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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西伯侯文王吐子

  忍耻归来意可怜,只因食子泪难乾;非求度难伤天性,不为成忠贼爱缘。天数凌来谁个是,劫灰聚处若为愆;从来莫道人问事,自古分离总在天。
  且说二将策马当先,只见雷震子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天降雷鸣现虎躯,燕山出世托遗孤;侯姬应产螟蛉子,仙宅当藏不世珠。授七年玄妙诀,长生两翅有风雷;桃园传得黄金棍,鸡岭先将圣主扶。目似金光飞闪电,面如蓝靛发如朱;肉身成圣仙家体,功业齐天帝子图。漫道姬侯生百子,名称雷震岂凡夫?”
  话说殷破败、雷开,仗其胆气,厉声言曰:“汝是何人,敢拦住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贤德丈夫,事君尽忠,事亲尽孝,交友以信,视臣以义,治民以礼,处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尽臣节。无故而羁里,七载守命待时,全无怒。今既放归,为何又来追袭?反复无常,岂是天子之所为?因此奉吾师此旨,下山特来迎接我父王归国,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你你回去,不必言勇。我师曾吩咐:「不可伤人间众生。」故教汝速回便了。”殷破败笑曰:“好丑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叁军,欺吾不勇?”乃纵马舞刀来取雷震子,雷震子将手中棍架住曰:“不要来,你想必要与我定个雌雄,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师父之命,不敢有违。且试一试与你看。”雷震子将胁下翅一声响,飞起空中,有风雷之声;脚登山头,望下看见西边有一山嘴往外扑看。
  雷震子说:“待我把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声响亮,山嘴塌下一半;雷震子转身落下来,对二将言曰:“你的头可有这山结实?”二将见此凶恶,魂不附体。雷震子曰:“二将军听我之言;汝等暂回朝歌见驾,且让你回去。”殷、雷二将军见此光景,料不能胜他,怎得回
  去。有诗为证:
  “一怒飞云起在空,黄金棍摆气如虹;刹时风响来天地,顷刻雷鸣遍宇中。猛烈恍如鹏翅鸟,狰狞浑似鬼山熊;从今丧却殷雷胆,束手归商势已穷。”
  话说殷、雷二将见雷震子这等骁,况且胁生双翼,遍体风雷,料知决不能取胜,免得空丧性命无益,故此将机就计,转回人马不表。且说雷震子上山来见文王。文王吓得痴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赶父王二将,一名殷破败,一名雷开,他二人被孩儿以好言劝回去了。如今孩儿要送父王出五关。”文王曰:“我随身自有铜符令箭,到关照验,即可出关。”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铜符,有误父王归期。如今事急势迫,恐後面又有兵来,终是不了之局。待孩儿背父王一时飞出五关,免得又有事端。”文王听说:“我儿话虽是好,此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父王且顾出关,马匹之事甚小。”文王曰:“此马随我患难七年,今日一旦弃他,我心何忍。”雷震子曰:“事已到此,岂是好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弃小而全大。”文王上前手拍马背曰:“非昌不仁,舍你出关,奈恐追兵复至,我命难逃,我今别你,任凭你去罢,另择良主。”文王道罢,泪别马。有诗曰:
  “奉敕朝歌来谏主,同吾里七年囚,临潼一别归西地,任你逍遥择主投。”
  且说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羁。”文王曰:“背着我,你仔细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日紧闭,耳闻风声,不过一刻,已出了五关。来到金鸡岭落将下来,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关了。”文王睁开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复见我故乡之地,皆赖孩儿之力。”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儿就此告归。”文王惊问曰:“我儿你为何中途抛我,这是何说?”雷震子曰:“奉师父之命,止救父王出关,即归山洞。今不敢有违,恐负师言,孩儿有罪。父王先归家国,孩儿学全道术,不久下山,再拜尊颜。”雷震子叩头,与文王泪而别。正是:世间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雷震子回终南山覆师父之命不题。且说文王独自一人,又无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纪高迈,跋履艰难。抵暮见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无资,店小二曰:“歇房与酒饭钱,为何一文不与?”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权且暂记,俟到西岐着人加利送来。”店小二怒曰:“此处比别处不同,俺西岐撒不得野,骗不得人,西伯侯千岁以仁义而化万民;行人让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万民安生乐业,湛湛尧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银子,算还明白教你去,若是迟延,送到西岐见上大夫散宜生老爷,那时悔之晚矣。”文王曰:“我决不失信。”只见店主人出来问道:“为何事吵嚷?”店小二把文王欠少饭钱说了一遍。店主人见文王年虽高迈,精神相貌不凡,问曰:“你往西岐来做甚麽事?因何盘费也无?我又不相识你,怎麽记
  饭钱,说得明白,方可与你去记。“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别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里七年,蒙圣恩赦宥归国,幸逢吾儿雷震子救我出五关,因此囊内空虚,权记你数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来,决不相负。“那店家听得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称:”大王千岁!子民肉眼,有失接驾之罪。复请大王入内,进献壶浆,子民亲送大王归国。“文王问曰:”你姓甚名谁?“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杰,五代世居於此。“文王大喜,问申杰曰:”你可有马借一匹与我骑了好行,俟归国必当厚谢。“申杰曰:”子民皆小户之家,那有马匹?家下有磨面驴儿,收拾鞍辔,大王暂借此行,小人亲随伏侍。“文王大悦,离了金鸡岭,过了首阳山,一路上晓行夜宿。时借深秋天气,只见金风飒飒,枫林翠色;景物虽是堪观,怎奈寒乌悲风,蛩声惨切。况西伯早是久离故乡,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时就到西岐,与母子夫妻相会,以慰愁怀。按下文王在路不表。且说文王母太姜,在宫中思想西伯,忽然风过叁阵,竟带吼声;太姜命侍儿焚香,取金钱演先天数,早知西伯某日某时已至西岐。太姜大喜,忙传令百官众世子往西岐接驾。众文武与各位公子无不欢喜,人人大悦。
  西岐万民牵羊担酒,户户焚香,氤氲拂道;文武百官与各位公子,各穿大红吉服。此时骨肉完聚,龙虎重逢,倍增喜气。有诗为证:
  “万民欢忭出西岐,迎接龙车过九逵;里七年今已满,金鸡一战断穷追。从今圣化过尧舜,目下灵台立帝基;自古贤良周代盛,臣忠君正见雍熙。”
  且说文王同申杰往西岐来,行了许多路径,依然又见故园。文王不觉心中凄然,想昔日朝歌之时,遭此大难,不意今日回归,已是七载,青山依旧,人面已非。正嗟叹间,只见两杆红招展,大炮一声,拥出一队人马。文王大喜曰:“此乃众文武来迎孤的。”只见大将军南宫、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贤八俊。叁十六杰,辛甲、辛免、太颠、闳夭、祁公、尹公、伏于道傍,次子姬发近前拜伏驴前曰:“父王羁縻异国,时月屡更,为人子不能分忧代患,诚天地间之罪人,望父王宽恕。今复观慈颜,不胜欣慰。”文王见性子众文武不觉泪下:“孤想今日心中不胜凄然,孤巳无家而有家,无国而有国,无臣而有臣,无子而有子。陷身七载,羁囚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见天日,与尔等复能完聚,睹此反觉凄然。”大夫散宜生启曰:“昔成汤亦因于夏台,一旦还国,而有事于天下。今主公归国,更修德政,育养生民,俟时而动,安知今日之里,非昔时之夏台乎?”文王曰:“大夫之言,岂是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当诛,蒙圣恩而不杀,虽七载之因,亦天子浩荡洪恩。今赦孤归国,复荷优偿,进爵加封;赐黄钺白旄,得专征伐,此何等殊恩,当克尽臣节,此生决不敢萌二心。何得以夏台相比?大夫忽发此言,岂昌之所望哉?此後慎勿复言也。”诸臣悦服。
  姬发近前请父王更衣乘辇,文王依其言:换了王服乘辇,命申杰随进西岐。一路上欢声拥道,乐奏笙簧,户户焚香,家家结彩。文王端坐銮舆,两边的执事成行,幢蔽日,只见众民大叫曰:“七年远隔,未睹天颜,今大王归国;万民瞻仰,欲亲睹天颜,愚民欣慰。”文王听见众民如此,方骑逍遥马。众民声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欢悦,各各倾心。
  文王方出小山口,见两傍边文武九十八子相随,独不见长子邑考,因想其醢尸之苦,里自啖子肉,不觉心中大痛,泪如雨下。文王将衣掩面作歌曰:
  “尽臣节兮,奉旨朝商;直谏君兮,欲正纲常。谗臣陷兮,因於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为父赎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伤骨髓;感圣恩兮,位至文王。夸官逃难兮,路逢雷震;命不绝兮,幸至吾疆。今归西士兮,团圆母子;独不见邑考兮,碎裂肝肠。”
  文王作歌罢,大叫一声:“痛杀我也。”跌下逍遥马来,面如白纸;慌坏世子并文武诸人,急忙扶起,拥在怀中,连取茶汤连灌数口,只见文王十二重楼中一声响,吐出一块肉羹。那肉饼就地上一滚,生出四足,长上两耳,望西跑去了,连吐叁次叁个兔儿走了。众臣扶起文王,乘銮舆至西岐城,进端门至大殿。公子姬发扶文王入後宫调理汤药,也非一日,文王之恙已愈。那日升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贺毕,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生拜伏于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长子邑考为孤遭戮;此乃天数,荷蒙圣恩特赦归国,加位文王,又命夸官叁日,深感镇国武成王大德,送铜符五道,放孤出关。不期殷、雷二将奉旨追龚,使孤势穷力尽,无计可施;束手待舞之时,多亏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了一婴儿。路逢终南山气士云中子带去,起名雷震。不觉七载,谁想追兵紧急,得雷震子
  救我出了五关。“散宜生曰:”五关岂无将官把守,焉能得出关来?“文王曰:”若说起雷震子之形,险些儿吓杀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胁生双翼,飞腾半空,势如风雷之状;用一棍金棍,势似熊罴。他将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块来,故此殷、雷二
  将不敢相争,诺诺而退。雷震子回来,背着孤家飞出五关;不须半个时辰,即是金鸡岭地面,他方告归终南山去了。孤不忍舍他,他道:「师命不敢违,孩儿不久下山,再见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独自行了一日,行至申杰店中;感申杰以驴儿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赏,使申杰回家。“宜生跪启曰:”主公德贯天下,仁布四方,叁分天下,二分归周。
  万民受其安康,百姓无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主公已归西士,真如龙归大海,虎复深山,自宜养时待动。况天下已反四方诸侯,而纣王肆行无道,杀妻诛子,制炮烙虿盆,醢大臣废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杀宫嫔,听妲己之所谗,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拒谏诛忠,沉湎酒色,谓上天不足畏。谓善不足为,一意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属他人矣。“言未毕,殿西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归放土,当为公子
  报醢尸之□(“双”字将“又”换成“言”)。况今西岐雄兵四十万,战将六十员,正宜杀进五关,围住朝歌,斩费仲、妲己於市曹,废弃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文王听而不悦曰:”孤以二卿为忠义之士,西土赖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处於不赦之地,而尚敢言报怨灭雠之语。天子乃万国之元首,纵有过,臣且不敢言,倘敢正君之过;父有失,子亦不敢语,况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为人臣子者,先以忠孝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谏於君,故囚昌於里虽有七戴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归善於己,古语有云:「君子见难而不避,惟天命是从。」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赐文王荣归西土,孤正当早晚祈祝当今;但愿八方宁息兵戈,万民安阜乐业,方是为人臣之道。从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伦,遗讥万世,岂仁人君子之所言也。“南宫曰:”公子进宝,代父赎罪,非有谋逆,如何竟遭醢尸之惨?情法难容,故当无道以正天下,此亦万民之心也。“文王曰:”卿只执一时之见,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临行曾对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数,算有七年之灾,切不可以一卒前来问安。候七年灾满,自然荣归。邑考不遵父训,自恃骄拗,执忠孝之大节,不知从权,又失打听,不知时务进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执;不顺天时,致遭此醢身之祸。孤今奉公守法,不妄为,不悖德,以尽臣节。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诸侯自有公论。何必二卿首为乱阶,自恃强梁,先取灭亡哉?古云:「五
  伦之中,惟有君亲恩最重;百行之本,当存忠孝义为先。」孤既归国,当以化行俗美为先,民丰物阜为务,则百姓自受安康,孤与卿等共享太平;耳不闻兵戈之声,眼不见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马之劳,心不悬胜败之扰。但愿叁军,身无披甲胄之苦,民不受惊慌之灾,即此是福,即此是乐;又何必劳民伤财,糜烂其民,然後以为功哉。“南宫、散宜生听文王之训,顿首叩谢。文王曰:”孤思西北正南欲造一台,名曰:「灵台。」孤恐上木之工,非诸侯所宜,劳伤百姓。然造此灵台,可以观灾祥之兆。“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灵台,既为观灾祥而设,乃为西土之民,非为游观之乐,何为劳民哉?况主公仁爱,功及昆虫草木,万姓无不衔恩。若大王出示万民自然乐从。若大王不轻用民力,仍给工银二钱,任民自便,随具所欲,不去强他,这也无害于事。况又是为西士人民观灾祥之故,民何不乐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随出示张挂各门。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叁回文王夜梦飞熊兆
  文王守节尽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瘁,役钱常赐锦缠红。西岐社稷如磐石,商邑江山若浪从;漫道孟津天意合,飞熊入梦已先通。
  话说文王听散宜生之言,出示张挂西岐各门,惊动军民人等,都来争瞧告示。只见上书曰:
  “西伯文王示谕军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乡;无兵戈用武之扰,民安物阜,讼简官清。孤囚里羁縻,蒙恩赦宥归国,因见迩来灾异频仍,水旱失度;及查本土,占验灾祥,竟无坛址。昨观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台,名曰灵台,以占风候,若验民灾。又恐士木之繁,有伤尔军民力役;每日给工银二钱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远近,但随民便;愿做工者,即上部造,以便查给,如不愿者,各随经营,并无强逼。为此出示谕众通知。”
  话说西岐众军民人等一见告示,大家欢悦,齐声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图报。我等日出而嬉游,日入而归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赐。今大王欲造灵台,尚言给领工钱,我等虽肝脑涂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况且为我百姓占验灾祥而设,如何反领大王工银也。”一郡军民无不欢悦,情愿出力造台。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进内启奏文王曰:“军民既有此义举,随传旨散给银两众民领讫。”文王对散宜生曰:“可选吉日破土兴工。”众军用心着意,搬泥运上,伐木造台。正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又道是行见落花红满地,云时黄菊绽东篱。造灵台不满旬月,管工官来报工完。文王大喜,随同文武官员排銮舆出郭,行至灵台,观看雕梁画栋,台阁巍峨,真一大观也。有赋为证:
  台高二丈,势按叁寸;上分八卦合阴阳,下属九宫定龙虎。四角有四柱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後配君臣之义,周围有风云之气。此台上合天心,下合地户,中合人意。上合天心,应四时;下合地户,属五行;中合意,风调雨顺。文王有德,使万民而增辉;圣人治世,感百事而无逆。灵台从此文王基,验照灾祥扶帝主;正是治国江山茂,今日灵台胜鹿台。
  话说文王随同两班文武上得灵台,四面一观,文王默言不语。时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灵台工完,大王为何不悦?”文王曰:“非是不悦,此台虽好,台下欠一池沼,以应水火既济,配合阴阳之意。孤欲再开池沼,又恐劳伤民力,故此郁郁耳。”宜生启曰:“灵台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况于台下一沼,其功甚易。”宜生忙传王旨:“台下再开一池沼,以应本火既济之意。”说言未了,只见众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难成?又劳圣虑。”众人随将带来锹锄一时挑挖,内出一付枯骨,众人四下抛掷。文王在台上见众人抛弃枯骨,王问曰:“众民抛弃何物?”左右启奏曰:“此地掘起一付人骨,众人故加抛掷。”文王即传旨:“命众人将枯骨取来,放在一处;用匣盛之,埋於高阜之地。岂有因孤开沼,而暴露此骸鼻,实孤之罪也。”众人听见此言大呼曰:“圣德之君,泽及枯骨;何况我等人民,岂有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广合人心,道施仁义,西岐获有父母矣。”众民欢声大悦。文王因在灵台看挖池沼,不觉天色渐晚,回驾不及;文王与众文武在灵台上设宴,君臣共乐。席罢之後,文武在台下安歇,文王台上设绣榻而寝。时至叁更,正值梦中,忽见东南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向帐中扑来,文王急叫左右,只听台後一声响亮,火光冲霄,文王惊醒,吓了一身香汗,听台下已打叁更,文王自思此梦主何吉凶,待到天明,再作商议。有诗为证:
  “文王治国造灵台,文武锵锵保驾来;忽见池沼枯骨现,命将高阜速藏埋。君臣共乐传杯盏,夜梦飞熊扑帐开;龙虎风云从此遇,西岐方得栋梁才。”
  话说次早众文武上台参谒已毕,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散宜生出班见礼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叁鼓得一异梦,梦见东南有一只白额猛虎胁生双翼,同帐中扑来,孤急呼左右,只见台後火光冲霄,一声响亮惊醒,乃是一梦。此兆不知主何吉凶?”散宜生躬身贺曰:“此梦乃大王之大吉兆,大王得栋梁之臣,大宝之士,真不让风后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见得如此?”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飞熊入梦,得传说於版之间。今主上梦虎生两翼者,乃熊也。去见台後火光,乃火之象。今西方属金,金见火必,寒金,必成大器。此乃兴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贺。”众官听毕,齐声称贺。文王传旨回驾,心欲访贤,以应此兆不题。且言姜子牙自从弃却朝歌,别了马氏。土遁救了居民,隐於溪,垂钓渭水。子牙一意守时候命,不管闲非,日诵黄庭,悟道修真。苦闷时持丝纶倚绿柳而垂钓,时时心上昆仑,刻刻念随师长,难忘道德,朝暮悬悬。一日执竿叹息,作诗曰:
  “自别昆仑地,俄然二四年;商都累半载,直谏在君前。弃却归西土,溪执钓先;何日逢真主?披云再见天。”
  子牙作罢诗,坐於垂杨之下,只见滔滔流水,无尽无休,彻夜东行,煞尽人间万苦。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来尽是空。子牙叹毕,只听得一人作歌而来。
  “登山过岭,伐木丁丁;随身板斧,斫劈枯。崖前免走,山後鹿鸣;树梢异鸟,柳外黄莺。见了些青松翠柏,李白桃红;无忧樵子,胜似腰金。担柴一石,易米叁升;随时蔬菜,沽酒一瓶。对月邀饮,乐守山林;深山陋僻,万壑无声。奇花异草,悦目赏心;逍遥自在,任意纵横。
  樵子歌罢,把一担柴放下,近前少憩,问子牙曰:“老丈我常时见你在此执竿钓鱼,我和你相一个故事。”子牙曰:“相何故事?”樵子曰:“我与相一个渔樵问答。”子牙大喜:“好个渔樵问答!”樵子曰:“你上姓贵处?缘何到此?”子牙曰,“吾乃东海许洲人也,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樵子听罢,扬笑不止。子牙问樵子曰:“你姓甚名谁?”樵子曰:“吾姓武名古,祖贯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才听吾姓名,反加扬笑者何也?”武吉曰:“你方才言号飞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号,何以为笑?”樵子曰:“当时古人,高人,贤人,圣人:胸藏万斛珠玑,腹隐无边锦绣。如风后力牧、伊尹、傅说之辈,方称其号。似你也有此号,名不种实,故此笑耳。”我常时见你绊绿柳而垂竿,别无营运,守枯株而待兔,看此清波,识见未必高明,为何亦称道号?武吉言罢,却将溪边钓竿拿起,见线上那钧直而不曲,樵子抚掌大笑不止,对子牙点头叹曰:“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樵子问子牙曰:“你只钓线何为不曲?古语云:「且将香饵钓金鳌。」我传你一法,将此针用火烧红,打成钩样,上用香饵;线上系浮子,鱼来吞食,浮子
  自动,便知鱼至。望上一提,钩钓鱼腮,方能得鲤,此是捕鱼之方。似这等钩,莫说叁年,就百年也无一鱼到手。可见你生性愚拙,安得妄号飞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虽垂钓,我自意不在鱼。吾在此不过守青云而得路,拨尘翳而腾霄。岂可曲中而取鱼乎?非丈夫之所为也。吾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为锦鳞设,只钓王与侯。
  吾有诗为证:
  “短竿长线守溪,这个机关那得知;只钓当朝君与相,何尝意在水中鱼。”
  武吉听罢大笑曰:“你这个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个嘴脸不相王侯,你到相个活猴。”
  子牙也笑着曰:“你看我的嘴脸不相王侯,我看你的嘴脸也不甚好。”武吉曰:“我的嘴脸比你好些,吾虽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李,夏赏芰荷,秋看黄菊,冬赏梅松,我也有诗:
  “担柴货卖长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欢;伐木只知营运乐,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这等嘴睑,我看你脸上气色不甚麽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气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红,今日进城打死人。”武吉听罢叱之曰:“我和你开笑戏语,为何毒口伤人?”武吉挑起柴,径往西岐城中来卖。不觉行至南门,却逢文王车驾,往灵台占验灾祥之兆,随侍文武出城,两边侍卫甲马。御林军人大呼曰:“千岁驾临,少来!”武吉挑着一担柴,往南门,市井道窄,将柴换肩,不知塌了一头,番转肩担,把门军王相,夹耳门一下,即刻打死,两边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门军。”即时拿住,来见文王曰:“此是何人?”两边启奏:“大王千岁,这个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在马上问曰:“那樵子姓甚名谁?为何打死王相?”武吉启曰:“小人是西岐良民,叫做武吉;因见大王驾临,道路窄狭,将柴换肩,误伤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当抵命。”即在南门画地为牢,竖木为吏,将武吉禁於此间。文王往灵台去了。纣时画地为牢,止西岐有。此时东南北连朝歌俱有禁牢,因文王先天数祸福无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画地为狱,民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数算出,拿来加倍问罪。以此顽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画地为狱。且说武吉禁了叁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无依,必定倚闾而望,况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灾,因思母亲放声大哭。行人围看。其时散宜生往南门过,忽见武吉悲声大哭,散宜生问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杀人偿命,理之常也。为何大哭?”
  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遇逢冤家,误将王相打死,理当偿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
  馀岁,小人无兄无弟,又无妻室,母老孤身,必为沟渠饿殍,骸暴露,情切伤悲。养子无益,子丧母亡,思之切骨,苦不堪言。小人不得已放声大哭。不知回避,有犯大夫,祈望恕罪。“散宜生听龙,默思久之,若论武吉打死王相,非是斗殴杀伤人命,自无抵偿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见千岁启一本,放你回去,办你母亲衣衾棺木,柴米养身之费,你再等秋後,以正国法。“武吉叩头:”谢老爷大恩。“宜生一日进便殿,见文王朝贺毕,散宜生奏曰:”臣启大王!前日武吉打伤人命王相,禁於南门,臣往南门,忽见武吉痛哭。
  臣问其故,武吉言老母有七十馀岁,止生武吉一人,况吉既无兄弟,又无妻室,其母一无所望,吉遭国法,羁陷莫出,思母必成沟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斗殴,实乃误伤。况武吉母寡身单,不知其子陷身於狱。据臣愚见,且放武吉归家,以办养母之费。棺木衣衾之资完毕,再来抵偿王相之命。臣请大王旨意定夺。“文王听宜生之言,随即准行,速放武吉归家。诗曰:
  “文王出郭验灵台,武吉担柴惹祸胎;王相死於尖担下,子牙八十运才来。”
  话说武吉出了狱,可怜思家心重;飞奔回来。只见母亲倚门而望,见武吉回来,忙问曰:“我儿你因甚麽事,这几日才来?为母在家晓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穷谷,被虎狼所伤;使为娘的悬心吊胆,废寝忘餐。今日见你,我方心落。不知你为何事今日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亲!孩儿不考,前日往南门卖柴,遇文王驾至,我挑担闪躲,塌了尖担,打死门军王相,文王把孩儿禁於狱中,我想母亲在家悬望,又无音信,上无亲人,单身只影,无人奉养,必成沟渠之鬼。我因此放声痛哭。多亏上大夫散宜生老爷启奏,文王放我归家,置办你的衣衾棺木米粮之类,打点停当,孩儿就去偿王相之命。母亲你养我一汤无益了。”
  道罢大哭。其母听见儿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体,一把扯住武吉悲声哽咽,两□(“泊”
  字将“白”换成“目”)如珠,对天叹曰:“我儿忠厚半生,并无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此陷□(上”穴“下”井“)之灾。我儿你有差池,为娘的焉能有命。”
  武吉曰:“前日日孩儿担柴行至溪,见一老人手执竿垂钓;线上拴着一个针,在那里钓鱼。
  孩儿问他为何不打弯了,安着香饵钓鱼?那老人曰:「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非为锦鳞,只钓王侯。」孩儿笑他你这个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脸也不相做王侯,好相一个活猴。
  那老人看看孩儿曰:「我看你的嘴脸也不好。」我问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说孩儿:「左眼青,右眼红,今日必定打死人。“确确的那日打死了王相。我想那老人嘴极毒,想将起来可恶。”其母问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谁?”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道号飞熊。因他说出号来,孩儿故此笑他;他说出这样破话。”老母曰:“此老看相,莫非有先见之明?我儿!此老人你还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听了母命,收拾迳往来见子牙。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