桂月中归,必贻后悔。兹凭四六,用表再三。愿深思贤父之言,庶免抱终身之叹。难期面叙,幸冀心融。”又续以诗云:
  画梁双燕舞轻尘,只见新诗不见人。
  夜夜相思飞蝶梦,东风着意杏花春。
  风流才思古难全,若得相逢不偶然。
  有约绿杨门下过,珠帘半卷露婵娟。
  吴氏答书云:“伏以钟天地之秀气,伟矣儒人。含闺阁之芳情,孤哉幼女。两才相遇,方图结于红丝。一语败盟,又空成于画饼。诗词寄恨,蜂蝶传情。先人之遗训昭昭,曾已告母。慈母之严命切切,乃不谅人。郑郎将故里之梅花憔悴,周子恋芳园之杏蕊娇羞。齐眉之好已休,众口湖之辞不息。龟占未吉,雁币辄修。经史不得闻,琵琶奚足听。鸳鸯枕上,夜夜相思。蝴蝶梦中,时时欢会。深沉院宇,无路可求。寂寞帘栊,有缘终遇。虽后死幼玉,也寻柳氏。奈今生文君,未识相如。勒此申酬,伏祈丙照。”复和前诗二首云:
  才高岂肯困泥尘,雁塔名香第一人。
  却笑此生缘分浅,可怜辜负两青春。
  琴棋书画艺皆全,一段风流出自然。
  院宇深沉帘不卷,想君难得到婵娟。
  是日,吴氏又寄领,呈其工夫精巧,云:“此是十年工夫,所绣者若此。”余复作诗云:
  领中垂绣蹙双鸾,幼小工夫此最难。
  日久罗襦香欲褪,多情拆寄郑郎看。
  落花时序易消魂,忍看云笺沁粉痕。
  近日恹恹香玉瘦,可怜和泪倚重门。
  绣线慵拈梦乍醒,风流谁画柳眉青。
  琵琶声里昭君怨,莫向它时不忍听。
  嫩柳娇依道韫家,东风何事苦惊鸦。
  流莺欲往频回首,尽日愁肠恼落花。
  吴氏答书云:“某早,忽然洪奶至,欲遣一书。奈家事冗,人事多,竟弗克。午间再辱云笺披味,恍如会晤之为快。中间此事,苦为母氏所阻,故作痴佯狂。此数日,周子稍缓其事,但两受凌辱被打,气愤成疾,不离枕席,亦是因君耳。恐天不假之以寿,万一抱恨而归,亦为君耳。如天从人愿,因缘有在,此事尚可成就。中间多惑十一安人恩意。如三五日病可却,至洪府相谢,亦可以见。兴言至此,悲涕涟涟。先生千金之躯,不可因贱妾而成疾。但以坚心为念,好事亦不在忽忙。衷肠非笔可尽,切祈尊照。”又诗二绝云:
  泪珠滴滴湿香罗,病里芳肌瘦减多。
  怪得夜来春梦浅,不知今日定如何。
  青衣扶起鬓云偏,病里情怀最可怜。
  已自恹恹无气力,强抬纤手写云笺。
  吴氏临终答书云:“哀哉!古人云‘春蚕到茧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诚哉是言也。一自女媒通好之后,妒情之辈,登奴门者,其说不一。有云先生贫者,有云子多者,有云妻妒行者。奴闻之若风过耳,但以真心而待。况兼母与伯以奴之身色才艺俱全,岂可为人次妻。而周舍挟财以媚母氏,遂以一红一书为定,奴乃泣涕不已。两被母凌,以致成病。而相思之情,又何可胜言。念欲窃香相随,奈千方百计不可,而此病愈危。昨日两奉佳音,且喜且泣。母氏而今已作噬脐之悔,有通容处。但奴魂飞不定,神乱不常。虽师巫医卜,无所不至,而病略不减。先生自宜将息,不可因贱妾而失寐忘餐。以郎之才,不患无好色之妻。以奴之命,真恐不见有才之郎。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然妾之死,无身后之累。郎若成疾,则故里梅花,青青梅子,将靠之谁乎?倘得病安必见,临终哽咽,不知下笔处。奴扶惫拜上。”
  吴氏既终,余以文寄祭云:
  呜呼!昆山玉树,阆苑琼葩,岂人间之凡植!琼独冠于仙花。储芳绝艳,吐日春华。祥云为盖,皓月为家。俄骤惊为怪雨,瘗遗彩于尘沙。悲玉鸾而自惜,愁翠凤而空嗟。鸣呼哀哉!玉容如在,瑶佩何之,生也何待,死之何为。染芙蓉以为色,裁锦绣以为诗。琴弹绿绮兮冰雪为丝,画铅粉泽兮烟霞为姿。牙签缥帙兮融融奥旨,纹揪玉子兮了了玄机。闺房之秀,谁其似之。谢家柳絮,讵足比斯。余也惜年冉冉,贫志奇奇。投鲸竿兮学海之惊涛,秀翠衣兮词苑之葳蕤。鹢风孤退,鹏云自垂。楚山古木,湘水芜祠。泣娥英兮愁牵翠衣,吊灵均兮空抱琼芝。悠悠徒返,渺渺遐思。抱英怀之未擢,吻窈窕之相知。始之以女媒而通好,申之以乳母而传书。是耶非耶,物理茫茫。色可得而有兮,才孰俪而孤芳。形不可得而见兮,心殷殷而愈彰。迨夫女梦之初觉,余亦揽涕而成章。胡言路阻,莫奠壶觞。千古万古,遗恨空伤。
  又《悼亡吟》二首云:
  特写青笺几往来,佳人何自苦怜才。
  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莺唤不回。
  相见愁无奈,相思自有缘。
  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诗篇。
  玉佩惊沉水,瑶琴怆断弦。
  伤心数行泪,尽日落花前。
  余召箕仙卜问得一词云:“缘惨双鸾,香魂犹自多迷恋,芳心密语在身边。如见诗人面,又是柔肠未断。奈天不从人愿,琼销玉减,梦魂空有几愁多怨。”
  四月朔,余再调《木兰花慢》云: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来杀诗人兴,更落花、无定挽春情。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误流莺。玄霜着意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后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是日再召箕仙,一道童降笔词云:“今日瑶池大会,群仙不肯来临。真华传语郑郎君,记得相嘲妒行。好个《木兰花慢》,休题相契分明。君还要问那香魂,正在仙宫听命。”
  吴氏之母痛忆之甚,亦死。一子年长不慧,移居乡村,此真可惨哉!
  余又作哀文云:
  呜呼!茫茫九泉,爱莫起之,灵之容忽有远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灵之心其可忘乎?蛜蝛在堂,蛸蟏在户,灵之家荡然矣。天长地久,恨无绝期,灵之恨其可绝乎?使灵之至此者,谁之咎欤,母氏之无明见,伯氏之无理言也。当是时,二老果无允余之意,姑舒徐数日而冀图择婿,谁得而间之。矧先君之治命,若见之昭昭者乎!龟占未吉,雁币辄修,其灵之死,在此而不在彼也。灵之容固不可得而见之矣。灵之恨,灵之心,与余相悲怏者,果无幽冥之隔也邪。余尝过灵之家,但见门掩夕晕兮,草沿阶生而春色怜人。疑为我而来兮,空彷佛乎灵之魂独在也。吾意灵飘霞佩于太清兮,拟群仙于瑶池。逶迤而不忍去兮,欲与余而追随。余因知灵之同心兮,虽同往而何辞。忽返魂乎故乡兮,念众雏之无依。灵书勉余以自爱兮,何既死而忽遗。繄母氏之念而死兮,谅虽悔而曷追。余报卿以一死兮,其奈修短之有期。呜呼!畴昔之夜,忽有拥双髻而泣者,非灵也耶。恍一梦之惊觉,空伏枕而涟漪。怆余怀之郁结,重抑愤之哀词。母知天知,有知无知,吾独自知尔。呜呼哀哉!
  友人共阅此女词情事迹可伤,作诗悼之云:
  结发因缘岂偶然,如何契阔便登仙。
  可怜一点真才思,辜负韶华二十年。
  磊落襟怀亚淑真,琴棋书画更超伦。
  惜哉周郑番成怨,底不当初早嫁人。
  女子文章天下少,男儿才学岂应无。
  满怀空有诗书料,负个卿卿旦夕呼。
  不见佳人亦可伤,伤他非命为才郎。
  杏花梦断东风晓,空把新诗写数行。
  黄子侑敏读之有感云:
  春楼珠箔卷东风,几度偷弹泪粉红。
  艳质岂期黄壤隔,香魂应逐彩云空。
  解将遗事留身后,尽忘前言在耳中。
  杏蕊梅花俱一梦,悠悠深恨锁幽宫。
  汪庭材子才云:
  犀心兔颍屡通津,未识嫦娥一面新。
  兴尽故园梅已谢,情留别坞杏初春。
  将身轻许志虽失,在耳不忘言可遵。
  生死幽冥千古恨,临风披阅为伤情。
  徐子文天赉和黄韵云:
  杏花初破怯春风,未识芳心一点红。
  词翰往来传意密,死生梦幻转头空。
  素知分浅鸳帏里,预许名魁雁塔中。
  杳杳幽魂何处觅,真华消息报仙宫。
  先生沈君清和黄汪韵云:
  落花一扫夜来风,枉驾相思寄断红。
  梅信日闻鱼水远,杏香还逐燕泥空。
  情怀琴瑟千春恨,怨入琵琶一梦中。
  门掩满庭诗思远,令人惆怅馆娃宫。
  仙境何由一问津,但吟佳句觉清新。
  不知中道梦中梦,如坐上阳春复春。
  空想彩鸾缘有分,可怜司马意难遵。
  白头老去吟犹苦,羡尔忘形似有神。
  真子述《后序》云:(真子述者,不欲知其姓字,故作此名。)
  “昔者孔子系《周易》,其辞有曰:‘言行,君子之枢机也。枢机之发,吉凶荣辱之主也。’是以子张问行,孔子则以‘言忠信,行笃敬’者答之。其学干禄也,孔子又以‘言寡尤,行寡悔’者告之。盖一言一行,实乃君子立身之大节,可不慎欤!今卫阳郑天趣,读圣人书,将以为禄仕也。其未遇时,尝馆于洪氏舍,而城之西吴氏女,与之有文学之好。天趣乃以其往来诗词文翰,编为《春梦录》以示于人,且自为之序,言其女之自甘为二室。然痴小女子,不能持其志。而轻身以许人,固多有之矣。天趣以为得之,如俯拾地芥,吁,其愚真不可及也。夫今观其初达女词,则有‘嫦娥娇艳待诗仙’之语,实所以挑之也。而女氏则以薛媛图形寄南楚材事而和之。有云‘料今生无分共坡仙’,亦可谓止乎礼义者矣。郑子当于此时灰心可也。乃复怀眷眷,既有‘梅花故园憔悴,杏花好好相留’之词,反不如‘闻早舞双鸾’之句,心迹显然,而谓之乐而不淫可乎?女答之则曰:‘恐君难得见婵娟’,盖已截之之意矣。于是天趣复有俪语以贻之者,夫妇之称,齐眉之好。又曰:‘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既念之矣,其心果不忍为之乎?特欲为之而不能耳。且如此女,动心拂性,乱其所为,违母之命,持不嫁凡子之说,以至殒其躯而弗悔,实天趣导之也,其罪容可隐乎?且序又曰:‘况其家本丰殖,而有资财者’乎。吁,此一言,足以见其贪恋顾惜之心,而惑之甚者也。虽然,又曰:‘非余悦其色也,爱其才也。非徒爱其才也,感其心也。’愚独以为非徒爱其才也,实贪其财也。非徒感其心也,实慕其色也。文中子曰:‘一夫一妇,庶人之职也。’今天趣有妻在室,有子在家,而犹寓人门馆,苟慕妻子,则何以少艾为,而况钟于情,形于言。言之不足,又从而咏叹之者乎?然听其言也,则有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之心,欲其言寡尤也难矣,言之忠信者如是乎?观其行也,盖欲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也,要其行不寡悔也难矣,行之笃敬者奚取焉?然吴氏母之不从,正也。其女之思,可哀也哉。女子情固不足取,惜乎天趣学而优则仕者也。顾其行言若斯,士君子立身之大节已亏,宜乎不容于尧舜之世。诗云:‘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郑子吴姬皆有之矣。
  噫!春梦一录,非所以为荣,实所以为辱。迨其前程之谶,未知果天趣之笔。若果天趣之笔,余不得而助其凄怆也。遂复为俪语,以断其后。虽曰刺时,亦自难之也,非徒能言之,亦允蹈之也。
  其词云:盖闻有德者先须正已,无瑕者可以戮人。事宜变通,时有可否。爰观郑子,错爱吴姬。才美虽可夸,名教未足数。广文先生官独冷,斐然成章。深闺少女娇复痴,喜而不寝。有唱还应有和,多才又遇多能。公子得之于辞婚,既慎其始。佳人自嗟于薄命,鲜克有终。胡为恋杏蕊之娇羞,而欲弃梅花之憔悴。双鸾早舞,岂能乐尔妻孥?一雁传书,安可便为夫妇。毋乃养小而失大,未免弃旧而怜新。为之也难,言之非怍。彼美人之多情无定,宁不动心。而先君之治命是遵,亦有立志。婵娟难见,珠帘故嫩上于银钩。信礼不持,罗襦乃拆寄于绣领。苟甘心于二室,实屈已于偏房。不出正兮,岂能叶于琴瑟。斯为下矣,空寄怨于琵琶。只自辱兮,未之思耳。然女子之嫁也,故母氏而命之。若曰无缘,或云非偶。周郑等耳,亦何亲而何疏。秦晋辅之,当别卜而别选。章台柳乃肯攀折,遂负仓庚之好音。洛阳花是处芬芳,竟与鸳鸯而同梦。既失自生之慈爱,空能守死之遗言。女不爽而死无名,士极罔而贰其行。暗求凤也,郑亦不能无罪焉。强委禽焉,周当分受其责也。伤中道人伦之废,叹前程事业可知。慕文章而论其财,斯人之过也。哀窈窕不淫其色,夫我乃行之。昔幼卿结■以求亲,月如有约。若倩女离魂而觅婿,云本无心。夫居鳏者尚不忍为,而得偶者何须多爱。纵横礼乐三千字,因此作虚名。寂寞金钗十二行,付之于分定。虽故获乘轩之宠鹤。然终愧钓渭之非熊。叹龙虎榜之方登,奈凤凰池之遽夺。若是,彼夫之愚,得似非君子之所为。春事悠悠,总是绿杨风后絮。秋阳皓皓,依然丹桂月中花。常拟两人事贵人,空嗟好事成虚事。古既有春秋之作,今何无月旦之评。饶舌以言餂,宁甘得罪于郑。如心而为恕,居然行归于周。倘或反身而诚,庶几克己复礼。彼丈夫也,吾何畏彼哉?舜何人哉?有为者亦若是。不揣小子之狂简,聊布箴规。尚赖达人之大观,特加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