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城王宫以方位而建,北方有离门,门外有座占星台,此时台上立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是轩辕王族的巫祝。
“老巫祝叫昙前来有何要事?”
天下皆知曹云浮乃姬岙昙一手扶植,他对于这位女帝的忠诚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但亦如曹云浮所说逼宫之前也是经过了一翻的心理挣扎。但这位巫祝,却是跟随着姬岙昙始终的不离不弃呢。
巫祝是这世间最年迈者,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和来历,但他所占卜之运却是极准,传说百年前他便出现,开始只为寻常人家占卜吉凶,后来被王族之人发现,想请他入宫他却始终婉言谢绝,直到二十年前先君夫人有孕,他便自发进入王宫,随侍在那位降生的小公主身边。
他于姬岙昙跟前进言进策,使得这位公主深得先君喜爱,十余岁之时便掌握了王族军权,而后发掘出将才曹云浮,于这片大陆上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帝君首要人选。当年得知帝君乃是那位体弱多病的姬黎修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也便是在那位体弱多病且多疑昏庸的少年帝君宠幸芈偃之后,轩辕族中不满日益加剧,这种不满在芈偃的种种恶行仍被轻易的原谅之后变成了众民的愤怒和对于那于帝君越发不堪的鄙视。
而所有的一切,使得这位女帝的逼宫变的那样的名正言顺,且众望所归。
姬岙昙一直尊重着这位在自己生命中占有重要位置的老者,于他面前从来都是谦卑和充满敬意的。
此时看着眼前老者闭目而立,手中捏印占星之术,她默默的退到一边,不敢打扰。
仿佛是过了许久……
这里是整个大陆上最安静祥和之地,便是睁眼功夫也便觉得过了许久许久,而这里的许久却是真的许久,久到姬岙昙觉得自己的小腿开始麻木,有些站立不稳了。
“君上坐吧。”
姬岙昙伸手做出个需人搀扶的姿势,但想起这里从来只有自己一个可进入,便收回了手坐在高台左侧的席位上。
这个位置只为她一个人而设,这个高台只为他们二人而设。
“看见那里了吗?君上。”
姬岙昙随他手指方向看去,但见群星闪烁,其右侧一颗星辰极为明亮,甚至有些耀眼。她微微一笑,道:“那是巫祝很久之前就指给昙看过的了,云浮军功卓著,又正当年,那颗星辰自然是耀眼的。”
“君上,你可知人之将死必有回光返照吗?那颗星辰亦是。”
姬岙昙从席位上站起来,走到巫祝身边,宽大臃肿的袍子要将中心那座鼎炉扫翻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那颗星辰,焦虑不安的心情影响到她万年不变的面容。她看着巫祝道:“云浮……云浮怎么了?”
巫祝轻轻放下手来,但看向漫天星辰,不再言语。
姬岙昙自知问不出什么话来了,轻轻欠身一礼,转身走出占星台。
巫祝在漫天星辰中看着正中心之处,那里有一颗他一直在关注着的星辰,从无到有,从暗淡到有光,现在正是散发耀眼光芒之前的孱弱之光。那旁边一颗星辰命数极为特别,便是那日白氏女初至此时,他向姬岙昙所言的辅星。
老者的须发被风轻轻撩起。那才是命定的帝命之星,而那个白氏女便是他的辅星。
姬岙昙出了占星殿便直往半山中的那宅子去了。心中的惊疑不定使她的脚步有些虚浮,随侍之人皆是奇怪,只有依景澄上前去扶住她,道:“君上,这是怎么了?”
“景澄,景澄……”姬岙昙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带着些许的恐惧。
依景澄心中大惊,气也不敢大口喘了,握住姬岙昙的手,道:“君上莫慌,莫慌啊。”
姬岙昙一把甩掉依景澄的手,道:“云浮都要不在了,你叫我如何不慌,如何不乱?你可知他是我今生最珍视之人啊。”
依景澄抬头斜斜的看了一眼王殿西方,那里软禁着一位男子,其姿容如仙,连名字亦不知,却使得君上神魂颠倒。
依景澄扶着姬岙昙,自有女侍前去传讯,曹云浮亲自前来迎接,但见姬岙昙便要跪身行礼,却被她一把拉住扶站了起来。
曹云浮但见姬岙昙神色慌张,顿时心中大惊,何曾见过她如此?便是十年前尚是童年玩耍之时,自己为了救她落入深池之中,从水下见着她慌张落泪之颜,从那一刻,自己便爱上她了!
姬岙昙将曹云浮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确认他无事,便放下心来。一行人同入宅中,曹云浮将她领去大厅之内,摒退所有人之后,姬岙昙道:“云浮可有身体不适吗?”
曹云浮十分的莫明其妙,道:“臣下身体很好。”
姬岙昙道:“现在亦无旁人,你便自称好了,不要说臣下了。”
曹云浮在这一瞬间便觉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她是公主,自己是她的随身护卫,他稚气未脱,并未变的粗重的嗓音叫着主上。但却听到那世间最动听的声音道:“现在亦无旁人,你便自称好了,不要说臣下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十年前吧,他忘不了,从初见到离别,自己为她冲锋陷阵,九生一死赢回战神荣誉,不管曾经自己受过多么重的伤,只要能见着她的笑颜便不觉得痛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笑容隐藏在了那硕长的眼睫之下,那双精致的眼眸开始变的深不可测,于先君、于黎修、于朝殿上她都是那样风轻云淡的表情。但独独在私底下面对自己之时,她仍然会那样毫无顾忌的笑、温柔的笑、暖暖的笑……
“云浮,这几日城中可有大事发生?”
曹云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哀痛,道:“便是君上要大婚的消息。”
姬岙昙想起那西殿中的男子,一抹娇羞爬上脸颊,她眼中的幸福和喜悦刺痛了曹云浮,但却在这一刻,他想到的是:白氏女的请求便不作算了,只要君上喜欢,便成全了他们吧。
“云浮,我明日便要大婚了!”
“我知道。”
“你怎么说的如此牵强?咦,你还记得小时候在这宅子里的事吗?我走在湖边却失足落入,你将我救起,自己却沉下湖去。”
“记得。”曹云浮的思绪落入回忆之中,道:“那日……”
“那日便是在那湖边我遇到了他,你可知那令人惊讶的侧颜吗?便是光芒底下最耀眼的容颜。只要见他便觉得他如云雾之中,仿佛随时要离去一般,我便要抓着他衣袍的一角,不让他离去。”
姬岙昙从窗栏中看着西殿的方向,微笑着,享受着自己心中爱情的甜蜜,道:“云浮,你可知,若他愿意为我留下,我便是举国相托亦可。”
“君上。”曹云浮的一惊,语气有些过重。
此时沉浸于喜悦之中的姬岙昙并未注意这些,只道:“云浮,明日我的大婚,你定要来观礼。”
“臣下……我身体有些不适,便不去了。”
姬岙昙一惊,道:“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无事的嘛?”
曹云浮听着她如少女时代那般娇憨的语调,突然间便有些心软,但终是拒绝道:“我便不去了。”
“云浮,永远不要背叛我。”
“好!”
这将是这对童年挚友和患难君臣之间最后一次真情流露。
天上星辰繁盛,姒启不懂占星之术,只在贪看星辰美景,想着那被拿入大牢之中的少女,不知是否也可透过那狭小的天窗瞧着这美妙的夜景。
从醒来之后,气海之中便是空空如也,被芈偃囚禁许久,受尽折磨痛苦,但想之前那个少女便是为了救自己而来,再颓废的心也会重新燃起希望。
那日于铁笼之前见到她时,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但想到以自己现在这副身躯随她离去,必然只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芈偃憎恨自己,却无血海深仇,最多的不过是折磨自己出气,满足他那变态的恶念。
后来自己于那铁笼之中算计天下,将这片大陆易主重事玩弄于股掌之间。芈偃离去之时并未注意到自己,甚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都不知道。
他是人与妖孽结合所诞之子,从九州回到这个妖族的老巢不过是因为那个传说。
姒启清冷的笑声洒在漫天星辰寥落之中,看向远方,那半山之中的宅子里有个男人正在挣扎着是否要兑现承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遵守承诺!因为,他太了解那个人了。
姬岙昙从宅中离开回宫,匆匆赶往西殿,登上二层楼,便见玉雕凭栏边的下凡仙人,耳中仿佛有仙乐飘飘,她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男子,突然间便被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匆匆向他奔去。引的依景澄等一众随侍之人紧紧相随,呼唤道:“君上,君上小心啊。”
这边一路大呼小叫,那凭栏倚立的男子却是纹丝不动,但听身后有人叫道:“你要走吗?”
第二百九十章 将星陨落